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良辰尽虚设》苏卅的叶姓娘亲

6、不死琴一曲魂殇

　　不过，我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出场，搞得我好似是那凡间最下等的艺妓似的。于是我也抬高声音，在这场宴会上头一次开腔：“凤梧殿下想必精通音律的吧？小仙不才，恳请殿下同奏一曲。”

　　凤梧眼中错愕一闪而过，接着是不屑，下巴微微抬起：“本宫也只是略懂罢了，恐怕比不上仙子。但既然仙子要求，本宫自然也不好退却。”语气里却不难体味出自傲来。必是觉得自己一会儿能博得满堂彩的吧？呵呵。

　　我慢慢站起，在印渊捉摸不定的眼神中走到正中空地，凤梧娉娉婷婷地也站到我身侧。

　　“小仙只会弹琴。”我对那位受命去取乐器的仙官微笑。

　　“取我的悠然笛来。”凤梧对烂草莓吩咐道。烂草莓扫了我一眼，步履轻快地领命而去。

　　我想，他们给我的琴恐怕没那么简单。看那位玉帝嘴角隐晦的笑意就猜得到。

　　拿来的时候我感应到某种气息，压制住转身去看的冲动，愣是看仙官摆好琴桌再小心翼翼地摆上琴。

　　我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差点就乱了节奏。

　　没有在意知道内情的人看好戏的眼神，我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还得装作一无所知。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

　　玉帝故意授意将这琴取来，就是因为这琴无人能奏响。这数万年来，琴声从未因为任何一个仙而响起。数万年未发声，真是可惜了这把第一名琴。

　　不死琴啊，真的是不死琴。

　　以一段不死树的枝干制造琴身，琴弦是万年神蛹的天神丝。这把琴，花了琴音那丫头多少功夫才完成的。

　　眼眶一热，我仿佛又看到一袭白衣爱琴如命的琴师抱着不死琴向我炫耀。那个曾经神采飞扬的丫头，如今却……

　　“《魂殇》吧。”我轻声对凤梧说。

　　不难想象此时凤梧的眼神有多戏谑，她就等着我出丑，没想到我还给自己挑了这么一曲。

　　用不死琴奏《魂殇》，听着就可笑。不死不死，既然不死，何来魂殇。

　　我不顾周遭的眼神和不断传入耳内的低声议论，只是郑重地整了整衣裙，端正地坐到琴桌前。万年来，我的表情第一次这样凝重吧。

　　凤梧也摆好了架势，我却不想她的笛音搀和进来。所以我抬眼状似无意地看了看她的悠然笛，毫不意外地发现那笛魂轻轻颤了颤。

　　出人意料的事就这样发生，空灵的悲音响起，却不是笛音。

　　那厢凤梧自信满满地轻轻将唇畔抵上笛子轻吹，却马上变了脸色。没有声音。笛子没有如预期那样发声。

　　我才懒得管这件意料中事。

　　不死琴不能奏响的神话在我指尖寸寸灰飞烟灭，众仙惊愕地瞠大了双目，恨不得再多长两双眼睛四只耳朵。

　　一曲琴音祭亡魂，万年忧思尽寄存。

　　容芷，琴音，半夏，悠若，承欢，宁无忧，白沉，萧寒，池司，茗绮，红叶，月潺……

　　一个个鲜活的影像在脑海里划过，多年被掩埋在记忆最深处的人重新被挖掘出来，就像陈年的伤疤，纵然这么久都被遗忘了，再揭开一样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脸上有凉意滑落，那是我并不熟悉的东西，眼泪于我，实在是太奢侈。

　　当年我不能哭，我不敢哭，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没有人会因为我的一时懦弱流泪而惶恐，再不会有人对我说神明不被允许这样做。

　　伸出舌头舔了舔静静流到嘴角的泪，哎呀，是苦的呢！

　　最后一个音飘散开来，哀婉凄然，我情绪无比低迷，手颓然垂放在琴上，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还好众仙也都还没反应过来，我这样演奏完了不马上起来施礼也没人注意。还是印渊最先恢复常态，自矮桌后出来扶我起身。

　　我勉强冲他扯了下嘴角，本想站好，却发现自己疲累得什么都不想做，只能挨着他站着。万年来，头一次，我感觉好累，一如万年前很长一段时间，只想沉睡。

　　不想理会凤梧冒火的眼神，不想在意周遭众仙的赞美，我愣愣地望着不死琴，心里一团乱糟糟的，什么都理不清。

　　模糊听到印渊文诌诌说了一通场面话，表示累了要告退。自讨没趣的玉帝也没阻拦，就这么放过了我。他女儿一败涂地，他也不想把我留在这里让凤梧丢尽脸面。

　　印渊手托在我的腋下，准备把浑浑噩噩的我带走之时，我却突然好像被解了封一样，不顾后果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挣开印渊冲回琴桌前，小心翼翼地把不死琴护到怀里。我知道此时我看人的眼神里明明白白透露着“谁跟我抢我就灭了谁”的狠戾。

　　面子可以不要，名声更是无关紧要，无论如何，既然今日见到了不死琴，断然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我平素没什么追求，也不会和别人抢夺什么，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抢琴这样一茬，印渊也是措手不及。

　　他认识我一万年，我从未开口讨要过什么，通常都恪守身为侍婢的本分，不曾逾矩。印渊怎么都料想不到，我会这般不知礼节地抱着琴不撒手。

　　但是印渊毕竟是印渊，即便是事发突然弄得他有些失策，他还是秉持着护短的原则，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迎着玉帝不太好看的脸色，万年来头一次硬下心肠明着与玉帝叫板：“既然这琴与阿媵有缘，陛下就赠与阿媵，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气氛有些僵，有仙开口圆场：“今日百花盛宴，陛下不若做个顺水人情，就送了这位仙子罢！这数万年来印渊上神立下赫赫战功，也没求什么奖赏，这头一回提要求，陛下不会吝惜宝物的吧？”我听着有些想笑，哪来的小仙，这样说话，不怕惹恼了玉帝，暗里下绊子么？

　　眼角余光一瞥，看见一袭单薄青衣，身上仙气尚还不足，估摸着是个新飞升的地仙。果然是个初来乍到的，不懂这其中的是非。难道真以为只有人界的官场上才有阴谋阳谋么？心下默默记下这厮的模样，暗自决定尽量保住他。

　　他身边有仙看不下去，小声劝道：“昔念，别说了。”

　　他还傻不楞登地问为什么。我迷迷糊糊地想，这仙界怎的还会有这样的仙呢，真是稀有动物。

　　昔念到底是住了口，于是只剩下印渊和玉帝大眼瞪小眼，印渊这家伙一下定决心要做什么，是决计不会让步的。

　　最终还是玉帝败下阵来，毕竟这仙界还要仰仗印渊的守护。不止三清，纵观这仙界，有谁更有实力保护仙界对抗妖魔呢？谁比印渊更能胜任这个差事？

　　于是我心满意足地抱着不死琴，任由印渊半托半抱着离开这个没有硝烟的是非之地。天晓得我有多想早早远离这里。这一众虚伪的仙啊！除了那个有意思的昔念，还有哪个仙能入我的眼呢？但愿昔念不要被那帮混蛋同化了才好。那样傻乎乎没有心机才讨人喜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