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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前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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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下了小雨,天色阴沉沉的。
泊头镇唯一的客栈前,两辆马车都已整装待发。
吴观早早起来,吃了饭,喂了马,将行李全搬进车里,好不容易闲下来了,正蹲在滴水的屋檐下抽旱烟。
江五瑶和姑娘们也都上了车,叽叽喳喳地在车里说话,有过好几次,江五瑶等不及,掀开车帘问吴观,“还没回来?”
吴观摇头,“别急,时辰还早。”
江五瑶便叹了口气,又在车子里坐稳了。
一早楼香雪就不知跑哪儿去了,江福宁到处找她,客栈里里外外都找了好几遍,附近也都找过了,全都没有。时辰不等人,眼看就要中午了,她浑身湿漉漉地跑回来,嘱咐众人先走。
江五瑶不同意,“香雪的随身包袱都拿走了,显然有了别的去处,你何必再找。”
江五瑶平素待香雪不错,可出了昨儿的事后,再提起这人她心里就有个疙瘩,如今见江福宁为了找她人全身都淋湿了,就更不免要生楼香雪的气。
江福宁道,“姑姑,我已经知道香雪去哪了,你们先走,等到了锦城,吴伯会带你们去我安排好的住处,到时我和香雪会去找你们的。”
江福宁无暇和江五瑶解释,只让吴观看好她,又催着车夫扬鞭赶马,让马车匆匆上了路。
江五瑶还在车中大骂,一会儿骂江福宁不孝,一会儿骂吴观不忠,还骂车夫不听使唤,好不容易,那吵闹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江福宁望着两道深陷进黄泥里的车辙,沉沉吁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又冲进雨里,朝着昨日买马的那户人家跑去。
楼香雪是昨晚走的,之所以没留下书信,多半是怕动静太大吵醒了江福宁。
当时天色已晚,街上早没什么人了,可因着香雪一袭青衣,容貌又温婉出众,有人偶然在屋中隔窗瞧了一眼,便记住了她,江福宁也是有幸问到了那人头上,才得知楼香雪的行踪。
原来昨晚楼香雪去的正是她们买马的那户人家。
张家是泊头镇的大户,依山傍水,独门独院,是个四进的大宅子。
才隔一日,江福宁再度叨扰,张家主人难免厌烦,等听到她的来意后,更加面色不虞,“你那妹妹昨晚是来过,她来找我买马,我说白天不是才卖了两匹给她么,我家又不贩马,这马都是留着照应自家生意的,可她居然哭了,硬是求我再卖一匹。”
江福宁静静听着,留意着张家主人的表情变化。
张员外年约五十,体态微胖,神色桀骜,两根山羊须随着说话上下颤动,“那时都三更了,我一家老小也要休息的,她一个小姑娘,我总不能让下人把她赶出去吧,再者,看她哭得实在可怜,也就卖给她了。”
“您的意思是她买完马就离开了?”
“是啊!”张员外心疼道,“不信你现在就去马厩数数,和昨儿比是不是又少了一匹良马,你那妹妹,瞧着柔柔弱弱的,可眼睛毒的哟。”
江福宁又问,“那您知道她离开后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张员外道,“应该是去东边了,听说是要去找个朋友,我提醒她东边正在打仗,她还说什么没关系。”
江福宁本来还有怀疑,可听了这句,就立刻确信无误了。楼香雪当然知道东边在打仗,她更应该知道,苏枕如今就在娄少弦的帐下做参军!
想到此处,江福宁忙不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张员外行了一个大礼,“张老爷,您好人做到底,我妹妹要做傻事,我必须拦下她。”
张员外,“……你什么意思?”
江福宁,“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妹妹是要去东边的燕军军营找她的心上人,那些燕军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我担心她会有不测……求您再卖我一匹马!”
张员外乐善好施,是个大善人,虽然好大的不乐意,可毕竟人命关天,思前想后,到底还是让下人领江福宁去马棚牵马了。
江福宁感激不尽,除了奉上银子,还将前线战事吃紧的消息告诉了张员外,请他早作打算,“我在锦城有个宅子,您若不嫌弃,可和家人暂住在我那儿。”
见张员外将信将疑,江福宁便将住处的地址抄给了小厮,而后飞身上马,顶着瓢泼大雨朝长湖去了。
*
长湖一战,西楚军苦守了八天,终不敌北燕十万铁骑。如今,方圆百里都成了燕军的后花园,得胜的燕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使原本安宁的村庄都沦为了人间地狱。
这支北燕军的统帅正是珣王娄少弦。
娄少弦并不急着进发江城,只因他十分清楚,江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而燕军将士经过连日苦战,身体都很疲劳,眼下必须给士兵们足够的养精蓄锐的时间。
适当的放纵是被允许的,甚至是被鼓励的。
娄少弦希望将士们明白,跟着自己拼命是值得的,他远比他那个阴险的九弟娄少陵更慷慨,更值得跟随。
军帐内外肉香四溢,高耸的营火照亮了半边夜空,旷野上四处回荡着士兵们放肆的笑闹声,而被俘虏的敌军士兵和普通百姓,全成了庆祝大会上随意欺辱甚至杀戮的对象。
娄少弦卸下盔甲,只穿了一件玄色薄衫,独自在帐中休息。
从前在都中时,因为他男生女相,气质又偏阴柔狡黠,常常为武将们所诟病,骂他不像个男人,而如今,几经沙场考验,娄少弦的肤色暗了许多,多了几分男子气势,更因雷厉风行的手段在军中树立起了威信。
论才能,论军功,如今他没有任何一点会输给那个废物太子。
娄少弦盘坐在榻上,翻了两页兵书,思路不时被外面的吵闹声打断,正有些烦躁,这时却有卫兵进来,向他请示,“禀报将军,小的们在军营外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不知该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娄少弦兴致缺缺,长湖这乡下地方,除了乡野村姑还能有什么好货色,“这种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少来烦我。”
“是、是,”卫兵犹豫了一阵,并没有立刻离开,”将军,小的们本想先把人关起来,可那女人却说她认识苏枕苏参军,请小的们不要为难她……”
听到苏枕的名字,娄少弦挑了挑眉,倒是来了兴致,“她说她认识苏枕?”
“是,苏参军此时不在帐中,小的们一怕那女人是敌军探子,二也怕怠慢了苏参军的朋友,这才来请将军示下。”
娄少弦撂下兵书,“把人带进来我瞧瞧。”
这鬼地方,总算有点好玩的了。
等了没多一会儿,卫兵押着个一袭青衣的年轻姑娘进来了,瞧着这人细弱的身子和被乌发遮掩的一圈雪白的颈子,娄少弦眼前一亮,和和气气地问,“听说你是苏参军的朋友?”
莫名的,听到他的声音,那女人的身子一震,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娄少弦的脸色,也在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帐子四角明亮的灯火活泼跳跃,眼前这清清秀秀的女人,他瞧着甚是面熟。
“你把头抬起来。”
笑吟吟的声音暗含威胁,女人非但没抬起头,反而更加瑟缩地后退。
一个早已抛诸脑后的名字猛然间想起来了,娄少弦走到女人面前,一手粗暴地拨开她被雨淋湿的长发,有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而后,从齿缝里溢出一个邪性的笑容来,“是你啊。”
邹侍郎家的香姨娘,名字,似乎是叫香雪吧。
人如其名,像一朵带着香气的雪花,清清秀秀,总是怯生生地跟在邹家大小姐邹宣仪身后,从前与娄少弦见过几次,不过寥寥几次,就勾得他食髓知味。
跳跃的营火,映照着楼香雪苍白脆弱的面颊。
她害怕地抬起眸子,一旦与娄少弦对视上了,又迅速地低下头去,不敢发出声音,只怕自个儿的声音再让他想起什么。
娄少弦问,“邹大人的香姨娘,是你吧?”
“……是。”
“原来你还活着啊。”
话尾微妙上扬。
娄少弦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往头顶窜去,仿佛意兴阑珊的猎豹,忽然遇见了最让他胃口大开的猎物。就是楼香雪这副再熟悉不过的低眉顺眼的模样,他只瞧了一眼,就想狠狠捏碎了,将她的骨血都拆吃入腹。
娄少弦让卫兵下去,在帐中只留下他和楼香雪两个人。
他自然记得,当初就是这个贱女人撩拨自己在先,与邹侍郎合谋在后,坏了自己一桩唾手可得的好亲事,本以为她已经死了,这口气也只得咽下去,可没想到她还活着,那他们之间的帐也是时候好好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