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3、怡颜

　　尉迟真金觉得自己英雄半世，让这么个小鬼头噎了一顿，还说要指点自己，就算是小表弟也不能这么纵容了。何况就算是板斧，他自己又不是不会用，用得好不好另说，虽然没像这娃娃一样，学阿祖难看又有用的三招，但是年纪摆在那里，吃过的饭走过的路打过的架摆在那里……他挽起袖子，笑出声来，“来吧，东来，想指点阿兄，也要让阿兄看看你的本事。”
　　“想做我的阿兄，是要有点本事才行呢。”白色的小孩反唇相讥，掂一掂手里的斧头，“废话少说，看招来！”
　　尉迟真金不知道小小年纪的裴东来为什么火气这么大，就算被千忠欺负了，欺负回来也就罢了。不过他这么小小年纪就想要对付天下第一的自己，也实在是有点鲁莽的勇气。想着想着，尉迟真金笑得更开心了，连一板斧劈脑袋砍下来的裴东来也不由得为他这傻笑愣了一愣，劈脑袋直接改掏耳朵横劈了。
　　尉迟真金虽然在傻笑，但他傻笑的时候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用说面前这一个小小的孩子手里的一把大大的斧子。对付小孩子用不着拿兵器，不过是手里铁丸流星，左打右打，横拦竖拦，加之小巧灵活的步伐，那斧头就是砍不到他头上。尉迟真金带着一脸傻笑，看那小鬼头开始喘气，就折身探前，一把抓住裴东来的手腕，微一用力，斧头就打着旋儿飞出去了。
　　“不好，大兵器不是这么用的。”尉迟真金那时候这么说，“你这虽然是阿祖的斧法，但阿祖可不是你这样用斧的。”
　　裴东来盯着他，那双黑眼睛是这个白色的小人脸上唯一的暗色，“因为我这一支剩不下几个人，打不起仗了。”他这样回答，“何况我又这么……怪怪的，上战场一定会被当靶子打。”
　　尉迟真金大笑，“也是，阵前大将，又怎么能光带着斗笠呢？”一伸手给他把斗笠按到脸上，“我的手下败将，还不叫阿兄？”
　　裴东来有点嫌弃他，“你多大了啊，还觍着让人叫你阿兄。”
　　尉迟真金扳手指头有模有样地算算，“我外祖母是你阿祖的阿姊，不过算年纪我长你一轮有余两轮不足，你若要叫我叔叔，让自己平白小一辈的话，我也不介意。”
　　说到这里，他蓦地噎住，等等，自己居然有这么大了？
　　而裴东来似乎没有听出他一时的自我纠结，掀起斗笠白他一眼，“阿兄，要让姑祖听了这话，再知道你仗着年纪欺我……”
　　尉迟真金无辜地说：“我哪有，我分明是在指点你的武功，当年胡国公和越国公传枪递锏，也是一段佳话，我指点你用斧子怎么就是在欺负你了？”
　　裴东来年纪毕竟小，看的书比他少些，从祖辈那里听过的故事也比他少些，这一时就找不出什么别的话说，只是愤愤地哼了一声，捡回戳在树上的板斧，甩脸子回宅子里去了。尉迟真金觉得这小表弟逗一逗就跳的样子也不太像他外祖父教出来的，不过也没多想，就先去和卢国公叙旧去了。
　　贾家楼兄弟陆续过世以后，卢国公的心情就越来越差，加上大事小事都让他不开心，又嗅着风向不对，就撂挑子直接归隐田园了事。这会见到尉迟真金，看到他的黑皮就想起从前和他吵过闹过又结拜了兄弟的鄂国公，两人交谈了关于老一辈的往事，不胜唏嘘之后，尉迟真金发现红毛老了也会变白，终于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定程度的预料。
　　然后两人提起裴东来，尉迟真金笑说这小表弟倒有了阿祖三分样，可惜没长出足以震慑敌人的相貌，不然也可以去半路杀出来——然后卢国公敲他脑门，说你以为自己就很像样么？
　　像样么？不像样么？尉迟真金笑着回答，“这还不都是阿祖给的相貌。”
　　脑袋上又一个栗凿。卢国公骂他，“相貌都给千忠了，你不过拿了顶红毛。”
　　尉迟真金笑，“我来这边，看方圆十几里也没什么铁匠铺子，打算开个铺子学我阿祖打铁，也不好当吃闲饭的。”
　　程咬金斜着眉毛看他，“打铁打一辈子，可是要有些耐心的，你行吗？”
　　“总得试试啊。以前不是我不等人，是事儿不等我。”尉迟真金说，“对了，东来的功夫也交给我吧，一开始就拿这么重的兵器，下盘还是不够稳啊。”
　　裴东来在听到姑祖说“后面交给你阿兄了，我还是信得过他的武艺”的时候，那双眼睛不过在尉迟真金脸上一瞥而过，但尉迟真金总觉得那个白色的小人正在想象中狞笑着把斧头在他的脖子边上蹭过来蹭过去，就是不愿给他一个痛快。
　　当然尉迟真金也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对对方想法的想象向来都不太准确，他当年以为狄仁杰在龙王庙那无辜笑容的背后隐藏着大大的坏心眼和邪恶的目的，也曾以为天后冷眼说送客的时候隐藏着深重的杀机。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自己的猜测，知道很多人认为他有勇无谋难成大器不堪一用，但他只是做成了所有的事，然后干脆辞去，让赞美与辱骂都在途中就被堵了回去。
　　他开起自己的铁匠铺，时而去卢国公的院子里教裴东来轻功步法。裴东来第一次自己进去找他的时候惊呆了。那热气冲天的洪炉边上，尉迟真金拿一条巾子扎着头发，赤着上身，单手抡锤，铁墩上烧红的铁条就让他一锤锤锻打成了形。尉迟真金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裴东来一眼，火炉里的烈火给他身上的汗水和红发镶上闪亮的金边，“东来，想要个什么？”
　　裴东来目瞪口呆地望着从前总是衣冠齐楚的三品大官，“你，你居然真的这么黑！”
　　尉迟真金被这一句话差点弄得笑喷了，手下一锤却依旧精准，“尉迟家的黑皮天下闻名，怎么，你还以为我涂黑粉不成？”
　　裴东来说：“我还以为你办案子天天风吹日晒把脸给晒黑了，没想……”
　　尉迟真金放下铁锤，“和你的白皮一样天生的，你晒不黑，我捂不白，不正好么？”
　　裴东来听到谈论自己白的时候，立刻觉得索然无味，只是淡淡地，“姑祖说这么白晒多了会死的，所以晴天不怎么出门。”
　　尉迟真金活了这么多年，听说过有刑罚是把人在大太阳下面活活烤死，却也没听说过普通晒晒太阳就会死的倒霉人，这一句话，让他对这小孩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同情心，“那什么时候下雨，我教你用流星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