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毛 驴》拾月初酒

10、10

　　10.

　　先前被穆玄英揍过一拳的半边脸，又开始隐隐作痛，甚至还有蔓延到另半张脸的趋势。
　　莫雨似乎出现了幻觉，他又回到了恶人谷那个高高的旋梯顶端的房子里，仙风道骨的王遗风谷主面向他，悠悠然掏出了笛子……
　　“啊啊啊啊啊我头好疼！”他卒然大叫起来，双手抱住了脑袋蹲下去。
　　穆玄英一惊，儿时莫雨的头突然剧烈疼痛，以致神志不清杀性大发的那段记忆刹时间鲜活无比。
　　他心头一紧，全然不顾及对方是否会狂性发作伤到自己，直接弯腰挨近莫雨，去握那人正盖在脑袋上的手，想一探脉搏波动。
　　熟料手指刚碰到莫雨手背，那手倏尔一翻，敏捷地将他手腕扣住，拇指猛压腕部往下一拉。
　　穆玄英直接跌到了莫雨怀里。
　　莫雨另只手也没闲着，搂紧了他腰，带着人一转，穆玄英整个人便仰躺在了地上。
　　穆少侠在手腕被扣住那刻，已然知道自己是上了当，还是一个黄口小儿也不会被骗的当。

　　莫雨撑起上身低头看他，脸侧黑发垂落，一双眸子神采飞扬，含着止不住的笑意，“好毛毛别生气，我给你赔个不是？”
　　把人压倒在地来赔不是，真新鲜。
　　上方是莫雨得意洋洋的脸，穆玄英脸红一阵白一阵，咬牙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疯子！”
　　“是是，我是疯子，穆少盟主大人大量，何必和疯子计较。”莫雨一点都不气，嬉皮笑脸回道。他嘴上道着歉，话里却没半点诚意。
　　穆玄英无心跟他打嘴仗，敛目深呼吸了一口气，手肘抵着莫雨胸膛，“起来。”
　　“这嘛……毛毛说一句不怪我冒犯了你，莫雨哥哥自然就起来了。”莫雨挑挑眉戏谑道，手拂过穆玄英额前，将刘海拨到一旁。
　　穆玄英脾性再好，也有了些怒意，愤愤然道：“你在恶人谷里学会的，就是这等无赖行径？”
　　此话一出，莫雨眸光一暗，脸上笑意片霎散去。
　　他手一按地站起身，扭头径自走了出去。
　　穆玄英看着他离开，抬身坐起，盘腿垂眸，默默地发了会儿怔，只觉胸口堵得厉害。

　　莫雨出了帐子，绕到午阳岗山坡上。又向前走了几步，蓦地出现一头精神抖擞的驴，正栓在一棵合臂粗的大树下。
　　驴也发现了他，没什么高兴或不高兴的反应，依旧施施然地低头去咬腿前一筐马草。
　　莫雨走得近了，瞅了眼草筐，哼一声，“胃口挺好。”
　　驴匀速地咀嚼着，细细品味马草的清香甘甜。
　　“吃了恶人谷的草，就是恶人谷的驴，”莫雨故意恶狠狠地说，“你再也别想见到他了。”
　　名叫小雨的黑驴恍若未闻，继续努力消灭恶人谷的马草，好似它的眼里心上都只有马草的存在。
　　莫雨忽而有些丧气。
　　他想自己是真的疯了，才会对一头驴说话，还越说越起劲。

　　“你肯定是不知道，以前每一次跟他起了争执都是他来找我，明明不是他的错……”莫雨思绪飘远，低声喟叹，“傻毛毛，他太懂事，殊不知越是懂事，我越想逗他。”
　　驴把脑袋从草筐里抬起来，静静站立，安闲得如得道高僧。
　　“傻毛毛也长大了，长大后就成了穆玄英。我却还想找回那个傻乎乎的小毛毛，是不是我太贪心？”莫雨自言自语着，须臾，又自嘲地笑了下。
　　“如果毛毛还是毛毛，我数十下之内，他一定会出现。”

　　哪里用得着十下。
　　他才念到七，身后已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习武之人惯于屏气隐息，平日走路也走得轻巧。这样匆忙急切地赶过来，可见那人此刻有多心焦。
　　莫雨一动不动，竖耳听着那脚步走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乍然停住。
　　穆玄英望向前方散发落寞气息的背影，胸腔直发闷，不由地叫出声，“莫雨哥哥……”
　　背影微微一震，仍站在原处，没回过头来。
　　穆玄英见他不肯转身，越发恳切，“我相信莫雨哥哥就算身在恶人谷，也绝不会以作恶为念。我也从未因你我所处立场不同，去起断了我们之间兄弟情谊的念头。方才是我出言不慎，莫雨哥哥并不知是我才会那般……”

　　莫雨咧开嘴，冲驴挤挤眼，我说中了吧，会叫我莫雨哥哥的，当然还是那个傻毛毛。
　　“唉……”他背对着穆玄英叹了口长长的气，“毛毛，你不怪我了么？”
　　穆玄英急急道：“我既知是你，自然不会怪你。”

　　哦也。
　　计划通り。

　　***

　　“经米丽古丽审问，此次探子只有两人。其中一人已死，剩下那个也回不去。他二人的任务是查探从长安过枫华谷的路是否安全，要是安全，就按原样送出长安，要是不安全，宁可毁了那东西也不能让它流出来。”
　　案上摆着一张地图，上头被莫雨画了条线，从长安到洛阳那条路，将整个枫华谷一分为二。
　　“他们不回去复命，那头就会猜到这里不安全，我们这些天算是白等。”莫雨笔一丢，好整以暇道。
　　穆玄英仔细看着地图，拿起莫雨丢下的笔，在枫华谷往长安的路口画了个圈，“从这里亦可去华山，过不了枫华谷，未必不能上一趟纯阳宫。”
　　“山石老人早已隐居避世，不会去接烫手山芋。何况道教多年享国教之尊，多少双眼睛盯着华山，送去纯阳宫比冒险过枫华谷更不安全。”
　　“莫雨哥哥的意思，是要放弃？”穆玄英侧过脸看他。
　　“怎么可能，山不来就我，我不会去就山？”莫雨摸摸下巴，盯着穆玄英的脸看，不怀好意地笑道，“……毛毛，有没有人说过你姿容俊丽，光瞧着就赏心悦目。”
　　穆玄英自打和莫雨重逢，听他说不着调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有了前番插曲，也不再责怪莫雨出言暧昧。乌黑的眼眸大大方方地回视莫雨，道：“有，不过，还是你说的最多。”
　　莫雨的目光在他面上好生流连了一番，语带惋惜，“一想到要委屈你换个平凡无奇的容貌……还是让我多看几眼吧。”
　　穆玄英被看得不自在起来，移开视线，“你想怎么做，我懂。虽是冒险……倒也算眼下唯一的办法。有令在身，我责无旁贷。”
　　“我可没说让你一个人去，”莫雨绕过长案，走到穆玄英身边，挨着肩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想着给浩气盟效命。别忘了，你的目的就是我的目的。”
　　“所以？”穆玄英抿抿唇，等着莫雨说出下一句。
　　“所以，公平起见，你我兄弟刀山火海一起闯，改头换面同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