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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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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间,他没来看她。
心里也略有失落。
推开寝宫的门,屋外荷池映邀月色。
她披上件单薄青衣,坐在池边,把腿伸入池中。
她想试探这鲛人毒会将自己毒害成哪样。
冰凉的水汽包围她,她抑制不住多年来对水的恐惧,猛地将腿抽离池水。
她呼吸急促。
腿上也布满鳞片,指尖的连鳍又出现。
她蜷着身子,吟吟痛哭。
泪却化作明珠洒落在她身边。
如悬空明月,闪闪作亮。
她抽噎,看那塘池水,有了轻生的念头,
一头栽进池中,身上的鳞幻化成形。
手腕和脚踝处延伸出轻薄的鳍片,她感受不到那被水浸入鼻腔的痛苦。
她甚至能在水中呼吸。
连想死都这么难。
她爬上池边,身子冻得不行。
鳍片却不见消失。
现在的她活像一只水妖。
她恨自己这副模样。
便发了狂地摘掉身上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腥红渗进池中。
天色昏暗,晨间下起雨来。
他彻夜未眠,天一亮便前往她的寝宫去。
他想见她,可她不愿见他。
他只能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去偷偷探她。
他走在那长廊上,望见那池中有许多片状物。
为何这水中会有此物?而他又好像在哪见过?
正疑惑,就望见荷池边躺着个娇小的身体。
衣物和头发全被雨水和血打湿。
他知道那会是谁…
“乐嫣!出了什么事!?”
他跑向她,池边满是昨夜她哭出的明珠,脚下一滑,他跌倒在她身边。
“乐嫣你怎么了…”
他急得眼泪都落下,颤抖的双手将奄奄一息的她抱起。
她面无血色。
在她鼻前探了探,还有微弱气息,他赶紧将她抱进屋里。
替她换下湿透的衣,他看到她身上一道道伤痕。
“启哲,我现在是不是很骇人…?”
她靠在他肩上,扯着他的衣襟不停地问。
那名字仍不是在唤他,他多希望自己的名字是读作“启哲”二字。
“不会,你还是很好看…”
他知道她是意识不清,才会把自己错当成那人。
他便装作那人,只为能与她多说句话。
“启哲,这鲛人毒会害我变得越来越丑…”她欲言又止。“若是…若是我当真变成怪物…你会不会怕我…?”
他低下头,吻住她泛白的唇。
“乐嫣,我不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他说话带着哭腔。“乐嫣,若我爱,便深爱…”
她吃力地环抱住他的腰,咬着唇,憋着泪不让它流出。
“王启谦你这个白痴…”她压低声音道。“装得一点也不像…”
他反应不过来。
“乐嫣你没事啊?”他大喜。“我马上给你宣御医来…”
“别…你别走…”他将要离开,被她大力拉住。“反正快死了,无碍…”
“乐嫣你不要总这么说…”
“叫我嫣儿…”
他一时脑子空白。
嫣儿这名字,只有那人唤她她才肯回答。
多年来,他也很想能像那人一样,唤这名字。
“嫣儿,你真的不要紧?”
他重新坐回床边,她就又重新靠在他身上。
“现在死不了…不过也活不长了吧…”
“嫣儿,要振作,我不会让你死…”
这句话,像是让她彻底清醒。
她一把推开他。
“你终究不是他…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她躺在床上,转脸不再搭理他。
他一时手足无措,却又不想惹她心烦,便不打算多问。
他黯然起身,今日也算心满意足。
刚垮出门槛,被她轻声叫住。
“夜里…不要不来看我…我知道你忙,但你长得和他太像,请你每天夜里都来看看我…”
又忽然止住不说,把头蒙进被子里失声痛哭。
“嗯…”
他应了一声,关上门,站在门前极久。
肃秋时节,这雨下得格外的冷。
冷得,连心都凉了。
渐入寒冬,那池子的水也冻结成冰。
她的身子也越来越虚弱。
他将她严实的包裹在厚实的皮毛披风里,坐在屋外长廊上。
“王启谦…这池子水结了怎么办?”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我还打算下池里游泳呢…”
“嫣儿别闹了…这天这么冷,还想游泳?”他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发。“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说…”
“别傻了…好不了的…”她伸出手,张开手指。“你看我的手…都长鳍了。”
他把自己温暖的大手握上去,放在胸前。
“可我还是觉得好看。”他吐出一口白气。“我有办法让你好…所以你就安心呆在我身边,等你好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什么办法能让我好?”她有些犯困。“过来点,让我靠着。”
“只要找到龙鳞就能治好你。”他坐近她,让她靠着。
“那找到了吗?”
“还没…不过我相信也快了…”
“等你找到我也不在世了…算了吧,你还是别找了。”她闭上眼。“倒不如陪我去个地方…”
“嫣儿想去哪?说来听听。”他隐约嗅到她发间的幽香。
“西湖…我想去那儿看看。”
他一听,脸色骤变。
“为何想去那处?那是害你身中鲛毒的地方,我恨透了那里,嫣儿去别的地方不行吗?”
“我不过是想去看看罢了…你若不愿,也罢…”
他不作声,抬头看雪。
“启谦,若是你不认识我,你会不会爱上别的女子?”她抬头,认真地望着他。
“不会,我会找到你,和你认识,再爱上你。”他也很认真地回答。
“早知这样我就该躲着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爱的可不是人…是个半鱼半人的妖…”
“我知道,但她叫陈乐嫣,我爱…”
她扑哧一笑,然后又靠下去。
“慢慢忘了我吧…我可是妖啊…”
她不停念叨,越念,声越轻。
念得他心都碎了。
搂着她,他想就那么一直安静下去。
第二日他便令人备好马车。
他要带她前往西湖,就他和她二人。
这些个日子里,她不再同他作对,什么都依着他,任由他安排。
以至于让他产生错觉,他以为这样就算和她在一起。
她坐在马车里,抚琴奏曲。
他驾着马,听得惬意。
累了,她就坐在他身后同他说话。
困了,她就挨着他,在不知不觉中入梦。
沿途景色很美,有时他会停车,陪她看那漫山白雪凯凯。
她说,天定弄人,我不能爱你。
他笑,那我爱你就行。
她便转头凝望他。
笨死了。
不知何时,他们已到达目的地。
已是黄昏,她不愿下车,坐在车里直愣愣地望向天边。
“嫣儿,下车来看看吧…这儿真美。”
他展开双臂,深吸了口气。
朝湖中大喊。
“嫣儿!我爱你!”
这声音在湖上回荡,一遍又一遍,又传到很远的地方。
她嘴角上扬,笑他白痴。
忽然飘起小雪,伴着黄昏日落美得不像话。
初下雪时,雪片并不大,也不太密。
似舞如醉,飘飘悠悠。
似飘若飞,忽散忽聚。
她伸手去接住落下的雪。
一触到便融化,化成水,顺着手臂流进她袖中。
湖边林木被风吹得摇晃,雪也越下越密。
在湖面上织成了一面白网,遮住他和她的视野。
他缓缓向车上走来。
“嫣儿,这雪下得太大了…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避。”
他拉紧她身上的毛皮披风,生怕她着凉。
“今晚我想在这过夜,哪儿也不去…”
她的眼一直在望着远处,尽管一片茫茫。
“嫣儿,可你看这天气…”
她没有反应,他知道犟不过她,便爬上车去,将布帘放下。
“那我们就在这过夜好了。”他搂住她,让她躺在怀里。“冷吗?”
“启谦,你知道鲛人的故乡在哪吗?”她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只顾着想其他的事。
“鲛人的故乡?水里吗?我不知道,嫣儿问这个干嘛?”
“在南海尽头…曾有个老道人告诉我,鲛人虽然能畅游各处水域,可南海尽头,是它们最终的归宿。”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它们守着个千年的传说。”
“传说?什么传说?”
“我不知道…”她眉头一紧,眼眸湿润。“或许那才是我的归宿,或许我的命,本该走上这条路…”
“嫣儿…你是不是病了?”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她眨眼,泪离眼眸便化成明珠,掉在她的皮毛衣上。
他没看到,将她的手握住。
“嫣儿你放一百个心,王启哲都能找到龙鳞,我定不比他差…”他发誓。“我保证,我定会找回那龙鳞,我不会让你死!”
她捂住脸,竭力止住哭声。
怎会是死掉这么简单…?
这一切,本就是我的宿命。
“嫣儿你休息吧…”见她不答,他以为她睡着。“明日看够了这西湖我们便回去…赶快找回龙鳞,赶快解了你身上的毒…”
他笑,又带着些腼腆。
然后我再娶你。
这句话,他始终未说出口。
他想让她身子好些再同她商量。
他已将一切计划好,仅差寻回龙鳞这一步。
他认为,这鲛人毒会将她害死,当务之急,只需解毒。
他再没想过她会离开自己,也没想到这鲛人毒并不会害死她。
而是会让她变成鲛人。
深夜雪已停下,他抱着她已经睡熟。
她虽闭着眼,但心里却清醒得很。
直起身子,她远离他的温暖。
偷偷下了马车…
她解下身上所有衣物,将盘发放散。
冰天雪地,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臂上的鳞虽已褪去不少,可手腕上还残留几片。
她忍痛撕下。
返回车上,将几片残鳞放在他手中。
随后一跃下水,湖面薄冰裂开。
她在水中畅游,眼中不断涌出明珠。
满池子的水变得通透耀眼。
她犹舞者般,挥动四肢,游向湖心深处。
再没回来过…
次日清晨,鸟语不绝,暖阳高照。
他侧着身子,身上还披着她的披风。
他缓缓睁眼,下意识地动作便是收紧手臂,才发觉怀中那人已不在。
他意感不妙,掀开布帘下马寻她。
之间雪上有几行脚印,走向湖边,消失不见。
湖边脚印处还有她的衣物。
他顿时眼前一黑…
他回宫后即刻下令在湖中打捞她。
然而结果让他心灰意冷,终日郁郁寡欢。
为何到最后你还是要走?为何不等我寻回龙鳞?
借着月色,借三分醉意,他挥笔思念。
扉页留言字字空,作别当时,执手匆匆。
他又举杯饮酒,眼角满泪。
临行一册赠将离,无计前程,难觅芳踪。
桌上还摆着她留给他的几片残鳞。
他咬牙,实在不能停止对她的思念。
隔断音书山水重,立遍轩窗,问遍征鸿。
他拔剑对月,笑问苍天,他唱到何处?
借那思念,借杯中美酒,他放声狂笑。
无情未敢怨君薄,本是流萍,只怪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