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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和你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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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面朝上躺在珊瑚环礁上,任洋流把我来回推搡。
天应该大亮了,光将海的世界照得烟雾弥漫般婆娑。我的左手边就是海沟,大群大群的水母趁着温差形成的洋流上升着,如同密密麻麻的白色氢气球。远远的有大型船支的小黑影经过,那么远,那么慢。
我还是这么躺着,一动也不想动。一条大鳐缓缓从我上方顶游过,在我的长发丛中留连了一会又像黑山老妖一样缓缓飞走。几只小丑鱼在海葵里穿梭,好奇又害羞地观察我,奇怪我要在它们家门口躺到什么时候。
从海沟方向涌来几股强劲洋流,将我涌向一边翻了好几个身。十几条体如三十米巨塔一样的鲸鱼冲出海沟边缘游向海面,是追刚才的水母群吧。
我慢慢蜷起自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果这世界能再安静一点该多好,都不要动,不要动。
寒水找到我的时候估计是好几天以后了,她从海生软体动物的触角中将我剥离出来,打死一只已经缠绕上我身体不知道多久的大章鱼,将黏稠漆黑的我拖回了蒂兰城。
恍惚间觉得老吉仑来看过我,她那冰凉的手指摸过我的额头。
梦里那条围着我游的白吉仑又出现了,亲昵地蹭着我的尾巴,她的眼睛流光溢彩,可是无视一切的我在急速沉下去,沉向黑暗的深海,她游向我表情那么惊慌。
“妈妈——”那声音刺穿了我的声带。
回声还在耳畔,我睁开要命的眼皮,嗓子好痛。看见粒粒加守在我的身边,手里端着杯抖抖汤。
怎么会是他?又看见他时唤起所有对卫城的记忆,难过地闭上眼睛。
“你去看寥沙了?”他问。
无视。
“他不好么?他是不是怀疑是你偷拿了他的水晶头骨,而责罚了你呢?不过吉仑是不会被人类弱小的力量责罚的,你这个样子是自己不想活了吧?”
“寒水——”我沙哑地叫喊着。
“别费力气了,这的房间隔音特别好,而且寒水把你拖回来后就一直没有休息过,我来替她的。”
“不用你那么好心,麻烦你也在我眼前消失吧。”
“告诉我寥沙怎么了我就走。”
“你自己不会回去看?”
“不要以为就你有我想知道的秘密,你一定更想知道那个陪寥沙睡觉的女人是谁吧?”
我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没穿上蛇衣,头发怒飞着,将粒粒加向后推着,如果可以我要把他推到地心里,或是外太空去,永远也别再回来。
一声闷响,他被我抵到墙边。一个凡人,骨头应该都碎了才对,我随便一口他的脖子就断了。可是刚才推他我用尽所有才恢复的力气,瞬间就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粒粒加及时挽住了我,他的怀抱竟然有股烟草香。
抓着他的衣襟,我虚弱到极点。他搂紧我,轻轻捋着我的头发。“傻姑娘,寥沙喜欢的是勇敢的你,逃避到死亡里去的行径是多么懦弱……”
“别……别再提他的名字,也不想知道他的任何事!从此后和他成陌路人!”
“好的,现在不想知道,以后也别后悔。先喝点你取了名字的饮品吧,叫什么来着,抖抖汤?”
我别过头,我不想有什么力气,就想趴着。
粒粒加沉默着,我无视着,过了一会他说:“……你刚才在梦里叫过妈妈,想看看她么?喝些抖抖汤你才有力气靠自己站起来,我知道你行的,又丑又打不垮的女人!”
“我妈妈?”我咬着牙支撑自己七晕八素的头。
“寒水可以管不住自己的嘴,可是轻风给你在蒂兰城留下了一个秘密,寒水是不敢也不会说的。”
我挣扎着,抢过来抖抖汤猛喝着,这酸不拉叽,咸乎乎的鬼玩意不会是什么壮阳、兴奋剂之类的东西吧,管那么多干嘛,我几大口喝完。
“告诉你,就是想带你去,一个丑女人再配上消极谁受得了?”
“我现在哪里丑,你再刺激我,管你好意歹意,我都咬死你!”
他扶着我在空荡荡的石质平台上走着,细细的手指与纤弱的手臂也有很强的力量。谁会想到带我去看轻风的人会是粒粒加呢?这个平时婀娜、性向有问题的男人原来也有不寻常的另一面。我抬头看他的脸,他的大眼睛也在看我,一脸平静。这神情似乎在哪里见呢?
上了一个类似工地货运电梯的东西,因为除了一面,它的三面是没有档板的。就是一块上升下降的板子,有些腿软,粒粒加将我倚进他的怀里。和粒粒加是哪怕脱光了也会心无杂念的,就任他抱着,还是浓浓的烟草味。上升的风吹乱我的长发,一些千篇一律的建筑架构从眼前一片片晃过。
“我见过一些蒂兰城的吉仑,为什么很怕我的感觉?”
“在哪见过?”
“有层无形的阻挡,我下不去。”
“哦,那是另一个空间,是关押吉仑的牢房……”气流很大,粒粒加贴近我的耳朵说,“你还真是女王接班人看来,普通的吉仑是看不到下层构造里另一个空间的。被关在里面的吉仑很多已经有几个世纪了,他们中间有很多不只是白吉仑,还有其他族群,恐怕白吉仑女王自己都不会记得她们曾经犯过什么重罪,监狱记录官十年前就老死了,本来就人手不够也没有再补上。而且,里面关着的吉仑早已经是牢房的一部分,忘了自己曾经如何在风里飞翔过。”
“真可怕,她们还有紫色的、黄色的,配有很呆滞的表情。”
“紫色的么?你还真是运气好,紫色的吉仑好像是暗吉仑,在吉仑星球上就和白吉仑不是一个族系,当初也不是一起逃离出来的。怎么会关在蒂兰城呢?够奇怪的!”
“你知道的还真多!”
“不然怎么白吉仑让我给你洗脑呢,就不是寒水呢?”
上升木板停了下来,门也打开。这里已经是蒂兰城或是说那个巨型金字塔的顶部了。门开后扑面而来的是烟草香,我想起来这是帕卡尔所住高塔上的大叶子植物特有的气味,寥水曾说过这“烟叶”其实是吉仑星球上的植物,叫灰鼠葛,只有在土壤中埋上灰鼠的尸体才能长出这种植物,吉仑燃烧它们传递信息。这里也有么?外面漆黑一片,我不敢迈步。
“来吧,路都是有勇气者踩出来的。”粒粒加扶着我向黑暗中走去。
真是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吧,这粒粒加有太多不为人知的性格,远不是他外表那么肤浅、轻浮。
“能自己站稳么?我要离开你一会,整出点光亮,这里很美的。”
粒粒加离开我后,我一个人站在黑暗里,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胸口的绿玉又开始哭了起来,来势太过汹涌,一会就感觉已经站在水洼里。
“粒粒加——”我喊了一声,空谷回声的感觉。马上闭嘴。不远处我看见粒粒加秀气的脸,他在一个楔型黑色立柱上折腾出了莹莹绿光,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直到第六根。原来我站在一个六边型的中央,六根立柱的光全部折射过来。
“龙怡,看你的身后,那就是轻风,你的母亲。”
随着六根黑色立柱折射到中央的能量越来越多,轻风的影像也在我的眼前渐渐清晰着。
黑直的长发,饱满的额头,紧闭着双眼,细致的五观,匀称婀娜的肢体,安静的悬停在眼前。我确实是哪里也不像她。
我抬起颤抖的手去触摸她,却穿过了她的身体,两手空空。
“只是幻像?她的身体不在这里?”我问粒粒加,想拥抱想触摸全是枉然,想说给她听我好满足能回来看她,虽然她只是一个影子。
“不只是幻像,你的绿玉一直在哭,那是你母亲思念你的泪水呀,我只能帮你做到目前这么多,后面的事情只有靠你自己了。”
她会睁开眼睛看我么?我把玉拿出来冲她晃着;或含进嘴里在她身边飞舞;或深情的唤她,她一直是没有表情的影子。
其实我已经很知足了,就这样看着她。绿玉上的龙眼睛还是那样绿莹莹,可是表情不再是张着大嘴笑的,它急着想飞出来。
不知道在母亲的怀里是何种滋味呢,我拥抱不了她,可是我可以被她拥抱呀。妈妈,我来了,我回来看你了。我走到她的幻像里,顷刻就被她的影像包裹着,周身绿光。不知道是奇迹发生还是我的幻觉,绿光里我看到一名年轻的少女在草原上奔跑,夕阳给她的剪影镀上一圈金色,长睫毛卷翘着,一直在含情地看着谁。这少女是轻风么?她对幸福的回忆么?是想我看到的秘密么?光瞬间就消失了,绿光最后凝结在胸口的绿玉上。玉上的小青龙安静下来,抖拌鳞片轻昵的和它身后的女孩子打着招呼。
一些绿光飞沫般飘进我的耳朵,传来细而小的声音:“我是妈妈,永远爱你,一息尚存,和你一起。”
“玛雅的十一个国家中,哪里是草原地貌?”回来的路上我问粒粒加。
“双柱城。”粒粒答道。
我记下了这个地方,有朝一日我途经那里,会重新踏寻母亲的足迹。
回去的路经过大圆顶厅,我让粒粒加远远就放轻脚步,因为已经听到里面白吉仑女王和寒水的对话,我的听觉是超人类的,此时粒粒加除了知道我在偷听,他是不可能听到什么的。
“此次去奇琴城的目的还没告诉龙怡吧?”白吉仑问。
“没有呢,不知道怎么开口,怕她一个不乐意又逃跑了。”寒水答。
“嗯,已经为了这件事跑过一回,为此我还责怪过邪云。她在特奥城醒过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着这一天,这期间我一直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小鬼头太会伪装,我以为她喜欢帕卡尔,心甘情愿留在奇琴城帮我拿回所有我想要的一切呢!”
“她现在喜欢的人是寥沙吧?”
“这我可不管!只有帕卡尔那里有我想要的矿藏,有我想要的奴隶大军,试问寥沙他有什么?不错,两个都是优秀的玛雅旁支,本来我只想用这两支外族来牵制十一个国王的发展,你总不能在还能掌控权力的时候,无视人类的力量。要知道不团结一向是人类的劣根性。而寥沙这支阿兹特克族至少目前我一点也不看好他。”
“阿兹特克族一直以爱好和平为美德,不似托尔特克族那么骁勇善战罢了。”寒水在这个时候还不知死活的善良,连我这个刚来的都知道‘爱好和平’在老白蚁眼里一直是个令她深恶痛绝的贬义词,我真替寒水捏把汗,谁知寒水接着又说,“奇琴城的帕卡尔因为龙怡逃跑的事曾经大开杀戮,迁怒到邻邦一些对我们还有用的国家。最近又因为矿藏能源的占有权把战事发动到双柱城,双柱城离蒂兰城卫城太近,寥沙可能……也许近日要出兵干预了。”
“双柱城的公主最近不是在卫城么?还没离开么?”白吉仑女王问。
“据属下所知目前还没有走,寥沙被龙怡咬伤后,虽然龙怡用自己的血暂时保住他的生命,可是我没敢告诉龙怡,白吉仑的毒其实没那么容易解的,那个时候属下急着带她回来跟您复命。而且我知道双柱城有能救治的良方,寥沙的母亲自然会去求得的。”
“双柱城的良方?”
“是呀,女王您忘了,双柱城有棵参天的桑蓉草,它的汁可以解我们的毒,而我们一闻它的味就浑身没劲,曾经您下令让十一个国王们砍光所有的桑蓉草,轻风让您留下双柱城的这棵,说不定早晚有用。”
“有什么屁用?倒是救了寥沙,算这小子命大!龙怡就是看见那小子和双柱城的公主在一起才寻死觅活的吧?哈哈……”白吉仑竟然在这个时候得意的狂笑,老白蚁!有一天我可以离开你的时候看我还要不要理你,要知道我一定比你命长!
“帕卡尔对龙怡的认知度到何种地步了?”白吉仑又问。
“我想任何一个国王在看到龙怡身上的绿玉蛇身都会想到龙怡和白吉仑有关系,我们失踪了这么些年,在他们心里早已经是神的化身了。何况本来我们和人类相比就是神,人类的基因太蝼蚁了……可是如果白吉仑也有如人类那样的美妙情感就更好了。”寒水可能是最近轻风的事又被重提,情不自禁就想到人类情感的美好,我刚才就替她担心,她终于自己把火药点着了。
“住口!你是不是也想学轻风呢?”白吉仑的眼光像箭一样射上寒水,寒水吓得闭上眼睛,忙道:“属下不敢。”
“你们也出来吧。”白吉仑女王突然就对我站着的位置说了一声。
这老白蚁的听力真是不容小觑,我们径直走进大议事厅。
“你们来得正好,龙怡我和寒水刚才的话想必你都听见了。正好省了寒水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的麻烦。本来没想那么早就送你走,可是现在情况变化得超出我们的预想太多。明天就走吧,和粒粒加一起去奇琴城。”
“为什么是和粒粒加一起?不是寒水?”
“你觉得你有资格决定和谁一起么?寒水她为什么叫寒水,深寒之水才是她的一生!”白吉仑突然想到什么看着我问:“你怎么就不关心我要你去奇琴城拿什么回来?怎么拿回来?”
“还用说么?水晶头骨、矿藏能源、奴隶。至于如何拿回来,是我自己看着办!”
老白蚁脸上有难得的笑容,皱纹像盛开的野菊花。她说,“嗯,聪明,不过你不知道如果你中途反悔,我会如何治罪你吧?”
“你这又何必?”
“绝对要!你给我记好了,我不说第二遍,如果你反悔,破坏我的计划,我会一个个杀掉跟你有过接触的人类,别以为杀光他们就完了,还要把你抓回来关进蒂兰城的监狱里。就这样!”白吉仑得意地靠进自己的王椅里,寒水始终低着头,粒粒加像蒸发般不存在。其实寒水不知道怎么跟我开口是指这段话吧。
老白蚁仍在继续说着:“帕卡尔在慢慢聚集自己的力量,开始我是站在他这边的,当然现在也是。不过当他攻占特奥城并占有吉仑最后一支奴隶军,我意识到该是管管他的时候了。曾经吉仑昌盛时,每年雨季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来控制,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的邪云阿嬷的名字是“邪云”了吧?可是现在控制这些已经控制不了人类,帕卡尔想造反的心思是越来越重!那个寥沙代表的阿兹特克族也是,而且更恶劣,表面上俯首称臣,背地里也想造反!可惜寥沙与帕卡尔两族之间从来就没团结过,我也不会让他们团结,所以跟我斗的下场可想而知。你——龙怡,要清楚自己的立场!乖乖听话,才可大家都平安。”
我在想着我离开寥沙时可没人架着把刀在我脖子上,我那么无怨无悔的小脑袋里装满了拯救全人类的天真想法,一脑子在21世纪的中国学到的英雄主义情结。我忘了自己不是人类,也非吉仑,其实是没有什么立场的。
先离开蒂兰城吧,蒂兰城的这些日子,总算也没白白度过,总算重新审视了自己。
明天,斯佳丽会说是另外一天,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显得那么美好。而我的明天会有什么美好的事在等待着我呢?后来我才发现,离开蒂兰城之前的玛雅生活原来才是相对单纯而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