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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扭曲的家庭 ...

  •   一块砖头把杨帆砸出了轻度脑震荡,在医院足足躺了两个星期。

      虽说平日里不守规矩爱逃课,偶尔也会打架,但林意和顾晓天毕竟只是十三岁的初中生而已,哪见过这阵仗?看到那一砖头砸下去杨帆头上鲜血淋漓、倒在地上不动弹的模样早三魂吓走七魄了,木头人似地站在原地不跑也不动,一直到被第四个人发现了,当场就被逮个正着。

      顾晓天一向胆小,以为自己亲手砸死了人,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像是懵掉了一般,别人问他问题也呆呆地不知道回应。林意虽然也惊恐,但好歹保留着一分理智,看到顾晓天这副模样赶紧把责任全揽了过来,对外说人是自己打的,砖头也是自己砸的,和顾晓天一点关系也没有,当下就被提到了校务处细细询问。

      杨帆的父亲是企业大老板,还是学校的几个主要赞助商之一,刚得知他家公子在学校被打出脑震荡的时候校长自己就要差点摔出脑震荡来了,三令五申严肃处理,甚至亲自上阵,声称一定会还杨帆一个公道。

      而对林意来说,接下来的那段日子简直像是噩梦一般。

      校长、书记、年级主任、班主任全都亲自出动了,几个人像审问犯人一样盯着他不放,嘴巴里连珠炮似地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态度咄咄逼人,问他为什么要在学校里打人,问他和杨帆有什么私人恩怨,问他知不知道这事严重违反校规,很可能要被开除的,连带着以前种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逃课、课间抽烟,包括昨天晚上把办公室弄得跟垃圾场一样的事都一件件番出来细细问责。

      面对这一个个的问题,林意一一回答了。

      在学校打人是因为心情不爽,想打人发泄发泄。为什么不找别人找了杨帆是因为看到他那张死人脸就火大,虽无罪过面目可憎。至于其他杂七杂八,校规不校规的问题,对他来说都是放屁,根本没去想那些,他们想怎么处置只管放马过来好了,他不在乎。

      第一轮盘问下来,那些校领导一个个跟干噎了只鸡蛋似地,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从彼此的表情中读到了同样的感叹——这孩子无药可救了。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桀骜不驯的表情之下,林意绞着衣服的手指在轻微颤抖着。

      由于情节严重,需要家长亲自到学校来处理,班主任打电话给刘敏,嘟了几声之后,电话另一边传来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喂!谁啊?”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林意脸色一沉。一旁打电话的班主任脸上也有些尴尬,咳嗽了几声,表明自己是林意的班主任,需要找林意的母亲刘敏谈谈。对面的男人语气暧昧地对着另一个方向叫了一声:“宝贝儿,找你呢,快醒醒。”

      一阵声响过后,只听那头刘敏把电话接过去,声音像是刚从睡眠中醒来,烦躁地说:“谁啊?真吵,都说了多少遍了星期一早上我不接生意,你下次再打来!”

      电话按的是扩音器,从刚才开始的全部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在场所有人耳中,校领导们个个神情古怪,而林意则一脸铁青,坐着一动不动。

      班主任磕磕巴巴地向刘敏解释了事情的缘由,刘敏这才不屑地“切”了一声,说道:“就知道准是那小鬼又给我惹事,整天没个安宁!叫他等着,我过一个小时就过来。”说完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漫长的一个小时之后,刘敏浓妆艳抹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腆着啤酒肚,一身暴发户派头,春风满面的样子。

      刘敏刚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蹬着细细的高跟鞋“踢踏”、“踢踏”几步走到林意的面前,对着面无表情的林意劈头就是一巴掌,破口大骂道:“你这小王八蛋翅膀硬了是吧?老给我惹祸,我看我平时太惯着你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这臭脾气还得犯!”

      众人没料到她一进来就扇巴掌,都惊呆了,眼看着她又要一个耳刮子下去时才知道上来拉住她,不停劝她冷静消气,这才把她的怒气勉强压制了下来。刘敏黑着一张脸,那中年男人见状嬉皮笑脸状若无人地上来搂着她的肩膀逗她开心,而林意则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办公室外头经过几个好事的学生围在门口偷偷发笑,被林意沉冷的目光一扫,便都住了嘴。

      班主任让刘敏和男人坐在椅子上,给他们端了两杯茶,校长则坐下和他们讨论事情的利害情况。

      林意沉默地坐在一边,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一手揽着刘敏,一手搁在她的大腿上,间或偷摸一把的动作,有时会被刘敏不客气地拍掉,一旦得手眼里就会露出淫光。而被男人揽在怀里的刘敏一脸怒容,一边要顾着拍掉男人偷腥的手,一边要听校长唾沫横飞的讲解,越听脸色越青,不时向林意投去一个憎恶的眼神。

      他们谈论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因为说的东西太枯燥所以林意没有用心去听他们讲什么,只是偶尔会有一些字眼传到他耳中,比如“态度恶劣”、“逃课抽烟”、“退学”之类的,再加上刘敏的脸色难看到极点,林意心中大致有数结果好不到哪儿去。

      心里默叹口气,手心黏黏地都是汗,表面装得一脸无所谓,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紧张。林意迫使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但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很多东西——

      想到顾晓天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这家伙一向呆呆笨笨地,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杨帆那一砖头伤得不轻,他本来只是想给那家伙一点小教训而已,结果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害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心里也挺愧疚的。

      想到要是自己真的被退学了,该何去何从?出去打工年龄还太小,继续读书的话除非转到很远的学校去,否则还是老样子。

      想到张沐晨……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更多地胡思乱想,校长和刘敏已经商量地差不多了,学校的态度是这件事还是要看受伤学生家长的态度,如果他们不追究没准还有转机,如果他们执意追究,那事情就难办了。为了照顾其他学生日常上课不受影响,所以这几天请刘敏把林意带回去,等事情的结果出来之后会另行通知的。

      刘敏很不爽,但当面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道了几声谢。一旁的男人见状从口袋里摸出几条名贵香烟来,往在场领导手上一根根塞过去,并委托小孩的事情全仰仗对方了,双方假惺惺地推拒了一番后就收下了。

      “你还杵在那里干嘛?嫌丢人丢得不够啊?跟我回家去!”

      刘敏心情不佳,自然对林意也没好口气,那男人趁势便搂着刘敏哄道:“小孩子调皮点犯点错很正常,别说话那么重吓到你儿子嘛。”

      说完又走过来想摸摸林意的头以示对刘敏儿子的亲热,结果被林意一把拍掉,冷冷地说了一句:“别碰我。”

      刘敏本来就带着怒气,现在见林意当众不给男人好脸色,铁青着脸,气冲冲地问道:“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叫他别用碰过你的脏手碰我!”

      一早从那个男人进门开始林意就心理不平衡,中间多次恨不得冲上去砍他的手,这下刘敏发问,心中的不满便全发泄出来了,表情带着明显的不屑,丝毫不给刘敏面子。

      眼看着这一家人又有吵起来的趋势,怕当着这么多校领导的面影响不好,班主任忙上来当和事佬,推了林意一把,低声提醒道:“林意!你看你爸爸妈妈多关心你,特地跑到学校来处理你的事,你怎么能那么对你爸爸说话呢?”

      林意嗤笑一声:“谁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

      那男人脸色一沉。刘敏气地浑身发抖,不仅因为林意当众不给她好脸色,还是因为林意让她在新男友面前颜面尽失。

      这么多年来为了林意这个小拖油瓶她伤透了脑筋,好不容易从上一次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找到了个各方面条件都靠谱的男人,准备安定下来考虑终身依靠的事了。难得的是男人对她说不介意孩子的事,但如今这小拖油瓶又对她未来丈夫这种态度……

      眼看着男人的表情越来越可怕,刘敏又气又急,怒火攻心,就差当场晕过去了,不愿在男人面前更丢脸,她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怒瞪着林意,阴沉沉地对他说了一句:“回去再跟你算账。”

      坐在回家的车上的时候气氛很是古怪。

      大概是刚才吃了憋,那男人一路上一张脸都黑森森地,恶声恶气地打断了好几次刘敏讨好的撒娇,只管埋头开车。刘敏见发嗲的招数都没用,知道男人是真的生气了,便不敢再去惹他,自己心中又憋了一包火无处发泄,点了根香烟熏得满车都是呛人的烟味。

      只有林意一个人坐在车后座,故意舒展身体大叉着腿,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还心情愉快地哼了几句歌,后来还是被刘敏飞了多次眼刀才收敛了点嚣张气焰。

      一到家,男人理也没理刘敏上楼喝口水的请求,闷头就回家了,一脸焦急的刘敏在后头边追着车边大叫着挽留的话。林意笑嘻嘻地看着车子越来越远,最后干脆消失不见。

      “这下你开心了?满意了?!”

      追男人的车没追到,倒是跑得太急高跟鞋的鞋跟扭断了,刘敏一路上受着众人的指指点点,提着一只鞋子狼狈地从街上走回来,满脸怒容地瞪着林意,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被自己的母亲这样盯着,林意压根不痛不痒,仰了下脖子,没心没肺地说道:“还行,挺满意的。”

      刘敏一张脸可怕到像要吃人,猛地一下揪住林意的耳朵,当着周围邻居的面跟拖牲口似地把儿子拖到家门口,打开房门,将他推进去,然后“砰!”地一下重重关上房门。

      林意被一路拖到了卧室门前,因为从小有了经验,林意当下就猜出刘敏接下来要做什么,一把挣脱开刘敏的手,冷静地说道:“不用你拖,我自己会走。”

      刘敏看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冷笑了几声:“那好,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我在旁边坐着看,你给我自己来!”

      被刘敏扔过来的高跟鞋砸在头上,林意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不过他还是镇定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鞋子,利落地走到窗子前跪下,褪下校服外衫,紧接开始用带着细长鞋跟的高跟鞋往自己身上抽打。

      这是小的时候刘敏用来惩罚他的方法,小时候他很调皮,刘敏没什么时间管他,对他的教育方式简单而粗暴,听话了就扔块糖吃,不听话就随手脱下高跟鞋狠抽几下。小孩子的皮肤比较细嫩,尖细的鞋跟会抽出一条条的血痕,表面看上去只是细小的伤口,但是会痛上很久,伤痕消失地慢,为了怕被同学看到身上的红痕,大夏天也会穿厚厚的长袖来遮盖。

      通常被那么打过一次以后,林意就会乖上挺长一段时间,所以这个方法一直是刘敏的首选。这几年林意大了,她也老了,没有多余精力管教他,这个方法也好几年没用了,只是这次林意做的事实在叫她太火大,于是又把它重新搬出来。

      烟抽了一支接一支,刘敏冷眼看着林意跪在地上不停地用高跟鞋抽打自己的身体,一下又一下,不带停顿,直到身上出现了一道道血口子,但面上仍是一脸淡漠的神情,仿佛受的这些苦痛都与他无关似地。

      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刘敏嫌他打得不够重,坐在床上暴怒地对着他指手画脚:“力道那么软绵绵地干嘛?吃没吃饭啊?平时看你犟,看你闹脾气倒是挺有力气,怎么一到这时候就成软脚虾啦?你没力气就换我来!看你还犟!”

      越骂越激动,刘敏跳起来从林意手中夺过鞋子,劈头盖脸就往林意身上招呼,一边暴打一边口中还在不停狂骂着:“我怎么当初就没把你这小兔崽子摁到马桶里淹死!处处跟我作对!老娘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那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你就拿逃课、抽烟、打架来回报我!现在好了,学校要开除你,你要我以后怎么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你巴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养了个小流氓是吧?你当我很光荣是吧?!”

      鞋跟狠狠地划在皮肤上,拉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红的血映衬着白色的肌肤,刺得人眼睛生疼。林意蹙着眉头,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默默忍受着刘敏狠命的抽打,用牙齿死死地咬出下嘴唇,再痛也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

      刘敏见他到了这地步还在犟,便狠下心打得更重了,心里是真的恨不得活活把他打死掉,看着儿子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深深的伤口,打到后来刘敏自己眼睛也红了,鼻子也酸了,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似地,一颗颗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掉落出来,掉进林意的伤口中,生疼生疼地。

      眼里一片雾气朦胧,嘴上和手上却还是不停下动作,边哭边打,边哭边骂,声色凄厉,听在耳朵别样刺耳:“我知道你,你这小兔崽子一定是恨我!恨我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恨我生了你却不养你。所以你就千方百计见不得我好,千方百计要我难看!我就不明白了,比起你那个撒了种就跑,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的爸,我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你了?凭什么他可以抛妻弃子跑得无影无踪,他留下来的种就要我来抚养?我供你吃供你穿,牺牲我的青春耗在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身上,我就连追求我自己幸福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打着骂着很快力气用尽了,刘敏喘着粗气坐到地上,手里拿着那只鞋子,脸上的精心打理的妆都花了,白一块黄一块地,看上去格外狼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里弥漫着一阵阵血腥味,让人有点想呕吐。被疯狂抽打了那么久林意都咬牙生生忍住了,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如今止住了抽打,他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因为稍微动一下就会牵动身上的伤口,脸上的表情带着隐忍的痛苦。

      刘敏打他的时候骂的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没有回应并不代表心里没有动容,缓缓张开双眼,看看地面上自己的汗水与血水交织的痕迹,再看看刘敏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心里只剩空落落的悲凉。

      而刘敏因为骂不动了,心中一腔郁闷无处发泄,嘴里仍旧叨叨念着,只是那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一个方向看,失却了往常与人调笑时的精气神,一下衰老很多,整个人从外貌到神态都活像个人老珠黄的弃妇:

      “我都已经三十六岁了……每天看到镜子里这张老脸饭都要吃不下去了……十几年,找的几个男人全是没良心的混蛋!好不容易这回找到个各方面都符合再加上又跟老婆离了婚的男人,你知不知道这年头有个不介意我这身份还带个拖油瓶的男人有多不容易?我已经没有几年好消磨了你懂不懂?……

      呵呵,我差点忘了,你懂个屁!你除了吃、喝、玩,用我的钱,给我闯祸,让我丢脸以外你还能做什么?将来要是我死在大街上都不一定能见到你的影子,我死了你没准还会在背后哈哈大笑呢吧?我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为你把我自己的幸福都断送掉,我真是个大白痴,大傻蛋!”

      越想心中越是愤懑难平,堆积了十多年的抑郁急于发泄出来,一边念叨着“大白痴”“大傻蛋”一边无意识地用手在身边摸索什么,摸到地上还有没掐灭的烟头,刘敏几乎失去理智,拿起烟头就往林意的胸前烫去。

      被没来由地烫了那么一下,林意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强烈,惊叫了一声,蹭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猛得把刘敏推倒在地,眼里带着深深的惊恐,像头受了惊吓的野兽,大声吼叫着:“不要用烟头烫我!”

      没料到一向受打时闷声不响的儿子反应会那么大,刘敏呆愣了很久,看着林意惊异到颤抖的脸孔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指着林意的鼻子毫不示弱地大声吼回去:“你现在连你妈都敢推了?你将来是不是连我都敢打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听不见刘敏在说什么,眼前只剩下刘敏气到扭曲的脸,那张血红色的嘴在那里一张一合,林意的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回响,浑身麻木,手脚和意识都不受自己控制似地,眼神里充斥着彷徨无助,不断地摇着头重复着:“不要用烟头烫我!不要!……不要!……”

      眼见儿子一身是伤、衣衫不整地往外冲,刘敏心里一急,忙呵斥道:“给我站住!你要去哪里?!”

      对母亲的叫嚷充耳不闻,无法忍受待在这个屋子里的恐惧感与无助感,林意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房间,因为跑得太快太急一连被地板上的酒瓶和衣物绊倒了好几下,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这一切都没有阻止他发疯一样冲出这个房间,冲出这个房子的步伐。

      身后,空荡荡屋子里回荡着女人凄厉而绝望的叫喊声:“回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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