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3、闯祸

　　刘敏睡得很沉，夜里几乎都没有什么动静。而林意一夜都没怎么睡，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竟然也没有感到很疲倦，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洗漱过后林意在客厅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只搪瓷杯子和一枝笔，杯口上细心地盖了一杯书，杯下垫了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俊挺的字迹——杯子里的蜂蜜水可以解宿醉。

　　用手摸了摸搪瓷杯身，那经过一夜之后残存的凉意提醒着林意昨晚那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走进刘敏房间的时候刘敏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扶着额头对着手机有气无力地讲话，故意压低了语调做出小女孩撒娇似的嗓音在那里埋怨道：“死鬼，我昨天喝醉酒吐了一夜，头都痛死了，你要是有良心的话就赶快过来看我，否则哪天我死了你都不知道。”

　　眼角瞥到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刘敏先是对手机那头娇嗔了一句：“不管啦，一定要在一个小时内赶到这里，否则以后永远别来了！就这样了，开车当心点啊，一小时后见，我等着你哦。”

　　挂上手机，刘敏面对自己儿子时候语气立马换成了截然不同的冷淡：“你有什么事？怎么还不上学去？”

　　林意一声不响地走到床边，把手里的搪瓷杯子放到旁边的梳妆台上，只说了三个字：“解酒的。”

　　“知道了。”

　　对那杯子视若不见，刘敏自顾自地起身坐到梳妆台边，凑到镜子旁揉了揉哭了一夜肿起的眼泡，开始每天必行的例事，用厚厚的粉底与香水掩盖那张脸上逐渐苍老的痕迹。

　　看着镜子里面的女人细致地在脸上每一块即将老化的肌肤上进行抹抹画画，把这当成最最神圣的工作，当厚厚的粉底与眼影掩盖了干涩肌肤的同时她的脸上慢慢地被一种接近满足的奇异神情所充盈。仿佛每天只有这个短暂的时刻才是活着的，老去的容颜之下不会散发出腐朽的气息，那副枯槁的身体之中焕发起了残存的容光。

　　林意心中闪过一丝心酸，心脏钝钝地，不是很好受。

　　看到林意站在那里不走，刘敏声音里已经显出一丝不耐：“你怎么还没走？”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刘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没再说什么话，林意扯了扯书包袋，走出了门口。

　　入秋之后早上的天气给人几丝凉意，四周弥漫着薄薄的雾气，所幸有阳光，照在身上没那么冷了。

　　林意走下楼，附近有一条不怎么热闹的小街，但是因为周围有住户的缘故所以街上的早点摊子已经开始有了生意，能听到早起行人的脚步声与交谈声，沿着弄堂走了几分钟，再穿过一条小径，就来到了小街上。

　　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糟糕，刚才又忘了向刘敏要钱了。
　　林意一想到今天早上又要饿肚子了，心里不开心，一早上的兴致都败坏了。

　　一路上卖早点的店铺鳞次栉比，包子、小笼、葱油饼、油条……可惜就是没有免费的，提醒着自己眼不见为净，但还是忍不住看向那些美味，听着肚子里咕咕的叫声，林意心情更是差劲。

　　“叔叔，我要一根烤香肠。”

　　随着偶然间听到的声音看去，远远看到一家新开的烧烤摊，大概是刚搬来没多久的缘故，门面光秃秃地，连块招牌也没有，整个门店几乎没什么装潢，只有门口一个烧烤架而已，客人也不多，除了刚才那个说话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就只有陪着她的老爷爷，显得有点门可罗雀。

　　但就在看到这家店的一瞬间，林意定住了脚步。

　　像是被阳光指引着似地，迈开脚步，向那家小店走去。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每跨动一步的时候，围绕在周围的朦朦雾气就像是在阳光照射下消散了一分，一步一步，都像是踩下了阳光的足迹，待真正走到终点时，光华流转，迷雾散尽，方才如梦初醒。

　　从梦中醒来的第一眼，望向那个正埋头拨弄手中烤串的男人。

　　“张沐晨？”

　　张沐晨一愣，抬起头，看到林意脸上掩饰不住高兴的表情，随即了然一笑，像昨天一样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头，假装嗔怪道：“小鬼，你该叫我晨叔，我已经三十三岁了。”

　　林意收起笑容，挺了挺腰板，认真地说道：“我不叫小鬼，我叫林意，我再过几个月就十四岁了。”

　　张沐晨噗嗤一笑，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更清晰了，为了怕触伤小孩子的自尊心，张沐晨便故意学着林意的样子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那好，不叫你小鬼，叫你林意。林意，早饭吃过了吗？”

　　一听到这话，林意垂下脑袋，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吐吐舌头：“早上出来忘记带钱了。”

　　看着林意低着脑袋撅着嘴的模样，张沐晨笑了笑，从店里拿出自己早饭准备的大包子塞到林意手里：“来，晨叔请你。”

　　“谢谢晨叔！”

　　接过那只香喷喷的肉包子，小孩子一得到好吃的，黯淡的眼睛里瞬间迸出光亮来，林意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容。

　　张沐晨也笑了，不忘提醒道：“好了，林意，再不走上学就迟到了。”

　　这个男人让人感到很舒服，仅仅只是和他做了短暂的交谈而已，林意心情就好了许多，连带着原本很排斥的上学也没有那么排斥了，开心地向男人挥手告别。

　　“恩，晨叔再见。”

　　“再见，有空来玩啊。”

　　林意不喜欢上学，除了顾晓天，从幼儿园开始他就没和学校里的同学建立过友好关系。

　　刘敏的名声不好，在这个地方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班里的老师同学中有很多邻里街坊，小地方流言传得很快，再加上他被人排挤惯了老爱干些违纪逃课的事，老师怕他教坏同学，同学又受家长言传身教，于是更没人愿意主动接触他了，导致他对上学这件事兴趣淡薄。

　　平时都要在外头闲晃好一阵子才会进校门的，可是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林意竟然早读还没开始就坐到了初一二班教室的最后一排发呆。

　　“老大！老大！”

　　林意斜了一眼殷勤凑过来的顾晓天：“小声点，没看到我正忙着嘛。”

　　顾晓天看到林意桌上端端正正放着的一小张纸片，上面写了一行字，抓了抓脑袋，他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什么苗头来，皱着眉头照着上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杯……杯、子、里、的、蜜、蜂、水……”

　　林意忍无可忍地用笔敲了一下他的头：“蜜蜂水你个头啊，看清楚，是蜂蜜水。还有，我又不是叫你看写的什么东西，我是叫你看看这字迹怎么样。”

　　顾晓天委屈地摸摸后脑勺，用眼睛在那行俊挺的字迹上反反复复地瞧了无数遍，抓耳挠腮地，最后得出一个无趣的答案：“也就这样嘛。”

　　林意白他一眼，拿过一张白纸，用笔对照着写写画画了一阵，后来又放下笔，蹙着眉头在那里看了半天，越看越不满意，干脆一把揉了扔垃圾筒里，抱怨道：“要是什么时候我的字也能这么……这么……”

　　这么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眼睛无意间瞄到那张小纸片上，脑海里浮现出张沐晨那双带着细细笑纹的眼睛，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这么成熟就好了。”

　　“成熟？”

　　顾晓天搞不懂今天的老大怎么了，一大早坐在这里沉思不说还讲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还是被怀里揣着的肉包子烫到了皮肤才醒悟过来，腆着笑脸献宝似的把手上的肉包子呈到林意的眼前，笑容满面道：“老大，你早饭一定还没吃吧？本来想过一两节课等你来了再给你的，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快吃吧，再放就冷掉了。”

　　看了一眼桌上的肉包子，林意兴趣缺缺：“我吃过早饭了。”

　　“啊？”

　　满腔热情被兜头浇了盆冷水似地，顾晓天脸上的失落一望便知，眼皮和耳朵都跟着一起耷拉下来，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猴儿。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林意无奈，拿起那只肉包子往嘴里塞着，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被你一说突然觉得还是挺饿的，谢谢你啦。”

　　顾晓天愁绪一扫，眉开眼笑，小哈巴狗似地支着下巴在那里看着老大吃自己买的肉包子。

　　一边吃着肉包子，林意一边想起刚才张沐晨塞给自己的那一只来。

　　同样都是肉包子，怎么感觉刚才那只皮薄馅儿多个大，比这只要好吃一点呢？奇怪，明明没有什么不同啊……

　　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整个肉包吞下去，林意胃都要撑破了，两人正等着早自修开始的时候忽然顾晓天看向一个方向，看了有段时间，然后凑过来轻声提醒他说：“老大，快看，那个死人脸来了。”

　　林意顺着他的视线向外望去，看到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停在教室外面，车门打开，杨帆背着书包从里面走出来，身边还有专人替他关门。

　　看不惯他这阵仗，顾晓天很不服气：“哼，不就是家里有钱嘛，车都可以开到学校里。竟敢对老大不尊敬，害老大昨晚被留下来，老大，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他好看。”

　　林意阻止了他忿忿地站起来的动作，目光悠远地看了看杨帆坐到座位上便拿出书本认真温习功课的背影，林意语气冷冷地：“不用你去，这事我今天要自己了结。”

　　径直走到杨帆身边，用手敲了敲他的桌子，得到了对方一个有些惊讶的眼神。

　　“林意同学，你今天来得很早。”

　　林意笑道：“来得早，特地为了找你啊。”

　　听到这话，杨帆的神情一顿。林意指了指门外对他说道：“班长，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们到教室后面的车棚去说好吗？”

　　杨帆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但也只是一闪即逝，看着林意的眼睛，沉声问道：“有什么话，教室里不方便说吗？”

　　“老大叫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皮痒了是不是？”

　　林意呵制住了顾晓天：“闭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去不去是他的自由，你待在这里不准跟过来。”

　　“可是……”

　　被林意眼睛一横，顾晓天缩了缩脖子，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两眼看着自家老大，满是担忧。

　　林意又把视线转回杨帆的脸上，只见他低着头，坐着一动不动，视线被镜片的反光遮住了，看不清神态，林意在他肩上拍了拍，问道：“怎样？班长，去不去由你自己选，现在给我个答案吧。”

　　等了一段时间，杨帆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迎上林意的视线，点了点头：“我去。”

　　听闻此言，林意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对他扬了扬下巴：“跟我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学校的道路上，林意在前，跟打靶归来似的，一脸趾高气扬的神色，杨帆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了，班长，就是这里了。”

　　来到车棚，林意心情简直是好到了极点，看向杨帆的眼神都轻快了起来。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杨帆的口气仍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刻板公式，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一听到这口气，林意的好心情又差点被败坏了，暗暗地“呸”了一声，转过头来又换上一副阴笑的表情：“班长，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我只是想约你出来说说我的心事，顺便聊聊今天的……天气！”

　　趁杨帆不注意，林意忽然一拳砸来，那拳上带的力极狠，听在耳边都虎虎生风。

　　杨帆不慌不忙，灵巧一避。挥出的拳头落了空，又看到杨帆一张经典的死人脸，脸色变都没变一下，林意肝火直冒，嗖地一下一脚踢来，带了十二分的心思想要将眼前这家伙踹飞出去，却在半途中被一道力量硬生生截住了。

　　只见杨帆单手格住了他的脚，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说：“林意同学，今天天气不错，我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你的心事是什么？”

　　“打死你！”

　　三番两次的失利让林意很挫败，原以为像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少爷、只会闷头读书的书呆子一定手无缚鸡之力，三两下就可以搞定，谁知道竟然这么难搞，林意肺都要气炸了，乱吼着又一拳朝杨帆的脸上挥去。

　　“林意同学，在学校打架会违反校规的。”

　　淡定地一一接住林意使了狠劲打来的拳脚，像在跟他戏耍似地，杨帆好脾气地随着他的动作做着防卫，也不反击，非但没有气喘吁吁，甚至还有空隙“好心”地提醒林意校规的事情。

　　“不用你管！我就是讨厌你这家伙的多管闲事！每次都一副管家婆的嘴脸管东管西，谁他妈叫你管到我的头上了？我的事情不要你来管，我不要任何人来管我！你和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一样都离我远远地，最好谁都不要来理我！”

　　被一遍遍地挫伤自尊，林意脾气已经暴烈地像只公牛，拳脚没有章法地乱踢乱打，准头越来越差，使劲全力的攻击没有一下能打到杨帆身上的，很快就累得汗如雨下，但仍凭着一股倔劲死命乱打。

　　“林意……”

　　看他拼了命也不服输的劲头，杨帆眼中流露出一丝别样的神色，阻挡着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直到不露声色地故意错开一手，被林意重重地一拳打在脸上，眼镜打飞出去，人也朝后踉跄了几步。

　　“喂，你……”

　　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林意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死盯着他从容捡起地上眼镜然后重新戴上鼻梁的动作，声音之中满是气愤：“谁要你故意放我水了？！”

　　杨帆掏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巾擦了擦脸上的痕迹，冷静地开口：“林意，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夸张的喊叫：“老、老大！我、我来救你了！”

　　一记结实的爆响，杨帆闷哼一声。

　　紧接着，林意瞪大眼睛看着杨帆头上喷泉似地源源不断喷涌出鲜红的血，嘴巴动了动，还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就在他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站在他身后的顾晓天手里拿着的那块板砖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