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绣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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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西楚江城，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五香绣坊前，正有两名小妇人，为了一块绣样精致的绿萝帕吵得不可开交。
左边一个俏脸蛮腰，一身桃红袄裙的，是蔡夫人，“我上个月就预定了香雪姑娘的绣品，你是哪块小发糕，凭什么和我抢？”
右边一个雍容富贵，穿翠蓝散花裙的，是邹夫人，“笑话！我爹可是堂堂江城太守，我想要的东西难道还要预定不成？留下帕子快滚，不然小心你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哟！好大的官威！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年月，自打皇上迁都，咱们江城可就不是一国之首都了，这小小的江城太守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北燕人打过来了，第一个拿来祭旗的可就是你爹！”
“你敢诅咒我爹！！你混蛋！”
“你才混蛋呢！”
“你！”
“你！！”
“你！！！！”
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人从她们俩中间钻出来了，横插在当中，将二人隔得远了些，“蔡夫人，邹夫人，请您二位消消气，听我一言，”掌柜的搓着手，俊秀的小脸堆满笑容，“您们都是五香绣坊的贵客，香雪能为像二位这样美丽富贵的夫人制作绣品，高兴得每天都合不上嘴吶，所以早在上个月，就为两位特别精心准备了绣品。”
这绣坊掌柜的，年纪轻轻，一表人才，除了个子矮了点，论相貌谈吐都是江城里一顶一的人才，所以，听掌柜的这么说，两位夫人都不由神色稍霁，只问，“什么绣品，能比这绿萝帕还要好看？”
掌柜的摇摇头，“绿萝帕虽好看，可毕竟是大路货，算不得稀罕，而我这两块绣品，那可都是天下独一份的。”说着，神神秘秘地，从袖中抽出两块崭新的丝帕来，一块银白的，如月光倾泻，另一块石青的，似冰河凝炼。
蔡夫人和邹夫人瞧了一眼，便如获至宝，各领了一块仔细端详起来。
那银白帕子上绣了腊梅松鹤，石青帕子上绣了孔雀兰花，都是极好的寓意，只不过，“这上面怎么还有字的？”蔡夫人诧异地问。
掌柜的小脸一紧，紧接着，更加笑容满面道，“呃…这白的上有福字，意为洪福齐天，青的上有宁字，意为家宅和宁，正是香雪对两位夫人的祝福啊。”
说着，汗都要流下来了。
蔡夫人和邹夫人却很受用，连声道“香雪姑娘有心了”，自此阴霾不再，撂下银子，各自拿着精致帕子，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掌柜的靠着门板，目送两位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时背后却被人捶了一拳，她刚要骂人，可一看那下狠手的是自个儿的姑姑江五瑶，气立刻就短了半截。
“姑姑，你干嘛打我。”很痛啊。
“你啊，居然把香雪给你绣的生辰礼给卖了，回头香雪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江福宁委屈，揉着背解释，“我能有什么办法嘛，蔡夫人和邹夫人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人物，这回要是不能好好将她们打发了，往后指不定还要来找什么麻烦呢……再说了，香雪送我两块帕子，不就是要我福气安宁嘛，你看，这回幸好有这宝贝，咱们五香绣坊才能化险为夷，可见香雪的祝福我收到了，也确实起了作用，这不是很好嘛。”
江五瑶不住拿眼横她，“怎么都是你有理，也不知从哪学的伶牙俐齿。”
不过，道理虽然明摆着，江五遥却还是为楼香雪不平，命令晚上江福宁回家前必须先绕路去买香雪最爱吃的杏仁膏回来。
江福宁自然照做。
其实就算姑姑不提醒，她也会这么做的。
五年前大难不死，她回到江城，本以为要重操旧业当她的青楼龟公，没成想风月楼早就被夷为平地，而就在那废墟之上，竟然盖起了一座崭新的绣坊——五香绣坊。
从名字也能看出，这绣坊必然是江五瑶和楼香雪两个合伙经营的产业，江福宁虽然对绣坊的名字多有腹诽，可看到姑姑一把年纪还能弃恶从善，她是十分感动的。
只不过，那时的五香绣坊由于经营不善，已经濒临倒闭了。
只怪江五瑶从前青楼老鸨当得太招摇，名声太差，楼香雪又自小长在深闺，不便抛头露面，这绣坊的事务没人主持，自然境况萧条。
也正因为此，江福宁弗一回来，就被姑姑套上了男衫，硬是赶鸭子上架，让她以“江福”之名成为了五香绣坊的新任掌柜。
江福宁虽然不懂经营，却也知诚信为本，和气生财，几年下来，绣坊终于在江城打开了局面，每月所赚的银钱，不仅养活了几十个从良当绣娘的姐妹，偶有富余的，还能接济城中四处游荡的乞丐和难民，算是相当不错了。
说起难民，最近从北边来的难民似乎更多了。
大约从两年前起，原本亲如一家的燕楚两国关系急转直下，北燕连续侵吞了西楚好几座边境村镇，将西楚的都城江城，完全暴露在了北燕军的利爪之下，西楚朝野震动，一边加紧对北燕的上贡求和，另一边皇帝当即下令迁都，只求能在西南地区偏安一隅。
可怜西楚的边疆百姓，因朝廷昏聩无能，军队孱弱无力，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而最靠近前线的繁华之地江城，自然成了难民们安身的首选之所。
晚上江福宁回到家时，楼香雪还在园中教姐妹们刺绣，而江五遥则坐在廊下，翘着二郎腿，边瞧热闹边嗑着花生。
楼香雪大抵是有点语言天赋的，来江城不过五年，学了一口地道的老江城土话，比江福宁这江城人还像模像样，再加上她对姐妹们向来倾囊相授，让姐妹们都过上了自食其力的好日子，所以不仅江五遥喜欢她，全院就没有一个不感激香雪的。
就连从小一直备受姐妹们喜爱的江小哥“江福”，如今在楼香雪面前也只能屈居次座。
江福宁进了院子，见众女皆专心致志地刺绣，颇有点悻悻然，将给楼香雪买的杏仁膏搁在石桌上，正要回屋歇会儿，就见江五瑶一个蹦高跳起来，朝她使了个眼色，江福宁大感不妙，蹑手蹑脚地过去了，被江五瑶狠狠揪着耳朵带进了抱厦。
“前儿你干什么去了？！”五瑶姑姑很生气。
“……什么前儿啊。”
“还跟我装傻？刚才猪肉铺王大哥都跟我说了，前儿让你上喜乐楼跟人相亲你又使坏，回来居然还敢骗我说人顾家没瞧上你？！”
“姑……姑姑，你听我说啊，我没骗你，是那顾老爷一听说我妹妹‘福宁’都二十二了，便说是个老姑娘，配不上他一表人才的儿子。”
让江福宁女扮男装，冒充自个儿的双胞胎弟兄代为相亲，是江五瑶的老把戏了，只不过，江福宁虽然口上就范，却从来也不肯真的听话，如今江五瑶听她辩解，更加火冒三丈，“那还不是因为你迟到了一个时辰！！人顾老爷什么身份，他几时被人放过鸽子，你倒好，迟到也罢了，居然还敢称顾老爷为老弟，江福宁啊江福宁，你这样断送自己的好姻缘，怕不是真想当一辈子的老姑子吧！”
五瑶姑姑的训话，振聋发聩。
这几年江福宁听得耳朵都要结茧，却也不敢顶撞，只道，“姑姑，你就少操点心吧，我心里早有人了。”
“我呸！”一口唾沫腥子，险些喷江福宁脸上，“就你说的那个心上人，让你等他，等他，瞧瞧这都几年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我跟你说福宁，就咱们风月楼那些嫖客，喝完酒可都是这套话，你几时见他们真有谁回来的？！这事你要和院里姐妹说了去，看她们不臊死你……”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江福宁甘拜下风，一个蹑云逐月，接一个扶摇直上，跳上了屋顶。
江五瑶只能在下面干瞪眼。
“受教了！姑姑！我这就去反省，明天开张前就回来！”江福宁大笑而去，身后江五瑶气得捡起扫把就要砸死她。
呼，还好跑得快。
江福宁溜溜达达，在街上吹风。
这两年江城萧条了不少，从前这时候街上还满是商铺小摊，可如今太阳都没下山，就已经很难见到还开张的商铺了，此时还在街上游荡的，多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一无所有，便不怕被日益肆虐的盗匪抢劫。
江福宁瞧着这景象，心中也觉悲楚，走进街边唯一一家还没打烊的茶楼，在角落坐下了，找小二要了一壶热茶。
天气虽暖，人心却凉，如今就连这茶，也难得喝到一碗醇香回甘的了。
茶楼正当中，一名佝偻年迈的老者正在说书。
听他说话的口音，并不像本地人，“要说北燕那狗皇帝，共有九个儿子，六个都早早夭折了，活着的还有三个。”
“活该，就该让他断子绝孙！”
有人义愤填膺地打断了老者，被旁边人劝慰地拉了拉袖子，悻悻闭上了嘴。
老者接着说，“如今的太子是狗皇帝第三个儿子，名叫娄少宏，今年二十七岁，还有六皇子娄少弦，年方二十四——”
“我知道那个娄少弦，他是北燕的主战派，每回主张打咱们西楚的都是他，怕不是着急建立军功，好增加与娄少宏争位的砝码罢！”
老者屡遭打断，却并不生气，只道，“正是如此。在这三个儿子里，北燕皇帝一直最喜爱娄少弦，不过，随着娄少弦日渐展露野心，狗皇帝对他的宠爱反而淡薄了许多……诸位不要忘了，娄少弦的王妃还是我们西楚的公主呐，如今燕楚两国势如水火，只怕狗皇帝瞧着他这敌国的儿媳，也是扎眼得很啊。”
“当年主张和亲的是他们北燕，如今主动毁约的也是他们北燕，北燕人反复无常，真是一群鼠贼强盗。”
老者听了不由叹息，“要说娄少宏暴戾残忍，娄少弦野心勃勃，二者都对我西楚虎视眈眈，可就算这两个人加起来，却也没有狗皇帝最小的儿子娄少陵可怕。”
娄少陵的名字，这些年早已响彻九州四海。
众人听老者提到娄少陵，一时都默契地闭上了嘴巴，静静听他说道，“这娄少陵在北燕，有个’贤王‘的美称，燕人赞颂他的仁慈，因为他的宽厚和慷慨受益匪浅，据说，他就连一只蝼蚁的性命也不愿伤害，可就是这位仁慈宽厚的贤王，一旦上了战场，却成了最嗜杀的恶魔。
三年前，东昭进犯北燕东疆，北燕守军溃败，东疆十三城全成了东昭的囊中之物，当时整个北燕朝廷哀声一片，众臣提议不如放弃十三城，退守渎河天险，唯有娄少陵坚决反对，他主动请缨出战，率领两万部众横扫东昭八万精兵，短短三个月，就将东昭人全部赶回了吴越老家——那是娄少陵作为北燕将领的第一次出征，从那时起，他就成了燕人口中百战百胜的战神。据说此人文武双全，用兵如神，他手下的锐林军，其勇猛就连当年徐渊的徐家军都望尘莫及。”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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