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4、寄傲

　　尉迟真金看得出来，裴东来不喜欢小刀小剑流星锤，但是既然上不了战场（因为小裴自己承认晒多了会死，但是战场总免不了要晒），那学武除了健体强身以外，顶不过就是行侠仗义或者和他以前一样去破案查缉，这种时候拿把大而累赘的武器简直就是将送死两字写在脸上。但是无论他怎样磨嘴皮，甚至答应裴东来自己打十八般兵器供其挑选，那个总皱着眉头的小鬼头只是瞥他一眼，不急不缓地，“我就是喜欢板斧。”
　　尉迟真金只好在晴天又没开工的时候，坐在铺子里和小鬼头谈人生谈未来谈各种他以前不愿谈的事情了。
　　裴东来对他嗤之以鼻，尉迟真金就那么自己也觉得无趣地说啊说啊，然后听见咣当一声，小朋友的斧头掉到地上，人睡着了。
　　尉迟真金无奈地叹口气，看着睡着了还打呼的裴东来，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冒出点童趣来，就顺手拿了旁边石炭，捏成粉给他把白脸蛋涂黑了。
　　裴东来睡得开心，回姑祖家的时候也还是开开心心的，他本来就习惯了一路都有人看自己，就无视了大部分人快笑出来的表情。
　　“这个小金子，老大不小了还这么爱玩闹，”卢国公看到裴东来的时候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滚了，“东来啊，学武的难免争强好胜，但你比他小那么多，就别去和他赌这个了。”
　　裴东来还不明所以，卢国公说：“快洗脸去吧。”
　　裴东来洗了半天才把所有的炭灰洗干净，小脸这么一搓就有点发红。洗下来的黑水像镜子一样，照着他惨白惨白的影子和渐渐发红的脸，看着像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鬼魂。那时候他走回堂屋，问卢国公：“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长得这么奇怪吗？”
　　“谁说你长得奇怪了？”卢国公问，“如此肆意妄为，如此骄纵轻狂？”
　　裴东来仔细想了想，说：“别人虽然没敢说，但他们总是那么看我，尉迟阿兄虽然总那么说，但他好像看我也和看别人没啥区别。”
　　“他自己就长得奇怪，当然看谁都奇怪。”程咬金对此嗤之以鼻，“还有，记得，晴天里不要出门，如果小金子叫你，就让他自己过来。”
　　裴东来想想，尉迟真金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被小金子小金子的叫着，好像总有一股憋屈的说不出的感觉来着。
　　第二天他跑到铁匠铺去，还没等尉迟真金对自己的恶作剧幸灾乐祸呢，就劈头盖脸地问：“阿兄，你有什么害怕的人没？”
　　嗯，要说起来，还真有。尉迟真金想想一直把提头来见挂在嘴边的天后，觉得这种说出来不太好的话题还是暂时不说比较好。
　　裴东来看他不说话，自然而然知道他心里有鬼，“哈，连说出来都不敢？”
　　“如果你有朝一日遇见她，你也会害怕的。”尉迟真金拍拍小少年的脑袋，“少想这些，你阿兄天下无敌，不过，还是怕你姑祖。”
　　尉迟真金觉得承认自己怕卢国公老爷子是一点也不丢脸的，但是裴东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大笑起来，“阿兄，你说谎的时候耳根会红。”
　　“哎？”
　　“我忘了告诉你，姑祖今天要来看你这些天打了些什么好玩意。”
　　“啊，只打了锄头铁锹和耙子……”
　　“太没意思了，你说要打十八般兵器让我挑，这就是十八般兵器啊？”
　　“小！金！子！你说过的耐心呢？”
　　于是裴东来也开始过来帮忙拉风箱。炉子里的石炭烧得通红通红的，那光色像极了尉迟真金的头发和背脊。裴东来望那炉子都望得出神，手下不由得一紧，咔嚓一声，风箱的把手就那么断掉了。
　　他看着尉迟真金转过身来，并没有“连拉个风箱都拉不好你怎么这么没用”的表情，那神情是玩味而好笑的，“东来，你是把风箱当成阿兄，想着怎么按在地上打么？”
　　裴东来讪讪地丢开断掉的把手，“太脆了，不好拉。”
　　尉迟真金瞟他一眼，没有说破他的心虚，但裴东来知道尉迟真金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他听卢国公说起过这几家中这个最古怪的外孙，别人眼中的尉迟真金各式各样，但那些人眼中的那个只会一路杀前的人，似乎更像一个将官，浑然忘记了他年纪轻轻做上大理寺卿最根本的原因。
　　他需要的不过是真相，他就去找；在找到真相之前，他从不会下定结论。
　　尉迟真金说：“气力要能发能收，如果收不了，以后你有了喜欢的姑娘，一把把手臂拽断了，她家老小都免不了要揍你。”
　　裴东来说：“我这怪样子，就别肖想姑娘了吧。而且我还小，可以练啊。倒是阿兄你怎么还没娶呢？”
　　尉迟真金愣了愣，一锤子砸扁了手下的铁条，“东来你就这么爱幸灾乐祸吗？你就不怕我被阿祖骂了迁怒到你揍你一顿？”
　　“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裴东来说，“姑祖说这样就是你害羞了。”
　　尉迟真金擦擦额头上的汗，把铁锤什么的扔到一边，“你，现在，给我倒挂金钩在屋梁上，我不说下来不准下来。”
　　裴东来第一次很听话的地把自己挂在了屋梁上，下面就是火炉，他想这样下来可能会被烘成黑皮也说不定，如果掉下来，要交代的反正也不仅仅是自己。
　　但他低估了这火炉的热度，尉迟真金光着膀子还一样汗出如浆呢，他自己虽然穿得也不比尉迟真金多多少，但耐不住这炉子烤，过不了一会汗珠子都快从白毛上掉下来了。尉迟真金好整以暇地一锤一锤砸着铁砧上的犁头，过一会看到一滴水掉到烧红的犁头上，哧地一下冒出一大股烟气来。他吓了一跳，“东来，你要受不住就下来，哭个什么劲儿啊？”
　　裴东来说：“呸，你房梁底下放炉子，不怕哪天烤塌了啊？”
　　尉迟真金哈哈大笑，跳上房梁把白毛的小孩拽下来，从火炉上一掠而过。裴东来赶紧摸摸头发，发现没有被燎掉毛才放心。尉迟真金拿巾子给他擦脸上的汗，“东来啊，你真不想学我的本事？”
　　裴东来说：“你好像是有点本事。”
　　尉迟真金笑，“还有呢？”
　　裴东来说：“你在大理寺的那些本事，也教给我吧，说不定我以后哪天也会去那边看看。”
　　尉迟真金微微一怔，笑容凝固，神色黯淡，连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在火光中也似瞬间失了神采，“教是可以教你，可是……”
　　“可是什么？”
　　“你去了那边，那边可能就数你最奇怪了。”
　　裴东来抬抬眉毛：“以前最奇怪的是你吧？说起来，大官做得好好的，都快做到宰相了，你为什么要辞官呢？”
　　尉迟真金能说些什么呢？自己再怎么样也不是当宰相的料，还是如果有了这么奇怪的宰相，大唐也会变得很奇怪？
　　还有，天后将权力一点点抓在手中，这个大唐真的就能再这样继续千秋万世吗？
　　尉迟真金觉得自己再想就会想得没边了，就回答，“奇怪的人还是和奇怪的人在一起比较好……嗯，比较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