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27、番外甲 命中注定的相逢

　　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蜀地有那么句名言：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虽然几百年来也没有几个皇帝做到第一句，做到第二句的人倒是不可胜数，对于幺儿们而言，这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件好事。
　　这个故事的起源大概在尉迟真金六岁的时候。小孩子六岁的时候，除了疼爱他的长辈，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会毁灭世界，不管他们是胡闹得天翻地覆（这么小就这么能折腾以后还怎么得了），还是安静地读书习武（人小鬼大太可怕了一定会毁灭世界）。那时候两位国公家挨得不远，尉迟家还是很大一家子，祖父天天和外祖父举着铁鞭和板斧追来赶去，两个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而不肯成家的伯父忙碌地进进出出，让早早和程家小女成了亲，连生了三个小孙儿的宝床小兄弟压力比较大。
　　当然这压力完全，完全没有转嫁到他的三个儿子身上。
　　大儿子青山，挺正常的尉迟家黑面孔，二儿子景，也是挺正常的尉迟家黑面孔，两个兄弟小时候看起来就一定将会威武雄壮光耀门楣，但是小幺儿尉迟真金……总觉得哪里歪了。
　　歪到了所有人看见以后都会同情地看他一眼，然后念叨一声：程大爷啊。
　　用句不要脸的话说，就跟他是程咬金和尉迟恭两人亲自生下的一样。
　　所以普天之下，大概只有程大爷本人对长着红毛蓝眼漂漂亮亮的小金子从一开始就十分喜闻乐见，而其他亲友的溺爱，完全是始于卢国公的面子，在发现这小孩确实很招人爱时达到高峰，结束或将要结束于……一般溺爱通常会结束的原因。
　　而六岁的尉迟真金本人，就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对溺爱深恶痛绝，同时觉得人生笼罩在溺爱带来的可怕阴影之中。
　　这庞大可怕的阴影，就是因为觉得长辈溺爱太过分，就打算认真鞭策弟弟，以免他将来不学好，败坏家族脸面的两个亲兄长。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个时候故事的另一个主角还没出生，因为一两年后的某些出悲剧，尉迟真金作为家族中最小的，受尽兄长压迫的小朋友的命运可能还要持续十来年。

　　但是为什么说故事的起源是在尉迟真金可能且很可能毁灭世界的这一年呢？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在这一年，这个会毁灭世界的伟大人物开始换牙了。
　　所以他的兄长们认为这时候吃甜食是会导致各种可怕的问题的。
　　十二岁的尉迟景，和十四岁的尉迟青山，以一个人分散小朋友的注意力，另一个人迅速地抢走小朋友手中糖葫芦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战术，第一次成功地实现了战略目标的同时，惊讶地发现小兄弟似乎是个武学奇才。
　　因为他被在耳朵边大叫一声的时候，手里的糖葫芦反而捏得更紧了。尉迟青山硬生生把糖葫芦从他手里拔出来的时候，小朋友大哭起来。
　　扎了一手木头刺。
　　然后，两位兄长成功防止换牙的小兄弟吃甜食的举止，换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因为小金子的哭声不仅惊动了父母，还成功地惊动了他们的外祖父。
　　挑刺这种细活只能由娘亲来干，而两个兄长经历了一场难忘的暴风骤雨。
　　至少在他们很长的后半生中，两个兄长都绝对不愿意再将这梦魇一般的一日重复一次，连回想也不愿意回想。
　　小金子本人倒是手不疼了就忘了这事，不过糖葫芦每一颗都已经被兄长咬了牙印，也就不想再吃了。
　　事后，在两位兄长再次获得与小弟独处的机会的时候，他们语重心长地这么说了一番话。
　　“小金子，你遇到欺负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叫阿祖来算什么事呢？再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就不教你了！”（其实只是吓唬一下小弟，怎么可能不教）
　　老程家的千忠也在威逼利诱之下和他们统一了口径。
　　这就是一切故事的起源，如果没这件事，大概尉迟家的小金子只是个和大家都差不多并且觉得差不多就行了的家伙，但是为了狠起来，尉迟真金展现出了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学习能力，让他的外祖父非常满意的同时，也让三个哥哥觉得非常担忧。
　　“我总觉得他以后要来报仇什么的。”某一天尉迟景看着七岁的尉迟真金在小校场上用两把刀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砍杀草人的时候这么对程千忠说，“虽然他看起来没有学坏，我们以后也最好离他远点。”然后看着小朋友的刀越挥越慢，终于两把刀一起刺过去，趴在七零八落的草人身上，肩背抽抽，看起来好像偷偷哭了。
　　尉迟景呆着看了一会，拍拍千忠，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悄悄地离开了屠杀草人的凶案现场。
　　那一年他们都失去了三个亲人，不过三个兄长都已经长大或者自认为长大了，除了办白事的时候，也不能和小金子那样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来着。所以就这一点来说，他们还挺羡慕小兄弟的。
　　当然羡慕归羡慕，现在能将小金子搂在怀里的只剩下娘亲和外祖父了。为了替出了家的父亲担起这份职责，在不知觉之下突然得替尉迟家扛起大梁的青山立志要和景一起在外祖父的指导下好好地教导小弟。
　　总之在他们彻底长大之前，这对于每个人都是或将是令人头痛的一段漫长岁月。
　　许多年后，当尉迟景惊慌失措地跑进大营，坦白自己不小心打伤了小弟的时候，再次看见了外祖父拉得老长的脸。对于他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不管是当事者还是目击者都觉得还是不要透露给任何人比较好，当然那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

　　尉迟真金十八岁的时候被长兄举荐，忽悠着去考了第一次明经，那时候他武艺初成，正每天都想找人来友好地练练。
　　哥哥们总是很有话说的。
　　“你听古人也说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话，我们两个已经决定要去行伍里了，那你就得好好给我们在朝堂呆着，绝对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小时候被教导了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的话，现在哥哥们准备实践其中的一条，因为家族中的异类小金子，经过他们长达十八年的观察，目前是绝对不愿再对任何人在任何项目上服输的。
　　于是真的考上了，可喜可贺。
　　在去任职之前，当然是要先和亲人朋友告别一下的。尉迟真金发现两个兄长都躲了起来，就生气地跑去了济州找一样红毛的外祖父。济州这时候倒是挺热闹的，因为故事的另一位主角终于出生了。
　　四十岁才有了独生子而且自己体弱多病毫无乃父之风极有可能活不长的裴大郎，老泪纵横地发现那小孩子有白化病。
　　还好除了有白化病也没什么别的问题。
　　因为老程家的人总给人以非常不靠谱的形象，裴大郎一看见尉迟真金就握住外甥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舅这辈子怕是活不长了，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可要知道姑舅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帮你舅我照顾你小表弟东来啊。”
　　尉迟一口答应：“好啊，等他长大了，我说不定也做上大官，到时候就让他来我手下！”
　　“我看你等不到他长大就得跑回来。”卢国公程咬金拎着白色小毛头走出来，“小金子，敢抱不敢抱？”
　　绝不服输的尉迟真金就差以鹰爪式去抓小表弟了，被外祖父瞪以后换成了有样学样的抱小孩姿势，在他把那个白白的小毛头抱到怀里的时候，外祖父发出了“啧啧啧，黑白配啊”的评论。
　　终于摆脱了同辈中最小的，被哥哥们欺负的小弟身分的尉迟真金，虽然在一瞬间出现了“终于有弟弟可以欺负了”的几乎要热泪盈眶的想法，但是还是被那个咯咯笑的小毛头打消了欺负的念头……因为要等他长到能欺负的年纪，大概也需要大几年，那时候自己不但说不定在哪里，还很会有种大人欺负小孩的罪恶感。
　　他把小表弟拎到自己眼前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小表弟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就那么拽了一把在手里，几乎要和薅羊毛那样给他拔个斑秃出来。尉迟真金这是放下小表弟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头皮被拽得生疼，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幼小的裴东来又笑了起来，放开他的头发，一手给他糊脸上了。
　　后来还发生了另外一些可怕的事情，尉迟真金事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憋屈的一天，包括以后长大了的裴东来。
　　我们只需要知道小毛头和年长的兄长玩得很开心，但是兄长是强颜欢笑其实根本不那么开心却还是得装出很开心的样子就是了。
　　老程听说小金子考中明经要去做文职的时候，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这时候尉迟已经正大光明地打败了昔日爱坐在自己身上的千忠表哥并坐在其身上），他看着得意洋洋地笑着的尉迟真金，语重心长地说：“小金子啊，伴君如伴虎，你可千万要小心。你阿祖我当过皇上也给高祖太宗鞍前马后跑过腿，几次差点丢了老命，也就靠这点心眼和运气。当今皇上倒是好相处的，可我看他那皇后有点可怕……你小心着点，也别和那帮文官一般见识。”
　　尉迟从千忠身上下来，拎起小毛头裴东来，认真地点点头：“东来，你听明白了吗？”
　　沾着口水的小手再次糊他一脸。
　　尉迟真金由是觉得极为没有面子。
　　“我这次是去大理寺任寺丞。”尉迟这么说，“大理寺掌律法，专管缉凶拿案，以我的本事，肯定没问题。”
　　但是虽然本事肯定是没问题的，大家心里还是稍微没有底。
　　只有那个白色的小毛头咯咯笑着，在兄长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十九岁那年，尉迟真金告别了没有躲起来的为数不多的亲人，从千里之外的济州赶赴长安，往大理寺任职。他年轻，俊秀，志大，才高，一心要为国为家做一番事业，却因为没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而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将会身处高位，也不会预料到以后会有一段需要揣着速效救心丸上朝的惊心动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