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2、行役

　　尉迟真金做官的时候年纪不大，辞官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后来有个诗人写什么少小离家老大回，在他而言只做到了前半段儿。位列九卿，官至三品，倍儿有面子。
　　但是那些面子对他而言也可有可无，从小锦衣玉食，一辈子的爱好不过是习武念书，念了书就让别人看不出他的爆性子，习了武就能把想欺负他的人都揍趴下。他有程咬金的狡猾的聪明劲儿，曾经试着学外公将自己装成鲁莽的汉子，但谁看了都不像，只好学着自己白肤清秀的爹，作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来。平常好说，但入了大理寺以后，成天打打杀杀的，他那些假装文质彬彬的派头，就只有留给皇帝皇后看了，连路人甲都无福得见。
　　尉迟恭是个铁匠，程咬金是个劫皇杠的，虽然好吃好穿，可两边儿都不兴仗势欺人，只看自己拳头硬不硬。尉迟真金直到十三岁的时候才能把总爱坐在自己身上的千忠表兄举起来扔到一边，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他这样小身板居然能有这么大力气，一定能够继承祖业——但从军的想法还是被两边的老人家双双否决——长得虽然黑但不够豪气，兵器也太小只，上了战场当不了将军——你看那边罗家秦家长得秀气的也个个都长枪大戟，你这拿些零零碎碎的变戏法去啊？
　　于是尉迟真金去了大理寺，唯一能用上他的刀剑的地方不过是追缉凶犯，还一不小心就打死没得打了。
　　这样的生活过了几年，顺风顺水当上了大理寺一把手，名声越来越大，破案期限越来越短，宝床自己就过来找他了：“儿啊儿，”他老爹语重心长地说，“你这年纪，担不起这重责，何况伴君如伴虎，我看这风向要变，在你的脑袋还没有无缘无故掉下去之前，还是早早抽身吧，学你外祖多逍遥快活。”
　　然后尉迟宝床又说了，“几门提亲都看不上，没娶妻生子也就罢了，大丈夫志在四方，但连秦楼楚馆都未进过，难免要人觉得有点问题，你爷爷这会子可都有你大伯了啊。”
　　这分明是拿他清清白白的人生在做文章，那时候尉迟真金想起燕子楼那旖旎的一幕，黑面孔无来由地红了红，也打定了主意。
　　他在糟糕的事情可能或者一定会发生之前，就递上一纸辞呈，同时终于觉得心从嗓子眼掉回了肚子里。那时候狄仁杰很不忿地表示他背弃了一路走来的人和国家百姓，不过尉迟真金总觉得如果下定决心而不去做，就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一不反驳，二不承认，只是挂冠牵马，连个随从家人也不带，就那么恬然地走向归乡小路。
　　后来狄仁杰说，那时候尉迟真金的背影和看到他的第一面还挺衬，翩翩公子，一点也没有之间那些龇牙咧嘴横眉竖目穿梭在血光中的大理寺卿的那种杀气。
　　当然这也不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神都风云变幻，尉迟家与老程家吃不准这朝廷的意思，纷纷选择明哲保身护自家清白。尉迟真金本人起初觉得辞了官也不过是坐吃山空，没什么意思，在任上还能揍些恶徒贼人，但是他毕竟有老程家的干脆劲儿，说好了走，就那么走了。
　　于是尉迟真金回到外祖父的老家去找外祖聊些关于辞官归隐的共同话题的时候，看见一个小白毛正在大院子里玩板斧，就把斗笠底下的脸埋在阴影里，若隐若现的，有点像是个传奇里的小精怪。
　　老实说来，他有点被惊吓到，倒不是因为玩板斧的是小白毛，也不是因为他大概认识这个小白毛，更不是因为他差点以为外祖返老还童了，而是因为那个小白毛朝他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一眼。
　　“啊。”尉迟真金说，“我没料到会被这样欢迎。千忠呢？”
　　“你是谁？”小白毛唰地一下把斧头朝着他来了，直接是一招劈脑袋。
　　尉迟真金觉得好笑，“哟，阿祖的三板斧。”他手中铁丸弹出，打在大斧上，将那小孩震个趔趄，“东来，叫阿兄，否则把你按腿上打屁股。”
　　接着一招鬼剔牙来了。
　　尉迟真金这时候开始觉得好玩了，长了这么大的人，从小打到大，还没怕过人，也没输过仗，纵然是险到极处，他也能绝处逢生。阿祖的三板斧他见识过领教过，那时候他还小，卢国公拿木斧头砍他，他直接就抱住卢国公一条膀子，整个人圈在上面，让斧头劈也劈不下来，他还咬卢国公的手臂，后来阿祖也不和他玩了……
　　不过这个小鬼头喜欢这样玩的话……
　　尉迟真金一时有自己变成了程咬金，面对着小小的自己的感觉，手里的刀是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想来想去斧子快到脸上了，他索性一个纵身，跳上了小孩手上的斧子。
　　尉迟真金虽然个子不高，但是也不算太矮，虽然身量不算太重，但零零碎碎的一堆东西挂着，说不定比旁人也重些，那个小孩子却能连着这板斧将他一起举起来，果然有裴家人的风范。
　　于是尉迟真金又笑了，“东来，想打过阿兄的话，你还得多练几年，还要等阿兄懒得动弹吃胖了才行。”
　　小小的裴东来直接把斧子连着他一起扔地上了，尉迟真金习惯性地在落地前还要翻个身，看见这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稚气未脱，白日里戴着顶大大的斗笠，连看他的时候也不抬起头来，生怕被阳光照瞎了眼一样，“我听姑祖说你在神都爱摆官腔，天天好吃好喝，怎么大驾光顾这穷乡僻壤了？”
　　尉迟真金说：“白丁了，回来投奔阿祖。”眨眨眼，“你这板斧用得不如阿祖，可要我指点你技巧？”
　　“不必了。”裴东来斜他一眼，“纨绔。”
　　纨绔？
　　尉迟真金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个小孩，“你姑祖说我纨绔？”
　　“是啊。”小小的裴东来点着头，“小刀小剑，流星锤配飞镖，哪是大丈夫用的。”拍拍手中的板斧，“你再看看这个。”
　　尉迟真金无语，想到爷娘不让自己从军，似乎也用着类似的理由，就觉得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双泪垂去——他纵然不大在乎，但一世英名因为爱好兵器的原因毁了，总是有点让人想无语问苍天的。
　　裴东来见他不作声，那张绷得紧紧的小脸上终于带笑了，“要么，我指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