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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确认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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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接收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林意当下愣在了当场,感觉自己的脑子刷地一下一片空白,舌头都打起了结:“什、什么……什么病?”
张沐晨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清很淡,接近于透明,看得林意心头一颤:“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查出来了,只是前几年没有犯,所以一直没有在意,直到这几年情况才变得严重了。医生说我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瘤,不能判断是良性还是恶性,但是它会越长越大,压迫我的神经,轻则记忆力和视力下降,重则丧失记忆,导致失明,甚至还有可能……医生告诉我如果是两年前进行手术的话治愈的几率还有百分之二十,但是失败的几率也很大,一旦失败,后果就难以预知了……
你知道,我这人胆子很小的,又怕痛,我害怕一觉睡去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我很贪心,我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放不下,我还要去追寻那个梦,我还要等那只迷路的小脏猫儿回家来……”
这……
这难道就是他一直以来深埋在心中的秘密?
这难道就是他口中无法接受的真相?
不……不……
如果真相真的是这个样子,那未免过于残忍了……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一定是在骗我!如果你想要拒绝我,你可以直接对我讲没关系,无论什么原因我都可以理解,除了这个……我不相信,我也不要相信!”
早就料想到林意的情绪会很激动,只是真正看到这个半大的少年露出几近崩溃的表情时,张沐晨眼中不免带上了几缕心疼,他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沉浸在不愿接受心情中的少年一看到男人在唤他,心中的本能驱使着,就算此时心乱如麻,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感觉到鼻头被刮了一下,耳边传来男人宠溺之中包含着无奈的声音:
“林意,你已经长大了,所以晨叔选择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一向都是很坚强的不是吗?不要露出这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好不好?晨叔最喜欢看你笑了,笑一个让晨叔看一下,好不好?”
不,你说错了,我其实并不坚强,一点也不坚强。曾经的我以为自己已经长大,足够挑起所有生活的重担,可是当我真正面临这个残酷的真相时,却发现原来我是那么不堪一击,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脆弱,张沐晨,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以上的话,林意都无法说出口,因为只要他一张嘴,眼泪就刷刷地流下来,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男人用那依旧温柔的声音对他说话的时候,在男人对他做出那个熟悉动作的时候,在男人说希望看到他笑的时候,林意的心理防线完全决堤,滚烫的泪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似地往下掉,不想让生病中的男人看到自己伤心哭泣的模样,林意好几次试图抹去脸上的泪水,但都只有越抹越多,他忘情地哭泣着,仿佛一个被遗弃了的小孩:“……晨叔……我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也不管真正的你是什么样,我也不在意你心中还有没有那个臭小子,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地活着,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这就足够了!……”
听着少年带着哭腔的真挚话语,说心里没有触动那是假的,原以为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到了离去的那一天他应该心如止水才是,可是这个少年却是他生命尽头出现的最大的意外,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他才欣慰地发现原来他的人生并不全是虚假的梦幻,还有温暖的真实存在着,原来早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就已经动心了么……
叹了口气,把哭得全无形象的少年揽进怀里,张沐晨轻柔地拍抚着他不停颤抖的肩头,一下又一下,力道均匀,比平时还要耐心一百倍:“傻孩子……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会痛,会舍不得……要是连你都这样了,那我还有谁可以依靠呀……”
头一次看到男人露出这样神态,声音、眼神无一不透着深深的疲倦,整个人给人的状态轻飘飘地,很虚弱,很游离,看得林意心口揪紧一样地痛,听到他说他是他唯一的依靠,林意心中翻涌起了一股莫名的责任感。费了很大的力强制压下那阵沉重的悲伤,林意默默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反手将瘦弱的男人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刚刚大哭一场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却带上了一种让人感到安心的坚韧:
“晨叔,不要怕,就算别人治不了这个病,我将来一定要当医生,把你的病治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在你的身边,等你的身体好了,我们两个,还有我妈妈,顾晓天,班长……我们几个人要健健康康地生活在一起……要是你觉得太多人在一起麻烦,那也没关系,我们两个可以单独搬到这里来住,这里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等我攒够了钱,如果你待闷了想出去旅行,我就陪你去,我们可以手牵手一直走一直走,到很多地方玩,等到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也绝对不分开……”
多么稚气的话语,多么单纯的愿望,如果可以,他也多想亲眼看着它实现啊。
“林意……”
“嗯?”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林意敏锐地察觉到张沐晨的话音有些颤抖,他看着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遥远了起来,嘴角逸出一丝讽刺的苦笑:“……我还记得,二十年前似乎有个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那时候经常生病,他对我说将来一定要当医生,无论我生什么病都会把我医好,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赚很多钱,可以和我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他说将来等他赚够了钱,就带我到世界各地旅游,只有我们两个人,等到我们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都要拄着拐杖牵着对方同行……”
林意无法形容自己听到上面那番话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头脑里一片空白,只能尽力抱紧男人轻微颤动着的身体,包容着他所有的不安。
“或许我不该带你到这里来的,也不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我觉得我自己做错了,我不该让一个半大的孩子承受那么多,我更不应该……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可是时隔二十多年再次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心再一次被打动……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一次次地告诫自己我没有资格害一个无辜的男孩在我走后也陷入和我一样的梦里,可我还是忍不住,我太害怕了……我发觉自己变得好自私,林意,晨叔对不起你,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对不起……对不起……”
从他那混乱的语序,还有那一声声的对不起中可以窥探到男人此刻激动的心情,林意心中除了心痛还是心痛,刚才还是男人安慰自己,现在成了他来安慰他,学着男人方才的样子拍抚着他的背,像他往常对自己一样耐心地对待着他,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说着:“不要怕,我在你的身边,不要怕……”
直到过了很久,男人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瘫倒在林意的怀里,似乎是很累了,林意把他扶到床上,太阳照得到的地方,因为他的手是这样冷,好像只要一松开就会结冰一样。
张沐晨的精神状态变得比昨夜还要差,但他那充满眷恋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吃力地用手掌抚上林意的脸颊,手指轻轻地,不敢碰重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个少年也会像自己的梦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的记忆一天一天地衰退,时至今日,我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他的长相、他的身份……我只知道在我那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有个人对我很好,他永远会用最大的温柔对待我,他会在我发脾气的时候微笑着包容我,他像我的亲人,像我的父亲、兄长,我在他的身上加诸了所有美好的幻想,可是讽刺的是,我却连他是否存在无从知晓,我甚至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只是我编织出来的梦境……时间久了,什么是梦,什么是真我都已经分辨不清了,甚至连我自己都陷了进去,与它融为了一部分,再也出不来了……
林意,晨叔老了,越是接近死亡,我害怕的东西就越来越多。我怕我没有力气继续将我的梦追寻下去,我更怕万一哪天从梦里醒来,发现我终其一生所追求的真的只是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成为一个连过去都没有的人……林意,求你帮帮晨叔好不好?让我再最后自私一回,至少让我知道我的人生里还有真实存在,至少……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明白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虚幻的梦……”
震撼到林意的不只是张沐晨的执着,还有他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以及,他的眼泪。
男人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在叙述的过程中泪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静静地,在脸上划出蜿蜒的痕迹,仿佛一条静默流淌的小河,这无声的景象给林意的心房造成的冲击是无法想象的,他想就算世界终结他都无法忘怀现在这幅画面。
“没关系,你没有力气,我可以背着你走,你追不动了,我可以替你去追,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和你一起去找他,二十年找不到,就花三十年,四十年,千山万水,一定可以把他找回来的。你陷在梦里无法出来,那我就陪你一起陷进去,就算你已经分不清梦和现实,你只要知道你的梦里有一个真实的我,有我伴着你,这就足够了。”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是这个叫张沐晨的人收留了他这只走投无路的小脏猫儿,现在他长大了,碰到男人最无助的时候,就应该由他来拯救他才对,他是他今生最美丽的梦,哪怕他明白这个梦很快就会消散,而那之后的代价将是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追寻它,他也心甘情愿。就像男人这二十年间那样,成为又一个执着一生的追梦人……
轻轻地吻上张沐晨苍白的唇,比阳光更烫的是男人的泪水,男人很柔顺,几乎把自己全部的身心都交托给了他,林意感到唇上湿湿地,他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烫的眼泪,几乎把他的皮肤都烧灼了,在那五彩斑斓的太阳光晕里,在那唇齿交缠的甜美间隙,回响着男人模糊的话语:
“林意,这辈子要是早点碰到你,该有多好……”
那天清晨,凉风习习,日朗风清,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相拥、相知、相吻的两个人,是属于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在张沐晨家乡度过的那三天是林意活了十七年最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不用面对职务上的种种麻烦,也不用去应付现实里那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每天都可以和心爱的人安静地生活在一起,让林意感到无比的幸福。
他俩平时不怎么出门,这里冬天气温比城市还要低几度,走到外面一股凛冽的寒风就扑面而来,张沐晨本来体质就不好,林意怕他又会生病感冒,所以严格限制他出去的时间,两人通常只在傍晚之后出去逛会儿街,或者去周伯的家里坐坐。
周伯的小外孙女小蔓很喜欢粘着他们,小姑娘一个人孤单惯了,每次看到他们来就跟过节似地开心,小蔓在镇上的小学念二年级,林意很乐衷于充当老师的角色监督她做功课,碰到不会做的题目两人就会凑在一起发扬研究精神。每当这时候张沐晨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为小蔓准备第二天用的铅笔和文具,看到橙黄色灯光下一大一小两颗专心致志凑在一起的脑袋,唇边便不由不主地扬起柔和的微笑。
吃过晚饭,周伯要打理店铺的事情,两人便带了小蔓一块儿去散步,小镇的傍晚很宁静,青砖映着斜阳,落日在水面上晕染出美丽的色彩,在这种时候散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通常都是小女孩走中间,张沐晨和林意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三个人悠闲地穿行于一座又一座桥上,小蔓活泼好动,喜欢边走边唱歌,也喜欢采摘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三个人走走停停,冬天的夜晚黑得特别快,很快落日就被乌云所遮蔽,等到天色全黑的时分,小孩子的精力也就消耗地差不多了,这时候林意会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上,小姑娘起初还能依依呀呀和他说上几句,后来渐渐没了动静,竟是睡沉了。
“嘘,我们说话轻点,不要吵醒她。”
“唉,小孩子就是能睡,说睡就睡着了,真是羡慕。”
“还说她呢,你以前不也这样?说好明天要考试了今晚严阵以待,一会儿喊:‘晨叔,给我泡杯咖啡。’,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晨叔,不要叫我睡觉,我今晚要通宵。’,结果没过多久我上楼一看,就发现某只小脏猫儿趴在书堆里睡得正香呢。”
“我、我、我才没有呢!”
“呵呵,别想抵赖,我记得很清楚呢。”
闲谈了几句,带着个睡着的孩子没法走路,两人坐到桥边的栏杆上,张沐晨从林意手里接过孩子,小女孩迷迷糊糊感到有个温暖的怀抱拥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朝那舒服的来源拱了拱,大概是又做到了有关学校的梦,嘴里还叽叽咕咕背着乘法口诀,引得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冷不冷?”
感到夜里的寒气渐渐上来了,林意握紧了男人的手,比冰块还要凉,顿时一阵心疼,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了男人的肩上,又把他的手揣进了自己的怀里,不住地哈着热气。
“林意。”
“嗯?”林意抬起头,有点疑惑地看着男人在黑夜里闪烁着几丝调皮色彩的眼眸。
“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子别人看到了,会不会被误以为是一家人?”
林意先是一愣,随后将男人以及睡在男人臂弯里的小女孩一并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用下巴摩挲着男人软软的头发,温热的呼吸喷撒在男人的颈间,只听林意轻笑一声,然后用孩子似地口吻说:“那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好了。”
两人静静靠坐在一起,并肩看着天空中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小镇到了这一刻才陷入了真正的宁静,除了岸边零星几点民居里发出的橘色灯光之外别无光源,浓浓夜色之下停泊着几条小小的渔船,正是星垂平野,月涌大江,天地寰宇一片清冷寂静,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