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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夜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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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经常有踏青的人到容俭山脚一带游玩,所以开始这一段的路还是不错的,江颀一行人也因此能按着事先安排好的路线一径纵马狂奔。为了方便行马,他们选择的都是各峰山脚处的路线,在山谷和溪道中行进。按江颀的计划,二天后就能走出这容俭山。
不过……一切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江颀皱着眉头撇了身前那个一脸苍白的女子一眼,不耐烦的表情溢于言表。
“王爷……”两手死死抓着马鞍的若水闭着眼睛说:“要到了吗?”
“还早着呢。”江颀回道,同时单手轻轻一扯缰绳,座下骏马顺势一个转向,然后惹得马上的女人尖叫连连。
真烦!
江颀轻笑着喷了口气,毫不掩饰眼中流露出的鄙视之情。
也是现在吓得魂不附体的若水没有张眼看见身后男子的表情,否则,她定会气得跳起来。
是的,现在他们正骑在同一匹马身上。
因为若水不会骑马。
临出发前,当若水俏红的小脸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不会骑马时,江颀一行人都愣了一瞬。
接着他们发现,虽然绿盈能骑马,但她的骑术顶多能保证她自己不从马上摔下来,要带个人高速前行,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皱了皱眉头,江颀很快下了自己带着凌妃娘娘共乘的决定。
好歹她还算是自己的嫂子之一。江颀心想,他总不能把这女人扔到身后的大兵堆里吧。可是……这女人要是再尖叫下去,他不会把她扔大兵堆里,但他会把她扔下马去!
恨恨地想着,江颀心烦意躁。
“别叫了。”他说,对着马臀又抽了一鞭子,受刺激的坐驾奔得更快了。
“若是有追兵,娘娘的声音倒是很好的指路方向。”他戏谑地说,言语中的讽刺意味显而易见。
闻言的若水一噎。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给憋晕过去。她倔强地抿着嘴唇,将因为方才一个颠簸又将脱口而出的尖叫生生闷在嘴里。
是哦,不能这么叫……想着,她一路来吓得青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可这也不能怪她呀,这是她第一次骑马,而且还是和一个男人共骑,再加上那男人一路上丝毫不顾及身前有个初次骑马的女人,一个劲纵马狂奔,若水能不吓着吗?想她一个自小长在宫闱中的小女子,不会骑马又不是她的错。
脊背挺得直直的,若水与江颀间始终保持至少一拳的距离,不敢往身后靠上丝毫。她有种直觉,身后的那个男子恐怕并不喜欢自己的亲近,想着,她的身子坐得更往前了些,却不想因此身体一晃,差点掉下马去!
还好江颀反应快,立马大手一捞,及时稳住了她的身形。
“你以为掉下马去很有趣?”江颀话中的指责之意很明显,“你坐好别动就是!”
咬了咬唇,若水生生憋回了即将夺眶的湿润,她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微蜷起身子,死扣着马鞍的十指关节尽冒。
忍忍吧,若水告诉自己,他也是为了大家安全,你有什么好委屈的,谁叫你不会骑马?谁叫你要逃出宫来,就在王宫中坐着等死多好……
想着,若水埋下了头,一抹苦笑漾在唇角,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怪宁王,也明白宁王不会对自己怜香惜玉。
所以……只能靠自己。
坚强一点吧,凌若水。她对自己说,你能行的,这点小惊吓难不住你。不就是骑马吗?第一次没试过,会怕是当然,不过现在已经适应这么久了,不怕不怕,再没什么可怕的!
这么一边几乎催眠地告慰自己,若水一边死死抓紧身下的鞍凳,不顾手指被硌得破皮,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直视前方崎岖的山路。
我能行。
她告诉自己,我一定能行。
也不知道这么一路跑了多久。
也许是二个时辰,也许更久。
当若水回过神来时,江颀一行人早就停止了最初的狂驰。倒不是他们不想快跑,而是现在他们走进了两座大山间的一条溪道。
山石嶙峋中,干涸的溪道崎岖坎坷,马匹也只能缓步前行。
一阵山风掠过,峡谷两边茂密的森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林间还不时传出几声怪异的雀鸟啼叫,和着渐浓的夜色,让行在溪道中的诸人不由身子一紧,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袭向众人。
趁着凉风,若水长舒了口气,纵马的速度可算慢了下来。
因为刚才一直神经紧绷,到了后来,她完全忘了自己在哪、在干什么。大脑里一片茫然的若水,只能用一种近乎本能的神智掌控着自己别尖叫,别倒下!
现在总算好了一点吧,好不容易回神的若水怯怯地想着,随着心底一阵放松,她茫然的两眼终于找回属于自己的焦距。她看看左右,大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接着,她也松下了一直绷紧的脊背。方才一直紧张着还不觉得,可是现在猛的一松懈,各种酸楚和不适马上冒了出来。
关节酸痛,脚手疲软,而且……头晕脑旋!
不行,要坚强些,可不能再丢脸了。若水想着,摇了摇自己的头,希望就此能清醒片刻。
江颀这时也发现面前的女人动了一下,“就快到了,再过两个弯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他说,因为一路上行进得颇为顺利,他心情稍微好了些许,“看样子我们今天能按时到达休息的地点。”
回答他的,是凌妃娘娘的一声闷哼和……一腔呕吐!
一脸黑线地看着自己右腿上那一滩不明液体,江颀终于发现,原来,凌妃娘娘……晕马!
“你!”江颀又怒又窘,两眼近乎呆滞地瞪着若水——从来没有人敢吐在他身上过!
可是还等不及他大发雷霆,身前那一脸煞白的女子身体略略晃了两下,尔后身子一软径自往旁边倒去,眼见着就要摔下马。
慌乱中江颀也顾不上生气,连忙双手将她环住,先免去这人的摔马之灾。
瞪着眩晕在自己怀里的软泥一样瘫着的女子,江颀彻底无语。
因为凌妃的晕厥,众人行进的步骤稍微乱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耽搁片刻而已。在江颀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他们一行人还算顺利地到达了预先安排好的落脚点。
这是位于山涧斜上方的一个大平台,地处一条大峡谷的前端,背山面水,视线良好,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还能往山上窜的战略要地。
江颀很满意自己的手下能在仓促间找到这样的宿营场地。
刚刚换洗好衣服的宁王殿下状似随性地漫步在宿营地的边缘,迎着习习寒风,他那一直郁闷纠结了一天的心情现在稍微好了些许。回想这两天的种种变故,江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料想到沧都中的事情会糟糕到眼下的地步。
按他原本的安排和眼线传回来的种种消息,在今天早上以前,整个“勤王事件”的发展尚且在他预料之中。依江颀对自己十一叔的了解,谨慎的瑚王绝不是那种会仓促开战的人。若事情能随着最初的剧本发展下去,江颀无疑会是笑到最后的人之一。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有能力阻止瑚王的行动,宁王殿下却岿然不动的原因。
但是,容国舅那天降神兵似的突然插手却让一直有着别样准备的江颀措手不及。而宁王妃等人的下落不明更让这个一向铁血铁心的男人莫名恐慌不已。
唉。
想到下落不明的妻子,江颀刚才好了一点的心情马上又沉了下去。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眼下的境地,他还装什么沉稳扮什么忠臣呀,早把妻儿转移到安全之处多好,果然是虚名害人。
“有老九他们传过来的消息吗?”忍不住扭头问了身边的江舟月一声,江颀声音闷闷地。
“回殿下,没有消息。”江舟月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担忧。
“哦……”江颀无意识地应了一声,仰头看着天上明月,突然觉得这月光亮得有些刺眼。
“真冷啊。”江颀说,与方才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
“啊?”江舟月愣了一瞬,旋既回过神,“是呵,冷。已经是冬天了,殿下还要注意自己身体。这峡谷中虽然不是很冷,但山里夜风烈着呢,”
闻言的江颀笑着摇了摇头,“呆在帐中心里还闷得荒,不如出来走走好。随便看看周遭环境吧。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宁王殿下眼角一斜,问身旁的小世子,道:“那个女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江舟月又愣了一下,他的思维速度明显跟不上自己的主子。
“哦。凌妃吗?”犹豫了一小会,江舟月总算明白江颀问的是什么,“凌妃早就醒过来了。刚才吃晚餐的时候我见她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现在她应该正在帐篷里修养着,估计明天上路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江颀点了点头。想着稍早若水吐自己那一身,他眉头不由又是一皱,这女人,得想个办法才是……
“王爷……”踌躇了片刻,江舟月咽了咽喉头,小心翼翼地说:“我见那凌妃主仆要是一路跟着我们也甚是碍手,要不我们……自己先走,让接应王妃娘娘的老九他们后面带着凌妃她们走?”
江颀顿了顿脚步,轻笑一声,“你是说明天我们自己先走,让凌妃主仆就留在营地等老九他们前来会合?呵呵……我何尝想带着这俩累赘,可是,舟月你想过没有,要是在她们与老九会合前遇上追兵怎么办?即便没有追兵,若是出现什么我们意料外的变故又怎么办?现在,凌妃还有用,这颗棋子我们弃不得……若是没有了她,我们与那人的协议便成空谈,现在的我们,必须要拉紧所有能抓住的援力!”
“是。标下失虑……”江舟月尴尬地一笑,暗唾自己一心只想着快些摆脱那两个累赘,却忘记那累赘身上会有的价值。
江颀拍拍江舟月的肩膀,正想说什么,却被不远出隐约传来的一声惊呼扰了行径。
是谁?
听声音,就在不远处,而且……仿佛是,女人?
江颀与江舟月对望一眼,然后默契地不说话,径自往声响传来处寻去。
绕过一块弯角边的巨石,在一丛半人高的蒿草后面,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江颀两人见着了此行的目标。
凌妃,竟然是凌妃!
只见她歪歪地挂在马上,双手死拉住缰绳,不时随着身下马匹的晃动发出一声声惊喘。
“娘娘,你放松,脚不要夹马夹得太紧……这马是很温良的,你别怕。”一旁的绿盈连连小声安慰。
放松,放松,若水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慢慢放松自己身上绷紧的肌肉,然后,缓缓地坐正了身子。
今天傍晚那一场豪吐已经被若水写进自己的人生耻辱史中。她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吐在宁王身上,更无法容忍自己的怯弱和无力。
一定要学会骑马,我凌若水不是累赘!若水从昏迷中转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所以,她们才会在晚餐后悄悄和司马的士卒商量了一下,将性子最温的马儿牵过来练习,那士卒估计也是见了今天白天凌妃的惨状,倒也没多为难的就答应了。
“行了行了,你看,就这么简单,别怕。”
见若水总算能在马上坐稳身子,绿盈喜不自禁,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看见若水进步自己会那么开心,“现在你掌好缰绳,然后脚轻轻地一夹马肚子……要轻轻地夹。这样马就会走了……”
“哦……”若水满脸汗水地笑了笑,依言双腿夹了夹马肚子,却不想在双脚夹紧的同时,手上也不自觉的往旁边一扯缰绳。
得到了错误指示的马儿忠实地执行主人的号令,它喷了喷鼻息,而后猛的转向右边走去!
“啊!”
在一声明显压抑的惊呼中,还没调整好身体重心的若水华丽地再次掉下马来。
绿盈措手不及间根本来不及接住主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滑到马下……还好马的动作不大,速度也不快,所以即便摔了下来,若水倒也没受什么伤。
“没事吧?”绿盈一边问若水,一边牵着马辔头,拍拍这匹江颀原本准备给若水骑的温顺小母马,安抚了下它的情绪。
“没事。”若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呵呵一笑,“我们继续……我就不信,我学不会这骑马……”
说着,她又一个翻身,上马,继续自己生疏而僵硬,却又倔强无比的骑术练习。
“你不是说……她在帐篷里休息吗?”低笑一声,江颀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再次摔下马来。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发出什么惊呼,只是很冷静地站起身,连脸上的泥土都不擦,又翻身上马。
“真是……奇怪。”太过的惊诧让江舟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养尊处优的凌妃现在不是应该呻吟着躺在床塌上跟丫头抱怨今天的颠簸吗?为什么她会一身抖擞的出现在这里?
“这个女人……”江颀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简单。”
他说着,转身悄悄离开了此地。
月下还努力重复着摔下、爬上两步曲的若水根本没发现这里竟然有两个人在窥探。
再回头看了月下那倔强的身影一眼,江颀心底莫名浮现起第一次见着这个女人的时候……芙蓉潭,漫天碧荷间,一身鹅黄的俏丽女子一次次探向自己认定的那枝芙蕖,哪怕摔倒,哪怕掉水……
“有趣……”他口中喃喃着,眸子却精亮,“真是有趣。不罔我带你出来,哈哈,你还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啊?”有听没有懂的江舟月抓了抓头,王爷这是在跟谁说话呢?自己吗?还是……他忍不住回了回头,正好看见远处那个女子因为终于指挥着马匹按自己的意愿走出一小步而欢呼不已。
不会,不会,江舟月抹去自己心中突然生起的荒唐念头,王爷怎么会是在说那女人有趣呢?
“愣什么。”江颀笑着,轻拍了自己这个心腹爱将的脑袋一记,“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哦。”讪笑一声,江舟月揉揉鼻子,领先往别处走去。
江颀也一声轻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凌若水,凌妃,出云公主……
他默念着,撇了那个马上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一眼,也不知道脑袋里转过了什么念头。
然后,离开。
只剩下呼啸的夜风,和清冷的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