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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七月初六 ...

  •   七月初六
      
      “一定要喝?”褚晓空一手扶着脑袋,一手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汁唉声叹气。
      “醒酒汤。”一旁摇着折扇的男子淡淡道,“要么喝,要么宿醉头疼,七少爷选罢。”
      褚晓空继续瞪着药碗愁眉苦脸:“醒酒汤一定要做得这么难喝?”
      “哪儿来这么多罗嗦!”房门“砰”的一声打开,红衣的少女一步跨进屋里,“亏七哥哥还是个男儿汉!”
      “唐家世代行医制药,就不能把醒酒汤做得稍稍能入口些?”褚晓空求救似的看着房内两个人,“晓汐、观潮……”
      唐观潮静静看他一眼:“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褚晓空苦笑接道,“我知——”一个“道”字还未出口,两根纤纤玉指早牢牢捏住他鼻子,褚晓空张口才要大叫,一碗汤药已灌了进来。
      “哪儿不能入口?这不就得了。”唐晓汐下颌儿一扬,搁下了碗两手一拍,“不就是碗药么。”
      “能……能入口。”褚晓空一张脸上五官全皱在一处,勉强道。
      “良药苦口。”唐观潮一掀衣裳下摆,在竹椅上坐得端端正正,扇子将一杯清茶推到褚晓空面前。
      “醒酒汤做成琼汁玉液,赏你这酒鬼酒灌得够多么!”唐晓汐扮个鬼脸儿,指一指那只剩了几滴药汁的碗,“好教七哥哥记得:销金窝温柔乡里美酒佳酿之后,就是这个灌下去了!”
      “亏你还叫我一声哥哥。”褚晓空忙把清茶喝下漱口,口中含含糊糊的道,“哪个道是‘医者父母心’来着?”
      “什么?”唐晓汐一挑眉,“七哥哥刚刚说的是什么?我竟没有听清楚。”
      “我说:唐大夫仁心仁术,妙手回春。”褚晓空苦着脸道,“当真是南京城首屈一指的平安堂。”
      “醉鬼醉鬼!”唐晓汐看他装模作样,再撑不住,拍手笑道,“看你下回酒醉还敢不敢睡石桥!”
      “什么石桥?”褚晓空端茶的手停在半空。
      唐观潮慢条斯理的道:“琵琶新声留客醉,美人执酒对君酌,七少爷醉入花丛宿不是新鲜事儿,这醉卧石桥却是开了个风流先例。”
      “南京城可是传遍了。”唐晓汐抿着嘴笑着,在旁一搭一挡,“更夫半夜里过桥,踢着个东西,黑不隆冬的一大块儿,吓一跳:啊呀这是什么东西!及至扛回了我们平安堂,才看清了竟是咱们七少爷。”
      褚晓空平素是个极不拘小节的,听她绘形绘色,只是尴尬一笑,倒并不当真介怀。“我道这回怎么醉得这生明白,竟会自己摸上平安堂的门了。”
      三人屋里正谈谈笑笑,门外边忽有人轻叩门扉:“东家,请出来一步说话。”
      “盛大夫?”待唐观潮出去后,褚晓空问道。
      “今日盛大夫坐堂。”唐晓汐嗔道,“都忙了一早上了。谁似你少爷好命睡到窗外日迟迟。”
      褚晓空看窗外,果然日头已偏了西,于是皱眉道:“今天什么日子?”
      唐晓汐随口道:“七月初六啊。怎么?”
      褚晓空敛去嘻笑神色:“还笑!七月鬼门大开,孤魂野鬼四下游荡,阴气重,邪气盛。不宜出门,尤忌夜行。阿弥陀佛,姑娘切记!”
      唐晓汐先难道见他一本正经,继又偏说出这么一篇非僧非道的胡言乱语,哭笑不得,赶过去捶他。“当你嘴里吐得出象牙来!”
      “哎,不是这等说话。”褚晓空一面躲一面笑道,“夫子尚曾言道:鬼神者,敬而远之。何况吾辈凡俗?”
      唐晓汐抿嘴一笑,竖起一根指头:“说起鬼神,我倒记起一件事来:近日南京城中大名鼎鼎神出鬼没的月夜飞贼,七哥哥知不知道?”

      “这贼子,按说也算得劫富济贫、盗亦有盗了。”陪着来的差役张开叹了口气,“只盗富家,只取金银折现之物,也不伤人,弄得咱们还真提不起劲儿来捉他……”
      “张开!”卓飞云责备一声,转而向唐观潮道,“原没什么打紧,竟烦唐大夫亲来。”
      “卓捕头客气。”唐观潮一笑,“捕头保的是一方百姓平安,观潮尽一点心意,也是理所当然。”他叫卓飞云解开外衣,细察看胸口一块淤青。
      “不重,”唐观潮道,“不抹药油过两天也好了。”
      “轻得很了。”卓飞云扣起衣服来笑道,“吃这一口衙门饭,还能指望着不磕不碰?又不是女人家,哪里那么娇贵了。”
      “腿上的伤呢?”
      “那个更轻。不过唐大夫,”卓飞云道,“这一回不是卓飞云忽然就身矜肉贵起来,主要想借唐大夫眼光瞧瞧这贼功夫——如何?”
      唐观潮沉吟,手指他胸前:“是什么打的?”
      卓飞云与张开对视一眼,一齐苦笑:“银子。”
      “银子?”
      “十多二十两重的一个银锭子。”卓飞云自嘲,“可真是被钱砸了。外人听说,还不失了官家体面。”
      “我可全听见了。”
      卓飞云、唐观潮三人引得一起回头时,却见褚晓空抱着胳膊靠在门口,正懒洋洋的笑:“卓捕头还不拿好东西来堵我的嘴。”
      唐观潮摇头:“这真是个‘富贵闲人’!卓捕头莫理他。”
      卓飞云起身招呼:“七公子也在这里。”
      褚晓空笑道:“医馆不是什么好地方,到这儿可没什么好事儿。我同卓捕头一般是病人。”
      话音才落,头上就被敲了一记,脆生生的声音道:“什么叫不是好地方!但教你下回醉了酒莫上门来!”唐晓汐端着茶盘进来一笑:“哥,卓捕头,喝茶。”
      卓飞云面上微微一红。“怎么唐小姐亲自送茶来。不敢当。”
      “她的心思么,不外乎跟我一样。”褚晓空一笑。
      唐晓汐横他一眼,才端正坐了,将胳膊肘儿一支,就是一副听说书的模样向卓飞云道:“卓捕头昨晚上可是跟那月夜飞贼交了手了?”
      “月夜飞贼?”卓飞云苦笑,轻抚胸口,“挨了他一下子,重倒真是不重,只那时我一口气正提上来,吃这一砸就若生生截断一般,再顺不过来,说不出的难受。”
      唐观潮伸手搭上他左腕。“现在内息倒是无碍。”
      卓飞云点头。“只那一刻,卡断了呼吸似的。”
      褚晓空忽然插言:“卓捕头师承少林?”
      “是。”卓飞云道,“少林俗家弟子不肖,有辱师门了。”
      “捕头过谦。”褚晓空一笑,“当今习武之人,学武当少林的多,一般呼吸理气之法,也非什么不传之密。看准气行间隙,一击‘渡河未济,击其中游’,也非无可能。”
      “此法与‘截脉’之法同出一源,也绝非易事。”唐观潮道,“时机算准,气行哪里,力道拿捏——你我勉强可为。”
      “那人有妖法!”张开咋着舌道,“轻飘飘被风吹来吹去,像一点分量也无——活见鬼了!”
      “飞贼,轻身功夫自是好的。”褚晓空看了卓飞云一眼,“好到这地步,倒也少见。”
      “是。”卓飞云道,“不怕两位笑话,在下竭尽全力,那贼尚游刃有余。”
      唐观潮略一思忖:“如此,江湖之上,应可排得一流。”
      唐晓汐一旁半晌插不到话,此际道:“卓捕头跟那人对面交过手罢?可曾看清了他形貌年纪?”
      “中等身材,偏瘦些,年纪不大。不见容貌,不辨男女。”卓飞云道,记起那月色下眸光似水。
      “这样子人南京城里可多了去了。”唐晓汐泄气,“不过,那人也可称得义贼,只劫富家金银,城中多有传闻说有人受他救助。”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唐观潮摇头,“非己之物,强行掠取,怎么也脱不开个‘贼’字。”
      “问过啊。”唐晓汐偏着头嫣然一笑,“月夜飞贼出名就是行窃之前先行投贴知会,分明是问过才取。”
      “强词夺理。”唐观潮随手拿扇子轻敲她一记,“只一句‘今夜月色方好,往尊府取银若干’——这便算问过?也不管人肯也不肯。”
      “麻烦的是竟有人肯的。”卓飞云苦笑。
      “有人肯?”
      “城中多家富户都是肯的。”唐晓汐抢道,“知道这贼是劫富济贫的,百多银子,权作行善救济罢了。譬如李家、白家、城南任家,”唐晓汐掰手指数,忽而一笑,有意瞧着唐观潮心思,“譬如弄梅楼,萧姐姐。”
      果然见唐观潮沉吟。
      “平安堂是没跟那贼打过交道。”张开咧着嘴笑道。
      “是啊。”唐晓汐也笑,“萧姐姐和任姐姐都说:平安堂乐善好施,素多善举,以那贼的行事,必不会偷到唐家来。”
      卓飞云问:“唐小姐说的是弄梅楼萧琯小姐,和任家四小姐么?”
      “不错。还会是谁?”
      “说来说去。”褚晓空道,“这一回倒霉被盗的到底是哪一家?”
      一句话出口,屋内四个人八只眼睛一齐望着他瞧,张开张着张嘴仿佛合不拢似的,唐观潮似笑非笑,而唐晓汐则是身子往后一仰直接了当就大笑出声,卓飞云神情古怪。
      “七公子,失窃的正是贵府上。”
      褚家失窃一事一早传遍全城,不知道,怕只得这个睡到日上三竿人事不知的褚家七少了。

      后来褚家盘点失物,除些现银之外,也不过些玉石器具,于富甲金陵的褚家——“只不过九牛一毛罢了。”褚府大管家洪兴德一手拿着清单,一手拨着算盘珠子,笑嘻嘻的抬起头来,“七少放心。”年过半百的人了,洪兴德身形已发福得厉害,精神却健旺,总一副任天塌下来也不改的笑模样,教人见了直看不出半点褚府被窃的样子。
      褚晓空眼睛转了一转。“爹跟三哥有什么说话?”
      “爹说:偷得好!”正踏进门来的男子盯着褚晓空道。相似的五官相貌,却是天差地远的神情态度。
      “三哥。”看见这位褚家当家的三少,褚晓空习惯性的开始头皮发麻。
      “你倒晓得回来。”褚晓言冷冷道,“秦淮石桥睡得可舒服?”
      “三哥。”随后进来的男子年纪介于两人之间,一面轻声劝,一面向着褚晓空使个眼色。
      “三少、六少。”洪兴德点头招呼,仍笑呵呵的道,“七少正过问府上失窃的事。”
      “是。”褚晓空也笑道,“洪叔既说无妨,便放心了。”他却暗自揣测褚晓言神情,怎么也瞧不出半点“放心”的意思。再看后面褚晓勤向他微一摇头。
      “你刚不是在问我有什么说法?——我说:活该!”褚晓言抽了洪兴德手中的单子摔在褚晓空面前,“你自己瞧!”
      “巧啊。”洪兴德笑着道,“除现银之外,贼偷去的全是七少这两年来置回来的玩艺儿。”
      “啊?”
      “巧了!”褚晓言冷冷一笑,“那贼的品味喜欢全同我们府上七少爷不谋而合。你看看自己买的都是些什么好东西罢。真正是偷得好!好歹还给咱们家库房腾出点地方来。”末了,更加一句,“玩物丧志!”
      褚晓空苦笑:“是。”
      “三哥。”褚晓勤握着拳轻咳一声,“晓空已知错了。”
      “知错!他怎么不知错!”褚晓言瞥了兄弟一眼,“他是最最勇于认错,死不悔改!斗鸡走狗夜不归宿,看他做的都是什么正经事!”
      “怎么?”褚晓勤却见褚晓空神色有些奇怪。
      褚晓空在心中暗叹了口气,指着单子道:“这个紫檀木的匣子,也丢了?”
      “丢的东西都在上面。”洪兴德凑过来,“七少,里头有什么要紧东西?”
      “算是罢。”褚晓空硬着头皮道,“紫玉蝉在里面。”
      “哪个紫玉蝉?”果然见褚晓言面色一沉。
      “就是——‘那个’紫玉蝉。”褚晓空声音不自觉一低。
      “莫不是——”褚晓勤皱眉,“你与晓汐指腹为婚的信物罢?”
      “是。”一个字几不可闻。
      “砰!”
      地震了。褚晓空心道完了完了完了……念到十七八遍,抬起头来,褚晓言面色如墨。
      “三哥,这可不是我错。”他忙分辩,“就是怕乱丢,才锁进匣子里头……反正指腹为婚这一回事,我跟晓汐都不当真,索性就此罢了也好……”
      “胡说八道!”褚晓言咬牙,“你想毁婚?”
      冤枉!褚晓空心里叹:聘未下,礼未纳,这婚又从何毁起!——却又不敢言。
      “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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