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梦江山》苏家轻言

3、叁

　　姐姐回来的时候，心情变得很好。
　　她甚至拉着我的手和我讲了整夜的话，那里有她伴在陌相身边的日子，有她与十三在庆国的心酸，有她与陌儿兵戎相见的无奈。
　　但是，那些与我死生而战的淡漠，与他冰雪难容的落魄都已不见。
　　她变得很快乐，我不知道倾城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只记得想记住的，而忘记了那些心酸难过的往事。
　　可是，这样的姐姐，我很喜欢。

　　我跟姐姐不一样。
　　我一出生，就注定要背叛身边最亲的人。

　　我自小陪相爷住在染叶山庄，那里梅枝纷飞，楼阁巧夺天工，伫立于皇城之外。似曾俯瞰众生，却永远逃离不了被束缚的命数。
　　但是，它依然那么坚毅，那么高强，那么巍巍而立，那么不可一世。
　　却又那么无情，那么悲凉，那么寂寞。
　　一如相爷一样，终生在这样的寂寞当中，悠长又永世不灭。
　　即便现在，当我从皇城远远望去，仍然可以看到楼阁的一角。
　　只是，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所有的爱恨从那里开始，亦从那里结束。
　　那里有过我从小如天神一般敬重，却不得不背叛的人。
　　那里有过我深爱，却不得不千里追杀的人。
　　那里有过我以命相互，却不得心机算进的人。
　　那里有过我唯一的亲人，却不得不死生相博。
　　我在那里度过了前半生，却不得不看着它叛乱、鄙夷甚至毁灭。
　　最后，看似我们赢得了这场胜利。
　　慕容赢得了皇位。
　　我成了慕容的妃子。
　　幽转回廊之中，琳琅双璧成了江湖的传说，幻雪铃音亦终成绝响。我穿着繁杂纹络的宫装，发髻高高挽起，看行过之处宫人行着叩拜之礼。
　　我再不是见不得光的杀手。我赢得了与十三并肩站在一起的资格。

　　然而，我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快意。
　　我觉得这一切，都是苍天跟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亲人不是亲人，爱人不是爱人，敌人不是敌人。
　　我以为我终将会这样老去，直到我再次见到姐姐。
　　她依然很美，依然是十三最最新任的人。但是，她已不记得很多事情。当年的那场大雪，埋葬的不止止是一座空城。
　　姐姐说：琅萧，你要不要跟我走？

　　是夜，天空星子泛滥，一轮明月高高悬起，就像染叶山庄的很多夜晚。
　　我忽然很想念相爷，很想染叶山庄的日子。
　　于是我说，好。
　　我静了半晌，看她欣喜的收拾东西，转身回了内宫。

　　那晚，我为十三唱了一首歌。
　　那是一首，非常好听的歌。
　　我唱：浅浅花落，不见故人来。谁人如衣，天光照雪白。
　　十三的眸子很亮，他看着唱了一半便停住的我，有些不解。
　　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少年脸上的凄绝，终于有些不舍。
　　喉咙仿佛被扼住一般，原来。这毒发作起来是这么的辛苦。
　　我望着十三似乎有些明了的眼神，竟然有些怜悯，我轻轻的摇头道：“这种毒，叫做梅香花隐。他说，女人用毒药杀人还是比较适合些。他把我当成女儿一样疼爱，却不得不把我训练成一个没有血泪情感的工具，他不喜我活在刀光剑影中，却没想到我最终还是逃不过。”
　　十三的面容有些扭曲，他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哑声道：“为什么你非要念念不忘那个叛徒！”
　　他不是叛徒啊。
　　这一刻，我竟然忘记了苏陌的话。
　　我想起的还是当年那个雪夜，当年的那个人，连同当年那人脸上的决绝神色。

　　他不是叛徒啊。
　　我笑着，流下了泪水。
　　他一生的路，都只为你的父亲你的国家挣扎。再艰难辛苦都要走下去。
　　他的一生，都活在你父亲的无情你母亲的算计当中。
　　他的一生，都给了你的江山。
　　他本该活的多么快活，那么多人爱着他，他该多快乐啊。
　　但是他偏偏爱上了一个最最无情的人。
　　他的一生，因为你们，从没有快活过。
　　其实到底，都是你们欠了他。

　　零零碎碎的雪花飘了进来，似有隐隐雷声。
　　我伸手轻轻碰触十三额角的雪，看它破碎在我的指尖。
　　十三。我不能再陪你了，你去找苏陌吧。
　　十三，我知道你的一生受了不少苦，可是，我亦不许你再怨他。
　　宫廷的雕廊终成一个剪影，是从没有过的清晰。
　　这里，亦是我一生的开始与结束。
　　我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握住了十三的手祈求：“让姐姐，带我回去吧！”
　　意识消散的时候，我觉得很痛苦。
　　原来这毒发作的时候是这么的痛苦，原来，他曾和我一样的痛苦过。
　　子殷，下辈子，如果依然这么痛苦。
　　还是不要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