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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第七章

      事出突然,饶是白玉堂聪明机警,却也不曾料到展昭手持的是一柄宝兵刃,恰是此宝削断了自家的钢刀。他心思动得极快,立即便意识到手无寸铁,今日断不能再比下去,当下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倒,正逢展昭嗖地一剑贴身而过,趁其招式使老,回剑不及之际,身子平平向旁移开三尺,避过湛卢的锋芒。
      便在此时,白玉堂已到了墙边,于是飞身而上。哪知展昭方才已令众人知道自己本意不在动手比武,这时便不肯再饶人,跟着也跃上了墙头。白玉堂原有意改日换了兵刃再比过,今日实无继续纠缠之意,倏忽之间,已极快窜上耳房,正待抽身,展昭紧追不舍,紧跟着也窜上耳房。白玉堂身法奇快,脚下不停上了大堂房上,一伏身跃过屋脊去,展昭继而也追上大堂屋顶,将袖一扬,一枚袖箭射出,口中却喊道:“朋友,是英雄的当面比过,莫要一味躲闪地好!”他早听说白玉堂的飞蝗石子闻名江湖,已然加着小心,不肯直接追击,却从另一边的屋脊上要跃过拦截,口中说着话,气息倒也不见散乱,“南侠客”之誉的确名不虚传。
      白玉堂已提防着展昭的袖箭,正在疾奔时突然身形一转,将手中的半截断刀掷了出去,就听铛地一声,断刀与袖箭撞在一起,发出金属之音,同时落地。与此同时,他已将一颗飞蝗石握于左手,指上发力,借着月光向斜前方蹿来的人影弹了过去。
      展昭正想动手拦住白玉堂,忽感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叫声:“不好!”也不及再去拿人,急忙一低头,堪堪避过面门,头巾却被打落。飞蝗石落在房上,骨碌碌一直滚落到地,“啪嗒”一声。再抬头往屋顶上张望,哪里还有白玉堂的人影?没奈何只好先下地再做打算。至于王、马、张、赵等校尉忙乱着带领差役吆喝搜查,展昭又如何找回头巾带上,随公孙策去向包公禀报,自有他们官面上的一套程序。
      白玉堂失了钢刀,心中方始有些不忿,却也不甚在意,心知兵刃之利亦是习武之人武艺的一部分,并不算得什么,只是这样一来,下次则须得也寻一样趁手的利器,能与上古名剑相抗的,方能比试得痛快。直到走出老远,仍可见开封府的方向一片灯火光亮,料想此刻必是正乱着拿人,不由得心中暗暗好笑。
      这一夜原也折腾了不少时候,白玉堂回到下处胡乱歇息了,养足精神,第二日起来,暗暗思忖道:“我看姓展的本领的确不差。当初在苗家集曾遇到此人,后又于天昌镇协助包公擒拿刺客,如今想来,看他的步伐形景,两番遇见的自然都是他了。若果真是他,看他行侠仗义之举,倒确是江湖同道中的朋友。且不论他是否抢于圣上夸赞之时谢恩,那系他私事,与我无干,只是我本意也无非是想同道朋友之间切磋较技,与文人之间谈诗论文会友并无二致,看他推脱情景,究系不愿,还是认为我白玉堂不算朋友?”转念想起赵虎的醉话,虽是酒醉之言,但背后毁人长短,令人压了一口气,着实不忿,便又想到,“我既然到了东京,便不如也到皇宫内走走,倘有机缘,略施展一二,一来令当今得知这世上英雄人物不止展昭一个;二来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三来我做的事,圣上知道了,必然交予开封府办理,到时展昭即便借故推脱不想比武,怕是也不能够。那时我再设个计策,将他诓入陷空岛,也看看最终是猫儿捕了鼠,还是鼠咬了猫?大丈夫做事自当轰轰烈烈,纵然罪犯天条,斧钺加身,也不枉我白玉堂一世顶天立地,哪怕从此倾生,也能得名传天下。”
      如此打定了主意,五爷白日自然不动声色,照样出去,闲来逛逛东京城,意态悠闲,从容不迫。等到晚间用过了饭,夜深人静之时,施展一身惊鸿飞跃的轻身功夫,翻过皇城,先落脚在偏殿屋脊之上,探视了片刻,便已明了御林军巡视的路线。这夜虽有月色,然而云雾掩映,不甚分明,固然于夜行相宜,但他毕竟不知宫内布置格局,只能是且行且看了。
      仗着一身好轻功,白玉堂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心中不由暗道:“皇宫大内若是这般布防,那也无甚稀奇了。”他又通机关消息,等闲的岗哨布防不在眼里,走走逛逛,倒显得惬意至极。因是信步而行,过了一段长廊,只见通往一处宫室,借着月色,看到匾额上题着“仁寿宫”三字。
      白玉堂想起昨日见过甜儿,听她讲些宫中之事,提到过李太后还朝以后,在仁寿宫的寿山福海地面敕建“忠烈祠”、“双义祠”,分别供奉着当初为救太后而死的宫人寇珠和内监秦凤、余忠。想此三人,虽身处卑微,为保太后却甘愿慷慨赴难,视死如归,颇有古时仁侠之风,便入内探个究竟。先进双义祠,看过秦凤、余忠塑像,他却因不知前朝事,难以辨别此二人究系谁是谁,不过走了一遭,只见像身精致,前供奉着香炉,倒也气派。转了一转,便又进了忠烈祠。
      忠烈祠只寇珠一人塑像,观之倒是极易分辨。皇家敕建的祠堂,又是当年不顾生死救驾的大功臣,其金像自然雕铸得十分威严气派。白玉堂一番游赏下来,遥想当年寇珠以一介孱弱女子之身,又曾是深受刘后恩宠的,却能通晓大义,不以私人恩情为念,实属难得之至。心生感慨,不由得逸兴横飞,起了题咏之念。只是深夜之间,又是只身到了皇宫大内,一时身边无有笔墨,倒是桩难事。
      白玉堂便想着这偌大的宫苑,宫室众多,随便找一处,自然少不了笔墨,借来用用也就是了。他也懒得再走回头路,直接从忠烈祠东山墙上跃过,此时一片黑云半掩住了月色,如此一来,不远处的灯光却分外显眼,可见定是一处房屋。他便有心过去,找些笔墨一用。来至近前,果然看到一段粉墙,不甚高,墙内五间房舍,连同一气,不像是后妃的居所,倒似宫人太监的住处。最边上一间房子有灯光,里面隐隐有人说话。
      就听一人说道:“……那边黑心人多,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倘若一不留神让人害了,岂不是白白送了小命么?”说话瓮声瓮气,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又听一个尖细的嗓音道:“多谢您老人家教诲,奴婢记得了。只是有一样,陈都堂那里是上司衙门,万一要拿人个错儿,您老人家能担得起,奴婢却哪里担待得起?不得已,时常去那里和他们混着,明面儿上是讨好,暗地里奴婢原想着打听打听他们的事情,就是万一那边有人仗着都堂的威势使坏心,也就不怕了。”那老太监“唔”了一声,问道:“你既然常去,那可听见他们什么消息了?”那个年轻的像是不防有此一问,顿了一顿,才说:“倒没听见什么事,就是昨日奴婢过去,他们那边说是圣上赏给都堂一匣人参。好像是因为都堂上了年纪,感染风寒,咳嗽不止,因为当初操劳太过,所以如今百病趁虚而入。圣上赐给人参,要加上别的什么药材,配制药酒,每日早晚喝些,益神补气,说是能益寿延年的。”
      白玉堂听到这里,虽不知谈话两名太监的身份,但是当初包公草桥断太后、破解“狸猫换太子”的奇冤,恭迎李太后还朝等事,天下传得沸沸扬扬,他也曾听说过,记得当初貌似救下储君的内官陈林,就是被皇上封为都堂,尊称“亚父”的。他在当初听过陈林事迹之后,虽敬其为人忠义,但于此时此地,怎耐烦听些太监们没头没尾的闲话?正想着这两人说起来没完,不如先去旁的屋舍找找,是否放有笔墨,转身欲走,却听那老太监道:“……他害了我叔叔,就如害我父母一般,我若不报此仇,岂不被人耻笑?我已久坏此心,只是未得机遇,如今他既用人参做酒,可称得上天赐良机。”
      白玉堂闻言立即驻足,心道:原来这老太监心怀不轨,欲害忠良,即被我看见,便不能不管。只是不知他要用什么手法害人,须得先听个清楚为妙。便继续留神倾听。
      屋里那小太监也问:“人参乃是补气养神之物,他要用人参,你老人家怎么说是天赐其便呢?”老太监且不回答,先夸了那小太监一通,说些拉拢的言语,又收了干儿子,等那小太监表了忠心,立了誓言,才道:“我有个漫毒散的方子,是你老太爷当初留下来的,此方最忌人参。若用了此方再误服人参,便如同火上浇油,不出七日定然命丧黄泉。这是‘八反’里头的。你把这药放在酒里来请他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参酒,毒气相攻,必不能多挨时日,还不露痕迹。岂不是好?”小太监不解其意:“此事虽好,却用得着儿子做什么?”
      老太监先是嗡嗡笑了一阵,才道:“你想想,要是请都堂吃酒,用两把壶斟酒,将来出了差错,岂不是被人猜到酒里有毒,那还了得么?要是只用一把壶斟酒,这就用得着你了。”言罢里面又有动静,似是取出什么物品来,才又道,“你看,这也是当年你太老爷留下的玩意儿,名叫‘转心壶’。”一边说一边给那小太监演示,如何斟酒,如何转过壶身斟茶,壶嘴里的隔舌又如何,等等。演示完了,还不忘嘱咐:“明日是十五,我写了帖儿,你现在就去,请都堂过来,在此赏月,等他来了,就用此壶斟酒。只是千万要记得,莫要弄错了里面的关窍,好歹别把酒斟错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太监答应着,拿了帖子,就出门来。
      他哪知道白玉堂听全了事情的缘由,正在外面等着他呢?才过了太湖石畔,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吹散了黑云,月光登时亮了许多,小太监本来一直紧张,好歹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只见柳荫中蓦然出来一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看上去年纪轻轻,手中却持有一把钢刀,刀身一晃,光华夺目。这小太监登时就是一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人的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剑眉一立,沉声道:“你要嚷,就是一刀!”到了这时,这小太监早吓得哆嗦成一团,哪里还敢反抗?
      白玉堂随口问了他几句,得知这小太监名叫何常喜,方才那教唆他害人的老太监郭安是当年曾参与暗害李太后的刘后心腹郭槐之侄,他二人商议要害的果是亚父陈林。白玉堂便将何常喜捆了,吩咐道:“我把你放在太湖石畔的柳树下,等待明日被人发现,只有见了开封府包丞相,你才能如实禀报你和那郭安密谋害人的伎俩,其余任何人来问均不准提。如若隐瞒,或是不按我的吩咐,明晚再割你的首级!”继而将一块棉絮塞住其口,便提刀奔向郭安屋中。
      那郭安正等何常喜,忽见有人闯入,只来得及“啊”地一声,首级早被人削去。外面有巡更的太监听到动静,急忙进来看时,只见郭安尸横在地,哪里还有旁的人影?
      白玉堂见桌上摆有文房四宝,早取了笔墨来往忠烈祠去了。他当年曾遵从大哥之命,考取过武生员,文思敏捷,直接就在忠烈祠的西山墙上一挥而就,写的是:“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笔气纵横淋漓,言简意深,包括不疑。写完之后,豪情已抒,虽然听得外面已有人声,料想是方才除去的那太监郭安尸身被人发现,却也并不匆忙,又仔细看了一遍题的诗句,在御花园中走一走,只是到底不韵宫廷之内的陈设格局,枯走无趣,兼又担心迷失路径,这才顺着原路返回,轻轻松松离开皇城,回到下处安稳就寝去也。
      皇宫大内突然出了杀人之事,直闹了一夜。有人发现何常喜被绑,将其解开,他吓得厉害,怎么也不敢述说原委。报到了陈林那里,何常喜也只说唯有见了开封府包丞相才敢吐露实情,陈林便也不难为他,只命人好生看守,等到天亮,启奏就是了。
      待到第二日,因适逢望日,仁宗皇帝照例到忠烈祠拈香,由陈林伴驾。竟见西墙山花之内有人题诗,字迹淋漓,书法挺拔俊秀,字还写得颇高,离地足有两丈多高,不免惊讶非常。联系前一日郭安之死,仁宗天子倒将此事悟了个□□,言道:“这题诗之处,非有出奇本领之人不能题写,郭安之死,非有出奇本领者不能杀之。据朕想来,题诗的即是杀人的,杀人的就是题诗的。”便命传包拯见驾。一时包拯奉旨前来,天子说了杀命题诗的缘由,命包拯访查,并带回何常喜升堂审问。
      包公早从展昭那里得知原委,只是不好即刻明言,领旨回转开封府,一行审问何常喜,一行派人小心留神访查白玉堂下落。
      他们这里忙乱,却丝毫没扰到白玉堂的兴致。他在开封城里转了几天,也没碰上开封府访查的人,自然更没找着与展昭比武的机会,索性出了城,前往祥符县去拜会颜查散。颜查散得脱牢狱之灾,后来听雨墨说起,知道是结义的兄弟为己奔波,感激之情不需多提,见他上门来,自然盛情款待,非比寻常。
      兄弟二人聚了几日,每日谈诗论文,或讲论江湖轶事,好不畅快。若依颜查散的意思,就要留下白玉堂常住,但白玉堂心中明白,自己做下了这等大事,开封府虽未明查,但想来授了皇上的旨意,必然也有暗访,小住几日尚可,久了未免走露风声,牵连义兄。因此只住了四日,到得第五天头上,便坚持要走。颜查散苦留不住,只能再三叮咛义弟闲暇之时常来,方才洒泪分别。
      离了汴梁城几日,再回去,便能觉察到城内气氛与之前有所不同,盘查得也显更紧了些。像这些小事自然难不住白玉堂,简简单单进了城,然则有些疑惑,看这情形,似是不止要找自己这么简单。向人打听,才知道不在城中这几日,竟又出了一桩大案。原来就在他出城的当天,开封府的赵虎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信儿,突然带人查封了吉升店,说是要找闹皇宫者,可不知怎么,抓了人进开封府,那人却是凤阳太守孙珍的家人。包相爷断案如神,竟然发现他押解来给庞太师贺寿的寿礼内中另有乾坤,从礼单、书信中看,八盆松景内藏有黄金两千两。只是不知为何,等起了赃证,黄金却又不见踪影。听说,是孙珍派人押解进京的途中给人劫了去,饶是如此,其人贪赃枉法已是铁证如山,被圣上下令解职进京。这一回,莫说是孙珍,其父孙荣,其外祖庞吉,俱弄了个灰头土脸,也算得上是大快人心。
      那人絮絮叨叨说完走了,白玉堂倒听得有趣,心想不知是哪里来的英雄豪杰路见不平,劫了孙珍的不义之财,好生痛快,这还不算,包公仍取了罪证减去庞家的威势,这番畅快才算彻彻底底。他先在东京书肆消磨了半日时光,出来去了一家茶楼,品茶观景,十分惬意。后来楼上客人渐多,谈天说地,先说前几日有人闯了禁宫,杀命题诗,闹出好大乱子,又说起孙珍的案子,便提到今日即是庞太师的寿辰,他外孙被革了职,想来今年是无心庆贺的了。
      白玉堂心中暗想,既然庞老贼的生日就在今天,如果不去给他凑个热闹,这趟开封府来得岂不是失了色?打定了主意,却不动声色,一直到在外用过了晚饭,先回到下处,只见一切照旧,一如当日离开之时,便转而去了庞家的花园。原来那日他有意不住客栈,看好了栖身之所,就在庞府藏书的文光楼上,庞老贼附庸风雅,一座书楼起得堂皇宽敞,偏生阖家上下少动书本,一年半载也难得进书楼一回,此处既幽静,又无官兵巡查,正好可以安身。住进文光楼十数日,他闲来无事在庞府四下走动,几乎把个太师府走得比他们府里人还要顺溜,自然,庞家上下格局、庞吉日常起居会客的处所等等,皆瞒不过他去。
      现下直接进了庞府花园,白玉堂不费多大力气,便找见了庞吉,老贼正躲在先月楼中与姹紫、嫣红两个爱妾调笑。他正想着寻找机会,耍弄这老贼一番,恰好见到十多位儒生,不少人胡子都白了,手里拿着字画等物,看了一会儿,认出是太师府的诸位师爷来给庞吉上寿。
      白玉堂倒挂在楼顶,借着窗缝向内观瞧,只见里面先茶后酒,很快摆上了席面。他虽有了主意,奈何眼下在座的人多,那十二位师爷虽一个个摇头晃脑、酸不可耐,到底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的,他又没有肆意牵扯进旁人的习惯,要想避开耳目,只作弄老贼庞吉,一时倒还真不便下手。这样一想,才打算暂且罢手,换个法子戏弄庞贼,里面正有仆从搭进一个盆去,说是孙姑老爷孝敬太师爷的河豚鱼,极其新鲜,并且不少。那一众师爷闻听一个个喜不自胜,俱各称赞:“妙哉,妙哉!河豚乃鱼中至味,鲜美异常。”庞太师觉得有了面子,便吩咐叫厨子急速做来,按桌俱要的。
      白玉堂看得无趣,料想这些人在此饕餮必还得有些时候,索性先下来走走,庞府花园中景致不俗,此时虽已至隆冬时节,可供玩赏的地方仍有不少。过不多时,忽见远处有人匆匆行来,他便闪身在假山之后,待来人走近,原来是河豚鱼做好,前去给席面上送菜的仆从。白玉堂一向善品美食,尤喜海味河鲜,河豚鱼虽然珍贵,他也不止一次品尝过,知道这东西美味则美味,其中却有毒素,若是做法不当,人身反受其害。这太师府的厨子自然当有其出色之处,只是不知对于除却河豚之毒有何妙法?想到此处,干脆跟随在后,回到先月楼去看个究竟。
      那边楼里河豚上桌,庞太师说声:“请。”一干师爷忙忙地答复,随即下箸如飞,风卷残云一般,工夫不大,已吃得杯盘狼藉。突然,却有一人不知怎地,忽地连人带椅栽倒,席间登时一阵大乱。有人便嚷道:“呜啊,了不得,了不得!河豚原本有毒,这定是受了毒了!怎么好偏偏一时就把有毒这事忘了呢?果然是馋嘴的不该,大家这是都要送命了!”他一嚷嚷,众人都慌作一团,庞太师虽还强撑着架子,到底脸上也变了颜色。
      白玉堂看得暗笑不已,忽然灵机一动,趁着乱就混进厅内。果然好大胆,他也不惧让人瞧见,直接低头进去,看着众人忙乱,成堆下人围着庞吉首尾不顾地转悠,便插了一句话:“听说要解河豚之毒,非金汁不可,如不然,人中黄也可以。若是两样俱不得,想要从速,便是粪汤更妙。”说完,见庞贼顾命要紧也不辨真假,急着吩咐虞侯仆从去取粪汤,肚内暗乐不已,只是料想不消片刻,此处恐怕就要沦为污秽场,不宜久留,还是赶快溜之乎也。他瞅个机会,看有个虞侯指使仆从去将大案上的翡翠碧玉闹龙瓶去盛粪汤,便也假意帮忙,跟着出门。到底绷不住,等把那两名仆从甩掉,在无人僻静处大笑了一场。
      再出来时,先月楼那边的酒席早散了,白玉堂便思忖再到哪里去找庞吉老贼,好好气他一场,岂不更加有趣?是夜月光明亮,十分真着便可见到莲花浦小桥那边远远走来二人,正是庞吉扶着小童,歪歪斜斜而来,两人一行走,还一行嘀咕,什么“二位姨奶奶该等急了”、“水晶楼那边已让人送了酒席过去”等等。
      白玉堂心念一闪,知道庞吉要去水晶楼找两名爱妾,索性赶过二人,直接奔了水晶楼去。等到了楼上,只见满桌佳肴,蜡烛上已结了好长的灯蕊,隐隐可见绣帐中有男女二人相拥而眠,不由得暗想道:“这老贼做寿,哪知道他的爱妾却送了如此一份大礼给他。”干脆直接略推了推槅扇,将之虚掩了,避开灯影向外面一望,见庞吉已和小童到了楼前,便有意换做假音,道:“难得今日有此机会,方能遂你我之意。”又故意逼细嗓子道:“趁老贼陪客,你我且到楼上欢乐片时,岂不美哉!”做出些嬉笑上楼等声音。看庞吉闻听得不由面红耳赤,气冲斗牛,吩咐小童去叫人,自己却向内而来,便藏身一旁,避过其耳目,想要继续看个热闹。
      哪知听到老贼到了楼上,隐隐有宝剑抽出之音,也不知那庞吉到底干了些什么,忽然上面就一阵乱,庞吉固然低低咒骂,间或却又传来一声女子惨叫。继而,庞吉忽然嗳哟一声,便是宝剑坠地的声响。
      白玉堂心道有异,越窗而出,飞身到二楼去看,但见室内一片狼藉,竟是庞吉盛怒之下,挥剑斩了那高卧的二人,谁知那并非一男一女,却是两个女子,是姹紫、嫣红枯等无趣,换做男装作戏来的。白玉堂暗暗摇头,他不是不知庞吉依仗着皇上对庞妃的宠爱,一贯贪赃枉法,行种种卑劣无道之事,却也不曾想到此人心狠手辣如斯,竟连自己爱妾也不放过。
      这时庞吉发现真情,又气又怒又伤心,只剩下了干嚎。主管庞福带领多人也已经到了,一见此情形,唯有百般安慰劝解自家主子。过了多时,庞吉哭够,才吩咐庞福将二妾收拾盛殓,再令人急速去请得意门生,乌台御史廖天成前来,商议此事。吩咐已毕,便带了小童离开这不祥之所,来至前边的大厅之上等候。
      白玉堂看够了热闹,本想这一夜也算够庞吉老贼瞧的了,不如回去休息才好,却见这位太师又出了新花样,怕他又要害人,便暗中尾随跟去瞧瞧。果不其然,恩师召唤,廖天成来得甚快,师生二人就坐之后,庞吉便急不可耐,述说了误杀二妾一事,却问廖天成该怎么办。白玉堂心想:“你草菅人命,纵然是自家的婢妾,无人追责,这事传扬出去怕是也不好听,还不赶快想法子遮掩过去便罢,怎地还要问人怎么办?”
      哪知廖天成倒是主意甚多,只略一沉吟,便谄媚献计道:“依门生想来,这事十有八九是开封府与老师作对闹出来的。包黑子那里能人极多,又与江湖草寇多有往来,必是得知今朝乃是老师寿辰,有意遣人来暗地里寻麻烦。见到二位姨奶奶酒后戏耍酣眠,便使出了巧法儿来,故意装作男女声音,让老师听见,自然愤怒。二位姨奶奶便因此上倾生。这条计策果然毒辣,必是要搅得太师家宅不安,是有意与老师作对的。”
      庞吉本就无处撒气,听了这话,更是咬牙切齿,气忿忿地问道:“似此如之奈何?怎生想个法子,以消我心头之恨?”廖天成想了又想,才道:“依门生愚见,不如写个折子,向圣上直陈说开封府遣人杀害二命,参倒包黑,以警将来。不知老师钧意如何?”庞吉闻言大喜:“若能将包黑子参倒,老夫生平之愿足矣!计议既已定,便求贤契大才代拟。此处不大方便,且到内书房去为是。”便命小童执着灯,引师生二人到书房去。
      那里笔墨都是现成,廖天成对这种事也是驾轻就熟,拈笔构思,凭空立意,不多时竟当真直陈出洋洋洒洒一大篇。他又修改几处,脱了草稿,呈给庞吉。庞吉阅毕赞道:“妥当结实,就劳贤契大笔一挥。”廖天成遂又缮写一遍,后面还将同党之人添了五个,算作联衔参奏。
      他们这边事情结了,庞吉吩咐小童:“快给廖老爷倒茶。”小童去了一阵,端了两碗香茶回来,刚进月亮门,只见角落上黑黢黢一个人影,似乎还有刀在手,吓得丢了茶盏乱跑乱嚷:“有贼!”就近直接奔书房来报信。庞吉急忙放下奏折赶出来,廖天成也跟了出来,问道:“贼在哪里?”小童颤颤巍巍答道:“就在那边月亮门的竹林下边。”
      此刻从仆从听见动静,灯火执杖地赶来,果见一人,却是被捆绑停当的,腰间还插着一把宰猪的尖刀。众人仔细看时,有人认出原来是本府的厨子,名叫刘三的,才急忙放开了他。庞福问:“什么人把你捆在这里的?”刘三对着庞吉叩头道:“小人原本在厨房守着茶炉子打瞌睡的,忽然进来一人,一身青靠打扮,年纪不过二十岁,眉清目秀,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他上来就道:‘你要嚷,我就是一刀!’因此小人不敢嚷,被他捆了,又撕了一块布填在小人口内,接着竟随手就把小人提起,来到此处。那人临走前还给小人胸前插上了这把刀,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庞吉听了便向廖天成道:“此事分明就是在水晶楼装男女声音之人所为了。”廖天成忽地想起一事,急忙道:“老师且回书房要紧!”扭头便往回走,庞吉只好跟了回来。
      进了书房,廖天成先看奏折,检查笔画并未被删改,也没被玷污,才舒了口气:“还好,幸喜奏章未坏。”才放到黄匣内。庞吉夸奖:“多亏贤契细心,想得周到。”再命人各处搜查,哪里还有人影?
      这两人才算是足足闹腾了一夜,很快天亮,也不及再歇息,随便用了些点心羹汤,便一同入朝。等到皇上临轩,庞吉先是哭天抹泪,求圣上做主,后又呈上了奏本,要告开封府。仁宗先听太师奏明缘由,便有些不喜,因为知道太师府和开封府有夙怨,哪知道家中死了两个小妾,竟又扯到开封府头上,分明是有意构陷。只是碍着太师身为国戚,奏章还是不得不看,谁知展开奏本,背后忽露出个纸条儿来,遂先看纸条。
      庞吉在阶下看得分明,见圣人从摺内翻出纸条,心登时就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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