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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息交 ...

  •   尉迟真金既然决定了息交绝游,自然没有将行踪告诉别人的道理,但他长得太过显眼,只要对方稍微有心又有能力,去到哪里都会被以前的同僚发现。
      狄仁杰的信,就在一年半以后到了。
      尉迟真金没有觉得多惊讶(因为狄仁杰那神机妙算无所不知的样子,能找到他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无非用时长短),不过也没有拆来看,就把那信搁在他放镐头犁头耙子的架子上,继续打自己的铁。
      裴东来眼尖,过来的时候一眼就发现架子上有封信,不过他也知道随便拆来读有点不大礼貌,拉了会风箱,听见尉迟真金说,“想看就拆来看吧,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旧游故交。”
      裴东来说:“你这么奇怪的人也会有故交啊。”
      尉迟真金放下锤头拍他脑袋,“你以后也会有的,不过现在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开始不对劲了。”拿下架子上的信,拆开火漆印,看着不过是些小事,那个狄仁杰还专程写了信托驿馆送过来,总有些不对劲的感觉。每行第一个字,最后一个字,中间一个字,横着竖着排来排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暗号,他笑自己当年沉浮在案卷中养成的积习,把信丢给裴东来看,裴东来看来看去,憋出一句话:“阿兄,你的旧游还真酸。”
      人吃五谷杂粮,人和人之间总有点不一样,所以某些人酸一点也算正常。尉迟真金这么和裴东来解释着,裴东来拿眼睛斜他,“那你为什么说我们很奇怪呢?”
      尉迟真金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这么记仇的家伙还是第一次见到……”
      裴东来说:“不会吧,我觉得我很心胸豁达的。”
      尉迟真金想一想:“嗯,以前所有的仇人好像都被我砍死了。”
      裴东来觉得尉迟真金太没意思了,不过尉迟真金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哈哈笑着拿小锤头敲熟铁,“东来,跳上树的时候,你还会踩断小枝吗?”
      裴东来说:“承蒙赐教。”
      尉迟真金说:“你怎么也变得这么酸不溜丢的。”
      这回轮到裴东来哈哈了几声然后继续拉风箱了。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裴东来说:“房梁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塌下来,我一直想着把阿兄你从残砖烂瓦底下挖出来好好笑话一顿呢。”
      尉迟真金说:“本座武功盖世,塌了又如何。”
      “每当你自称本座的时候,我就想起姑祖说很久很久以前泼皮无赖在他面前自称本公子……”
      尉迟真金抬手敲他脑袋,“没大没小的,虽然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也很勇啊。”
      裴东来点点头,拿起雕花的犁头:“阿兄,我最弄不明白的就是,这样的犁耙你是要打给谁耕地啊?”到屋角把尉迟真金那一套叮叮当当的兵器提起来,“你看,上面还有窟窿眼的刀,有血槽不就够了么,肯定断掉好些把了吧?这个流星锤,不会嫌太轻么?”呼地一下甩到尉迟真金眼前,尉迟真金抬手给他接着,“力气不够啊,东来,能发能收,能收也要能发啊。”
      “我怕发了你接不住,摔到炉子上把毛燎秃了。”
      尉迟真金抬抬红眉毛,年来被这小鬼头念叨惯了,也不在乎三句五句的讽刺,“下雨的时候见真章,你现在给我好好拉风箱。等你长大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裴东来也学着尉迟真金那样哈哈哈地笑:“等我长大了,阿兄说不定就打不过我了,就像千忠打不过你一样。”
      “非要拿我和千忠比啊……”尉迟真金叹口气,“为兄在你眼中那么没用吗?”
      “我要告诉姑祖你说千忠表哥没用。”裴东来说。

      不过尉迟真金知道,这些闲絮的言谈,不过是压下内心深处不安的故作。狄仁杰不会无故送一封信来,如今洛阳怕有变故,如果一旦发生什么事,他的旧部……
      殉职是一回事,牵连进那些讨厌的事情,无谓而死是另一回事。他少年时想象过自己壮烈的死亡,顶不济顶不济,也要和昔年越国公那样笑对千军万马,受乱箭攒身,但他祖父和伯父的死亡,让少年时对死亡的某种幻想成为了可怕而沉重的现实,从那之后,他试图保护能保护的所有人,但总有疏漏的时候……
      尉迟真金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就去后山搞点破坏,拳打脚踢带刀砍,殃及的地方就像被炸弹轰过一样一片狼藉,打完了以后收拾收拾碎片回去晒干了还能烧饭。但是这一天不知为何,他打了半天还没开心起来,只是让自己累得不行。
      “怎么了?”他坐在石头上喘粗气,突然听见程咬金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尉迟真金吓得跳起身来,看见卢国公抬着一边眉毛打量他搞的破坏,“小金子,这么大火气,看来该给你娶房媳妇了。”
      这啥跟啥啊。
      尉迟真金婉言谢绝了卢国公的好意,知道无法掩盖自己的想法,就说:“阿祖,我想回洛阳看一看。”
      程咬金没理他这句话,只是问:“你现在弄清楚没有,为什么回到这里,而不是你自己的老家?”
      尉迟真金看着外祖父竖着的蟹眼,心里偷偷嘀咕:“还不是因为这一大家子就我们两个红毛。”
      程咬金又说了:“你自己的老部下,自己难道不清楚?”
      就是因为知道那些人会干什么,所以才特别不放心嘛。尉迟真金苦笑,“阿祖,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
      “他们如果被抓了,被杀了,你能怎么办,学你祖父那样撞死在殿前吗?”
      这当然是不能。
      “我听你说过那个狄仁杰,有大志气有小狡猾,又能干,只要他有一点能折,没有皇帝会杀他的。”程咬金说,“反正我是不会杀这样的人的。”
      尉迟真金想起外祖以前当过什么大魔国混世魔王大德天子什么的,就不由得也笑了,“不,我担心的不是他,那个人沉浮惯了,除非真丢到湖里海里,是不会淹死的。我担心的是别人。”
      “在其位司其政,不在其位还胡思乱想,我看小金子你的耐心是还没磨出来。”程咬金说,“别让你父亲为你担心,也别连累你两个兄长,回去打铁去吧。”他拿拐杖敲敲旁边的石头,“对了,千忠的斧头一百八十斤重,你那点花拳绣腿,最好还是别说他没用。”
      尉迟真金由是知道到底是谁把外祖找来寻自己不开心的。
      他回到铁匠铺,看见裴东来拿着架子上的犁头在看,背面看来,那个白色的小人又高了一截子,少年的身段,高而且瘦,胳膊腿子都是细长细长的,想再过几年,这小鬼头竟要比自己长得还高也说不定。姑表兄弟,向来是姑舅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的说法,往上数四代,竟然能数到同一个人去,而两人又长得天差地别,只觉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东来,”他说,“我给你打一把刀吧。”
      裴东来转过身,漆一样的眼中,映着尉迟真金修长的身影。
      “好。”少年这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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