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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第五十三章

      伍万丰既死,黑水湖众匪失了当家人,当下有的愣神,有的还想负隅顽拒,还有的扭头逃命去也,场面登时大乱。
      白玉堂立即派人放讯号给闻豹,决不允许一人从岛上逃脱。又命闻华分派将士,擒拿匪人。除柳青、蒋平保护颜查散外,南北二侠、智化、卢方等人亦没闲着,相协捉拿贼人。众人好一番忙乱,直到天色昏暗,才算是粗粗安定下来,除伍万丰身死、徐国英因女丧而神志癫狂外,黑水湖中还要三名寨主顽抗而死,伍奎英也死在了乱军之中。余下的头目里,郑力岩算是位置最高的,五爷逐问他沈仲元被关押在何处,让人解救出来。及至沈仲元与诸人相见,各自互诉别来情由,另有一番悲喜。
      因伍万丰占据摩云岛多年,各处寨兵设置、私牢水狱,及掠夺来的财物、人口,各处账目,与其他山寨乃至襄阳往来的书信等,种种事务,多且繁杂,一日处置不尽。颜查散逐让众位英雄暂且在岛上歇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将晚,总算将一应事体处理清白。于是先送朱凤叔侄等人返回朱家寨,才押解了一干匪人,乘坐来时船只返回。
      颜查散外出多日,牵念按院衙政事,自是心急。一行人到了鲁员外家中,鲁馗令人摆上送行宴,宴饮既毕,逐解了人犯,告辞上路。路上非止一日,先到武昌府,与太守及公孙先生、雨墨、韩彰、丁兆蕙等相见。颜查散是代天巡狩,有先斩后奏之权,于是借了迟天禄的衙门,一一判过了黑水湖众匪人,了却一桩大事。
      因仍需计议下一步行事,白玉堂便让闻华、闻豹兄弟带了众将士先行回君山复命。这边公孙先生说到救出颜大人的消息一经玉堂飞鸽传书送到,他们已派人将消息上覆给朝廷了。然则另有一事,不知太师庞吉是否仍与陈文义暗中联系,得了什么确切的信儿,总归是拿着冲霄楼上那张盟单大做文章,一口咬定钟雄也在盟单上,他归顺朝廷实属诈降,三番五次奏请官家拿问钟雄。虽有包相爷极力抗辩,但此事已然闹得沸沸扬扬,无论如何,关系国家社稷,官家亦不能轻易决断,因此属意着人破了冲霄楼,拿到盟单以证忠奸。
      闻听此言,众位侠客均觉此事甚是棘手。襄阳王建这冲霄楼,摆明了是用来作饵,意图据此将不肯归顺于他的英雄豪杰赶尽杀绝。众人虽皆非贪生怕死之人,然这时大事尚未定,仍有襄阳王勾结西夏一事未做了结,若是平白做了无谓牺牲,实在令人饮恨。然则盟单关系钟雄一家大小性命,当初既然钟雄看在义气上归顺朝廷,这些时候为对抗襄阳、剿灭黑水湖又屡屡出力,诸人便也绝不能袖手旁观,置朋友于不顾。
      愣爷徐庆最是性急,眼看众人一时无策,忍不住道:“要这样,咱们岂不反倒害了钟大哥?”蒋平忙一拉他:“三哥莫嚷,大家都在,定能想出法子来。”徐庆道:“什么法子?”在座的除白玉堂曾在冲霄楼历经九死一生,就属沈仲元对此还算了解几分,沉吟半晌方道:“要破冲霄楼,楼图乃是关键。”徐三爷一听大失所望:“有楼图看当然是好,可是当初建楼的工匠都被赵爵害了,眼下又从哪儿找那楼图去?”
      蒋平倒是被这话提醒了,两眼一眯,笑道:“这个就得问我!”卢方忙道:“四弟请讲。”徐庆也道:“既然知道就别卖关子了。”“这话却须得从头说起。”蒋平得意道,“上个月我带着世杰四处寻找大家,一日路过丹江口,正巧遇见一名老者乘船从江对面来,不慎失足坠江。我这人众位哥哥都知道,那是菩萨心肠啊,哪能见死不救?自然是立即下水救人。这一救便救得巧了,三哥,你猜我救的是谁?”
      徐庆道:“这你让我从哪儿猜去?而且这与楼图何干?”蒋平笑道:“别急啊,我话还未完。我救的这人恰恰正是雷英之父。这老者名叫雷震,自承其子就是雷英,又问我的名姓。我知道他的来历当然就不能报上真名实姓,只说叫做蒋四水。后来和他攀谈,得知雷英原来另外还有一名义父,名叫彭启。”徐庆忍不住又插口:“他认这么些爹作甚?”此言一出,白玉堂、沈仲元、丁兆蕙等年轻人均觉好笑,欧阳春、卢方、韩彰这些老成持重者亦不禁莞尔。
      “爹多了自然有好处。”蒋平一笑,“这彭启只怕已有八九十岁年纪,年轻时曾在海船上瞧过罗盘,据说从那时起便苦钻阴阳八卦,竟颇有所成。后来出海时遇到风暴,虽说是侥幸逃生,却漂流到了西洋国,一住多年,自那学会了西洋的机关消息。直到前些年才想方设法回到大宋,船上的勾当是不做了,先是出家做了道士,后来遇见雷英,一见投缘,就认作了父子。那冲霄楼的楼图就是彭启绘的,彭启出力,雷英出名,献图给襄阳王,才有了今日的冲霄楼。”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原本的楼图怕是已被襄阳王毁去。想要楼图,为今之计唯有找到彭启,晓以大义也好,施威强迫也罢,总之是让他照原样再画一张。”
      众人听罢,深以为然。卢方便问:“四弟,你可知这彭启现在何处?”蒋平道:“雷英对他奉若神明,就把他安置在自家后院,伺候得比亲生父亲还要细致。”展昭笑道:“这真是天赐之便。”颜查散也正为钟雄悬心,听如此说,逐道:“此事总算有了些眉目。”
      于是大家商议,若是按照寻常江湖办法夜间抓人,只怕彭启狡诈,在住处也另装了消息埋伏,不能成功反倒打草惊蛇。蒋平遂决议亲身走一趟,借着前番救命之恩前去拜访,或许就能探问出些虚实情由来。
      事不宜迟,蒋平当即换了一身生意人服色,又略加改扮,直奔襄阳。他这一去,直到第六日方有飞鸽捎回书信来,原来他日夜兼程到了襄阳,找到雷府,雷震确是个忠厚之人,感念恩德,热情相待,他便巧言探问,果然得了实信。那彭启就住在雷府,单门独居一处跨院,不单院里密密满布了翻板,铺地的青砖唯有逢单进,逢双停,才能自由出入,就连这道人卧房墙上亦装有翻板,倘使一拿不中,给他翻进墙里,那便再不好下手了。此外彭启床头还另按有机簧,但凡道人转动开关,就有三杆铁枪自床尾射出,不防备的少不得被射个对穿。还有其他机关,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所以蒋平点名请展昭、柳青、智化三人前往相助,特别叮咛了需事先在城外预备好马车接应,又约定见面时辰、暗语等。
      颜查散、卢方等均知此去虽然不易,人多却也扎眼,襄阳如今已是叛贼盘踞之地,一旦暴露行迹更增风险,因此只得按下担忧。柳青、智化、展昭三人改扮了行装,带齐应用之物,即刻上路。
      不一日到了襄阳,三人把马车留在城外隐蔽之处,进城先找地方落脚,然后按照蒋平传书上所说前去相见,在约定地方等了些时候,蒋平方姗姗来迟。“襄阳王府正北过一条巷子,往东拐八宝珍珠巷,今夜二更。”这城中正值戒备森严之际,蒋平不敢停留,佯作与智化擦肩而过,低声撂下几句话,随即自顾自走开。
      于是智化招呼柳青、展昭先回下处将养精神,等到入夜,一更起身,收拾停当,二更依约来至八宝珍珠巷口,蒋平已等在那里。雷府就在巷子深处,蒋平在前引路,一行走一行简略说了大概情形。原来彭启虽不韵武功,人却极为机敏,是稍有个风吹草动即能惊到他的,所以需要柳青的“断魂香”,又因为他屋中各类机关尽是铁枪一类长大之物,为防万一需有宝刃傍身,因此请了展昭来,还因为此时襄阳城中如同龙潭虎穴一般,事成之后想要顺利脱身,少不得借助智化的百变机智。
      四人到了雷府门前,此时夜色已深,大门两侧悬着两盏灯笼。蒋平住了这几日,已将雷家平素习惯摸得熟了,知道除却更夫,阖家大小早已就寝。于是引智化三人跃上屋脊,掠过正房厅堂,穿过一重院落,又向东拐到一处门前,方才轻轻跳回地上。蒋平道:“彭启这院子极为古怪,四面墙上均有机簧,不慎踩上了便有铃声大作。到了这里咱们还是走地面得好,只是仍需小心为上,三位,千万要跟着我的步子,不可踏错。”说罢伸手一转院门上的铜环,那门悄无声息开了,他逐点亮了火折子,照向地面青砖,口中喃喃计数着单双,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柳青、智化、展昭跟在蒋平身后前行,虽可见彭启那几间卧房近在眼前,偏生不得直接便走,沿青石小路连拐数个弯子,才算走到尽头。蒋平已向雷震打听清楚,知道这院中的花木也有讲究,凡是香草、树木,底下皆密密布着铁夹,唯有长着鲜花的地面才是坦途。所以借着火折子亮光,小心翼翼踩着左近的花朵,走到房舍窗根底下,朝柳青一努嘴:“老柳,这回就看你的了。”
      柳青知晓其意,取出随身带的铜仙鹤来,安好讯香,随即点燃,将窗纸捅破一个小洞,把仙鹤嘴伸了进去。过不多时,就听里面彭启叫道:“唔呀,不好,吾要糟了!”跟着“咣当”一声。
      柳青说声:“妥了。”又取出解药来,分给智化等三人。蒋平仍然当先,绕路到了门前,先将门上的铜钮向左拧了两下,再反向扭转一圈,回身道:“展兄,请借宝剑一用。”展昭便将巨阙剑递了过去,蒋平用剑在铜钮上一点,随即向旁跳开。
      那房门突然笔直倒了下来,蒋平一使眼色,智化、展昭会意,两人分别抢上前去,智化以刀抵住那门,展昭便运力将房门缓缓扶着垫在地上。两人原本即已多加了小心,脚下留神着方寸路数,不敢多踏一步。岂料房门倒下,其上一根横梁随即砸将下来。蒋平幸有准备,跳上前去挥剑一斩,那巨阙乃是切金断玉的宝刃,横梁立即断为两截,展昭、智化手疾眼快,分别捉住一半,轻轻放到地上。
      “好险。”柳青在旁看得分明,知道此事实乃凶险无比,但凡行差踏错一步,莫说四人难以生离此地,便是闹出动静惊动了人,只怕四人亦难以离开襄阳城。他正做如此想,蒋平已当先进了屋子,急忙与智化、展昭跟上。
      这房屋格局却很是简单,左手一进屋子,隐隐有香烟缭绕,乃是彭启平素炼丹的所在。门厅一直向内又有一门,看位置正是方才柳青释放断魂香之处,当是彭启卧房,没有房门,却挂着一幅极厚重的布帘。
      蒋平将剑交还展昭,叮咛道:“展兄,等我挑起布帘,你就挥剑向上斩。”展昭答应了。于是蒋平带三人走到彭启卧房门前,吩咐其余三人向旁站定了,自家斜斜立于布帘边缘,将峨眉刺一挑那帘,飞快缩手。霎时间,三支箭嗖嗖射出,牢牢钉在地上。蒋平这才从一边的缝隙挤进门里,上下又检查一回,扯下了那布帘,招呼柳青等三人进来。
      彭启歪倒在床边,瞧情形刚刚正是要就寝,被蒋平等人抢先一步动了手。于是智化将那布帘铺在床上,把彭启放到正中,然后将两面的边角一拉,打个死结,展昭力大,就势像背一件大包袱般,直接将这人负在背上。柳青一拉蒋平,指指旁边桌上的量天尺、珍珠罗盘等物,问道:“这些怎么办?”蒋平也有主意,随手又打了一个小包,将这般应用之物尽数划拉进去,嘴上不忘道:“都拿着,免得这老道士嚷嚷工具不趁手。”
      四人手脚利落,顷刻准备停当,逐依原路返回。只不过这一次多背了一人,再穿屋越脊就有不便,等到离了彭启这院,几人直奔宅子西南角,蒋平提前看好此处,原是一处放置旧物的仓房,只有一名老朽仆人看管。到了墙根底下,再以飞爪百链锁跃墙离开。
      这一路上算得上风平浪静,然则出城仍是一关。蒋平知道彭启平素深居简出,除雷英外极少见人,连带着一日三餐都不许人打扰,只在房中设一暗道,与厨房有铁链相通,厨师烧好饭菜点心放在竹篮里,挂在铁链上,直接送到他房内,这老道士则直到下一餐之前才将碗筷放回篮中,送返厨房。雷英这一日在襄阳王府当值,因此至少午饭之前雷宅不致有人发觉异常。所以与三人商量停当,展昭、智化先行在城隍庙里等到城门打开,再带彭启出城,柳青水性亦算不错,可与蒋平自护城河出到城外,等待接应。
      蒋平随身携带的除江湖人应用之物外,另有他易容时所用的各类物件,少不得为展昭和智化好生装饰了一番,连带着也给彭启两颊上了不少灰粉,装扮成个死人样子,又找出衣服给三人换了。柳青也留下了两粒丹药,是讯香制成的丸子,效力虽不及直接点燃,但若是彭启中途醒来,总能让他不致找惹麻烦。
      折腾了这一夜,此刻已近四更天。蒋平、柳青走后,智化嘱咐展昭,出城时只管作出哀恸模样,听自己和守卫应付便好。展昭答应了,两人就地打坐调养精神。再过一个更次,眼见天色转亮,两人站起身来,展昭背起彭启,直奔城门口。
      这时时候尚早,守城军也不过刚开城门。离得尚远,智化就不住揉眼,弄得两眼红肿,展昭虽经智化提醒,实在有些哭不出来,没柰何,悄悄用根草棍捅捅鼻子,鼻管发痒连打三个喷嚏,遂也成了泪眼汪汪。
      守卫看两个壮年男子背着一名老者前来,刚开口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智化抢先一步上前,哭得站也站不稳了,踉踉跄跄地道:“大人,我爹前天晚上被恶狗咬了,挣了一天一夜,到底没挣过命来。”一行哭,一行去拉展昭,“兄弟,咱爹被恶狗跳起来咬在腰上,大人要查看怕是不便,快过来,把咱爹搁得近点儿。”
      展昭心中虽嫌恶这老道士彭启不知害了多少人,今日还要被他占这便宜去,只是亦清楚此情此境,要想脱身除此别无他法。十分开不了口,只得低着头,一点一点往前挪,这情形倒确实显得期期艾艾。
      那守城军听说这老头是被狗咬得,先就多了几分厌恶,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前伸:“别,别,你不用靠过来。你们爹这是没救了?”智化哭丧着脸,甩了一把鼻涕眼泪,哀声道:“我家穷,买不起棺材,但总得让老爹入土为安,这不,只能让兄弟把爹背出城去安葬。”忽然又痛哭起来,“爹呀,都怪儿不孝啊,要是有钱请得起好郎中,您老也不致这么早就走了啊!”连哭带喊,一派涕泪交流模样。
      又有几个守城军围了过来,向同伴问明原委,再看眼前兄弟二人,一个哀伤得有些疯疯癫癫,一个又似乎憨厚过了头,除了抹泪说不出一句话来。那老头是被疯狗咬死的,他们这些人本就有几分忌讳,又被吵闹得头疼,索性就挥挥手:“行了行了,死者为大,你们快去吧。”
      智化连连称谢,又要上前下跪。几个守城军七手八脚赶开他们:“快走吧,快走吧。”智化这才千恩万谢地与展昭离了城门口。
      两人走出不远却又出了点小岔子。许是被背着不甚舒服,刚才又有人在耳边连哭带吵,彭启身子动了动,似要醒来。智化发觉不对,忙取出柳青留下的药丸来,装着替换兄弟凑上前去,给他鼻子里又塞了一粒。彭启微微抽了抽鼻子,即又陷入昏睡。
      展昭、智化轮换背着彭启,在城外也不忘兜几个圈子,好容易找到约定之处,蒋平、柳青已等待多时了。于是几人把彭启放进马车,蒋平、柳青、展昭看守,智化亲自驾车,赶奔武昌。
      一路奔波自不用说,襄阳一方已占据多处城镇,路上应付盘查亦非易事。好在有柳青在,掐准了时候按时为彭启外敷药丸,他一直昏睡不醒,总算没惹麻烦。又有蒋平和智化,路遇盘问时推说是在外做生意的客老客,只因家中老人客死他乡,想要送回原籍安葬,巧舌应对,虽小小遇了些麻烦,也算是安稳化解了。
      路上非止一日,直至到了武昌地界,四人才算安下了心。及至进了太守府,先将彭启安置在客房里,待其自然醒转,迟天禄又设了酒宴为大家接风。席间又有一桩喜事,原来朝廷调老将种世衡亲自挂帅,在新野大败襄阳军,连复十四县城,襄阳军伤亡惨重,一溃千里,如今已龟缩湖北不敢再往外探头,南路上自从去了黑水湖这一大患,如今也有朝廷大军一路挺进,现已兵临长沙城下,双方正呈胶着之态。
      卢方遂道:“朝廷早日平乱,百姓也可早些安稳下来,此乃重中之重。”蒋平先笑道:“大哥呀,保不齐我和展兄、智兄、老柳这一趟还算是白跑了呢。要是种老将军进展再快些,收回襄阳,那还用得着彭启再画楼图?直接从冲霄楼总闸那里把一应机关停住了不就完事?”丁兆蕙道:“话倒也不能如此说,之前迟太守和颜大人皆提到过,赵爵在襄阳经营多年,想要破城只怕不易。”欧阳春素来沉稳,听到大家议论,亦道:“破城、破楼未必不能一日而行,或许他日我等还将与老将军里应外合。”
      大家正在谈论,有人来报,说是彭启醒了。于是公孙先生先行过去看望。彭启伸个懒腰,高声道:“好睡呀,好睡!”自己却又觉得奇怪,“吾怎地饿得这般厉害?”公孙先生提前已让人备了白粥,此时忙道:“老先生不忙,我已请人拿粥水来了。”彭启“唔呀”一声,先把公孙先生吓了一跳,他自己倒还像是唬着了的:“你是谁?到吾房里干什么?”
      恰在这时下人端粥进来,公孙先生温言道:“这里是武昌太守府,先生已经到了武昌。请先用些粥水再讲话。”彭启这才隐隐记起昏睡前经历:“吾是中了计了。”起身下床。他睡了这些天,腿脚不免酸麻,下床不甚利落。公孙先生上前搀扶,他堂而皇之受了,却大大翻了个白眼,只把粥喝得飞快,余者一概不理,一言不答。
      公孙策再三致歉,细细解释出此下策的因由,晓以大义,恳请务以苍生为念施以援手。然则他于情于理说了半晌,讲到口干舌燥,彭启就是两眼冲天,不作一语。公孙先生正自无奈,颜查散因放心不下,推门进来,见此情形,亦道:“我是皇家钦差,湖北十六郡的按院。老人家有何要求尽可以讲,只求您能绘出楼图,救民于水火。”温言恳请良久。
      彭启则是坐得稳如泰山,任你说什么,我自纹风不动。实在被说得急了,瞪着眼道:“吾乃仙班品位,汝乃世俗之流,你们没这个缘分。”继而又是一派倨傲,不言不语。
      偏巧徐三爷听大哥他们商讨破襄阳、破冲霄楼的大事,自觉插不上话,想看看这边,推门进来,见到彭启这般模样,心中火往上撞。他性虽憨直,却也有个愣主意,于是便往外推公孙先生,又向颜查散道:“大人不必烦恼,这里由我来问。”颜查散虽也想过彭启未必轻易便肯答允楼图一事,却不料自己以礼相待,这人偏偏油盐不进,连搭一句话也不得,如今上有皇命,耽搁时日越久只怕越是不利。因此徐庆自陈有法子让他心内一宽,却也依然免不了担心,把徐庆叫出房门叮咛了几句,方与公孙先生离开。
      徐庆转身回去,看着彭启一笑。彭启瞧这人相貌凶恶,心里先有些发颤,硬充着门面道:“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徐庆哈哈笑道:“我就是专治你这路人的人。”彭启急了,叫道:“放肆!有道是‘七十不打,八十不骂’你敢对我无礼?”徐庆道:“你犯了王法,九十也一样得到案。再说,有礼的不是让你轰走了?”
      正在这时,沈仲元也进来了,他是方才听公孙先生说了这边情形,心想徐三爷这主意是好,就是缺个往内添柴之人,所以不单来了,还冲外面道:“行了,拿进来吧。”龙涛、姚猛一人提着火盆,一人拎着两只大水桶走来,火盆里烧着烙铁,水桶里泡着皮鞭。沈仲元道:“三爷,等会儿试试这里的家伙趁手不。”
      徐庆心道:“我啥时候用过这种家伙?”但他正要吓唬彭启,刚好拿着做个筏子,于是捞起一根鞭子,放在手里试了试,又拿起了架子:“为了冲霄楼害死多少人命,你不会不知道吧?就冲这,你不画楼图,就得治罪。”沈仲元跟着拨火:“快,把他拽下来。”
      龙涛、姚猛两个混人更不讲究甚么礼节,一齐上前,一人拉了彭启一只手臂,连拉带扯就将他拽下了床。彭启凑巧还没站稳,脚下一软跌在地上,正好是在那火盆前面,里面火炭烧得正旺,连烤带吓,这人脸上就见了汗。
      徐庆虚劈了一鞭,骂道:“彭启,既然你不肯将功折罪,那就只管受着吧。”彭启这时早已全身酥软,三魂不见了七魄,想要再拿架子倚老卖老,哪里还有那个胆量?
      公孙先生方才并未走远,送大人回书房时遇上沈仲元,交代了些公事即又折返,只比沈仲元慢了一步,不过留在门外听审而已。看房内审得差不多了,他逐进来阻拦道:“且慢。”又向彭启说,“彭道长,明人不说暗话,你也抵赖不得,建造冲霄楼的工匠一个也没能活着出来,如今襄阳王又已起反,单只这两项就是死罪。你若仍有求生之意,只能是戴罪立功,你可愿意?”
      彭启架子虽摆得不小,无非是素来自视清高,对襄阳王则从无忠心可言。此刻生死攸关,也容不得他再行撒泼,直闹得点头如捣蒜,连说:“愿意,吾愿将功折罪。”公孙先生遂问:“要画楼图,你看几日可成?”彭启就又有些犹豫:“当初画这楼图,足足耗费了我一个月的工夫……”
      沈仲元以为彭启仍在推脱,板起面孔道:“不行!最多给你三天。”彭启苦了脸哀求:“冲霄楼图极是复杂,内中铜网阵的阵图尤其一点儿错不得。三天是绝画不好的。少说也得半月才行。”徐庆一瞪眼,彭启缩了缩脖。末了仍是公孙先生一锤定音:“彭道长,我们不为难你,但这时间不能拖延。这样,请你辛苦些,十日完成,你看可好?”彭启这才答应下来。
      于是徐庆等人先将刑具拿出去,公孙先生又陪彭启坐了坐,待蒋平将搜罗来的一应工具送来,方告辞出去。此后十日,彭启只管专心画图,需要什么自有下人送来,除此外并无人打扰。奈何这老道士一向诡诈,又怕画完图朝廷来的人对自己翻脸不认账,就起了留一手的心思。
      到第十一日上,楼图完成,交到众英雄手上。这图纸足有桌面大小,上面绘有立面的图样子,皆以蝇头小楷密密标注。其中冲霄楼外的木城按照八面八方布置,共有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每面各有一门,内中分别又套七个小门。冲霄楼分三层,下有五行栏杆,外有八卦连环堡,各门上皆有小字注释,均是些吉凶之属的卦名。楼前又有二石兽,东为象,西为犼,一旁有字注明此乃二阵眼。楼下画有盆底坑,坑上有辘轳,层层叠叠共挂了十八面铜网,正是最为险恶的铜网阵,与三楼机关相通。此外还有东西南北四条地下通道,地沟里可埋伏一百名弓弩手,图上标明了此处所用皆为毒药弩。十八扇铜网上皆有小弦通向暗道坑内,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至于其余各处机关暗器,皆有所示,不一而足。
      众英雄看过楼图,人人有心惊之意,又皆将目光投向白玉堂,知道此时众人之中,唯他深韵机关消息之道。五爷知道事关重大,自是义不容辞,然则他曾亲身闯过冲霄楼,历经九死一生,深知破楼非己一人所能为,但要与诸位兄长、朋友一道,仍需细细谋划,总不能反坑害了各位哥哥。智化突道:“我也曾略学过一些机弩消息之术,或能协助五弟一二。”
      白玉堂喜道:“如此甚好,小弟多仰仗智兄指点了。”沈仲元也道:“当日我在襄阳王府时,曾被分派在这楼上值守,也算得上略知一二。”三人逐将所学相互印证,一行彼此谈论各处机关细节等,一行向众人讲述。讲到其他地方也还罢了,唯独说到铜网阵,卢方忆及前番五弟险死还生,仍觉后怕,不由叮咛:“五弟呀,破楼虽是大事,你可切不要再独自去了。”
      不等玉堂说话,蒋平先劝道:“大哥你就多余操这份心。如今这是什么时候,既要破冲霄楼拿盟单,又到了平叛紧要关头,小五知道哪头轻哪头重。”
      然则这楼图端地十分复杂,其中标注的一些西洋之法与中原机关完全迥异,更非一时便能贯通。欧阳春便道:“依愚兄看来,这两日大家不妨先熟悉楼图,然后思忖破楼之策。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是也。”又道,“五弟,智贤弟,沈贤弟,破楼全仰仗你们了。”众人深以为然。玉堂三人答应着,心知责任重大,各人心上皆沉甸甸的。
      旁边却有艾虎,正是年少气盛时,前番收君山、攻打黑水湖,均没机会让他出力扬名,此时见诸位叔伯长辈又没想起他来,不由得起了好胜之心,暗想既有了楼图,破楼未必便是难事。因此晚间偷了个空儿拽住沈仲元,开口就问:“沈大叔,你可愿与我一道去破冲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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