《灰浮，沉灰》世瑾白

2、轨迹（二）

　　大栅格的复古窗外，时间的推移并没有让天空明朗几分，只有街道上的行人与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很安静，安静到拖布与地板的摩擦声响起得没有一丝遗漏，站在楼梯口，拖好最后一方地板的陶茜站直腰脊，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滴。她松了口气，提起桶和拖把正要下楼，脚底却一滑。
　　“啊！”
　　反射条件式的尖叫响起又消失，陶茜倚着扶手，心有余悸地睁开眼。慢慢收回将近横劈的腿，她一边忍着疼痛，一边看向狼藉的楼梯。这时，洒了半桶的水还顺着阶梯一层一层地迅速流下。
　　闭了闭眼，陶茜放下桶，握紧拖把去抢救这即将失控的状况，但是不出所料的，于晓庆的声音就像闹钟定好时了似的响起，比想象中的还及时——
　　“哎哟，经理，你怎么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难道不能来吗？”
　　“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这楼梯是怎么回事？陶茜，是你干的？”
　　“我……”
　　“别找借口了，赶快收拾！客人来了看见了这像什么话！”
　　“晓庆，那你这话啊，还好我不是客人。”
　　湿漉漉的楼梯上映出头顶的灯，陶茜斜斜的影子也在其中，她迅速扫了眼楼梯末尾的两人，加快手中的动作。
　　“我们等会儿再上去，这楼梯和楼上刚拖过，踩上了脚印也不好。”
　　“是，经理您说的是。”

　　“怎么不戴手套？”
　　与餐厅的前场不同，后场的角落，洗碗间旁的水房水气颇重，又湿又冷。来人看着陶茜单穿衬衣，袖口高宛的模样，眉头重重皱起。“你没听见我说的话？”他等了会儿，不见她反映，伸过手强行关上水阀。
　　“用不着。”陶茜眉尖轻蹙，又把它打开。剧烈的水花猛冲向前，撞在池壁上，发出哗哗的响声，也溅了两人一身水。
　　“你看你的手！”
　　“我看见了。”陶茜倔强地说，没有关小水阀，反而坚持在下面洗着。她眼看自己被冻红的双手和拖布一起浸泡在刺肤的冷水下，然后相互蹂躏着，感受腕骨的疼。
　　“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那只手又伸过来，抢过陶茜手中的拖布，用有力很多的手指迅速地搓揉，洗净，拧干，最后交到她手中。
　　陶茜沉默地看着，呆呆地拧紧开关。嘀嗒，嘀嗒，嘀嗒……水滴坠落的间隙逐渐拉大。陶茜的视线最终移到他身上，冷硬地说：“陈熙，就算咱俩的名发音相同，但你不是我哥，你没义务照顾我。”
　　陈熙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常态，“对，我没义务，这是我自愿为你做的，无论你接受与否。”他收拾好拖布和水桶，转眼看向她，目光炯炯，“又是于晓庆让你化妆的？”
　　从静默中回神，陶茜淡淡地说：“除了她还能有谁。你不用管我的，这样也好，省的招惹一堆杂七杂八的人。”
　　“那我也是？”
　　“你……”陶茜闭了一下眼，正要开口，外面传来喊声：“小茜，原来你在这，经理要给我们讲话，你赶快到，哦，陈熙，你怎么也在，你不是晚上才上班？”
　　陶茜转头看去，正好对上同班张娴的眼。
　　“快点吧，再不来你又要惨了。”
　　“哦。”有些呆怔地应了一声，陶茜放回拖把和水桶，收拾着衣服，头也不回地跑出去，留下陈熙一人。

　　将近十一点，陶茜站在工作人员的末尾，看着经理挥舞来去的手臂，渐渐走神。静止让疲乏感苏醒，蔓延，席卷，一点点吞噬掉她的体力。
　　经理的话已经消失，她不知何时开始盯着那个被他甩在空中来回的笔记本，沉重的眼皮一点点滑落下去……
　　“啪！”
　　陶茜瞬间睁开眼睛，受到惊吓般地看向声音发源地。一只笔掉在地上，又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恰好停到于晓庆面前。那好像是经理笔记本上夹着的笔。
　　于晓庆装作受到惊吓的模样轻轻“啊”了一声，淑女一样地弯身捡起它，“经理，您的笔掉了。”
　　“噗。”这时，不知是谁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
　　“晓庆啊，以后发音要发对，笔是第三声，不是第二声，是您的bǐ掉了，不是您的bī掉了。”经理很是大方地笑了笑，轻松地说道。然后，在场的人顺利地发出笑声，有一个特别扎耳：“噗哈哈哈。”
　　陶茜没有看到领班的脸色变得如何，只听出她随后才发出的尴尬的几乎称不上笑的附和声音。
　　“哦，对了，小茜，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化妆品的问题？”经理笑着道，似乎是想趁此刻愉快的氛围，发表一下类似欢乐调剂品的东西，“赶快去洗了，要是吓着顾客，这责任你可承担不起。”
　　游离的思绪被一瞬间拉拢回来，陶茜抬头看向经理笑眯眯的脸，被旁边人一拍，才反应过来，“哦，哦。”
　　经理看着陶茜匆匆转身离开的背影，继续提高了声音道：“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要真是化妆品的问题，小茜，你告诉我，我给你买好的。”
　　话音落了几秒后，于晓庆佯装开玩笑地说：“经理，你怎么对小茜这么好，太偏心了，让我们好伤心啊。”
　　“我也只是开玩笑而已嘛，不用介意。”
　　“哦，这样啊，呵呵。”
　　“呵呵……”
　　成片的呵呵呵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经理，看着他的视线直到陶茜消失，才回到他们面前。
　　陈熙站在角落里，嘲讽：“这真是癞蛤蟆的心装到猪里去了，恶心至极。”他转身向陶茜去的方向走去，耳边依稀能听到经理的声音：“好了，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快到午餐时间了，大家努力加把劲。”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垂挂在酒红色的地毯上，独立的倩影在旁边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窗外。
　　“原来你在这。于晓庆那个老妖婆不让你去二楼客用洗手间，你就跑到包间里来，岂不是更加张狂。”陈熙随手关上门，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他走到陶茜身边，看着她纤尘未染的脸，“果然还是这样最美。”
　　室内没有开灯，唯独斜落的白色光线照映在陶茜脸上，朦胧，神秘，加上安静的氛围，陈熙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去。
　　没有抬头，甚至没有转动目光，陶茜在那手指距离脸颊的咫尺处，下意识地后倾，躲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梦惊醒，陈熙转身看着她的背影，着慌地说。
　　陶茜没有回答，开门关门后，消失在这里。
　　他依旧能感到那依稀的微热温度，陈熙看着自己的指尖，发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