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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怪人 ...

  •   因着刚下过雪,马车走得极慢,过了许久,背后蓟都的城郭仍依稀可见,好在王师傅健谈,一路与江福宁说笑,自个儿滔滔不绝的,讲头些年闯荡江湖的往事。

      江福宁看得出来,虽然王师傅相貌装扮都很平常,可四肢孔武,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当是个身手了得的练家子,便隔着帘子,问王师傅,“您一个四方游士,是怎么认识徐陵的呢?”

      王师傅朗笑,“徐小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呐,要没了他,前两年我就死在东疆了,姑娘你年纪小,又不是咱们北燕人,兴许不知道东禹一带闹得有多厉害。”

      “东禹?”江福宁确实不知。

      “是啊,东禹是咱们北燕东边的重镇,早年一直由徐家军镇守,后来徐老将军被人陷害,全族都死光了,连本地那些原本依附徐家的官宦士族都受到牵连,偌大的东禹一夜间成了法外之地,你说这能不乱么。”

      江福宁听着,心有戚戚然,“徐老将军是被何人陷害的?”

      王师傅摇头,自嘲道,“我区区草莽,哪能知道那么多,只听说当时群臣上奏,几十封的折子,封封诛心,皇上大怒,别说徐家的人,就连当时的太子——也因为是徐将军的外孙而遭幽禁,没多久就病死了,说是病死,可谁都知道,那是死于非命啊……”

      大雪皑皑,湮没无声。

      江福宁抱着暖手炉,听王师傅说着,不知觉得却有些走神了,心绪竟又回到了武延侯府。

      如今千盛园腊梅初绽,满园都是那纷乱苍古的美景,池水潺潺,因地龙温焙流得欢快,八角亭里备着烧酒,徐陵常在亭中独斟独饮,卫东则在不远处,折腾竹篮里臭气熏天的药材,也不知这个时辰,徐陵回了侯府没有,还是和她一样被困在了路上?

      她掀开厚重的窗帘,只见外头寒气森森,雪雾遮天蔽日,越发地担心徐陵,便任由王师傅自个儿口若悬河,再没心思答话了。王师傅却不知哪儿出了岔子,自己说话无趣,只得挥着马鞭,哼起了不成曲的小调。

      一曲还没哼完,背后车厢猛然晃动,他一回身,竟是江福宁从车上跳下去了!

      王师傅吓了一跳,“这儿离蒲镇还远着呢,你下去作甚?”

      风大雪急,地上的雪已没过脚面,江福宁笼着身上披风,被雪吹迷了眼,“王师傅,劳烦您去接我师妹了,等回了江城,我姑姑必有重谢。”

      “那你呢?”

      “我不走了,”江福宁如释重负般,笑了笑,“我得回去找徐陵。”

      “疯丫头,说什么鬼话,”王师傅气得大叫,“徐陵都跟我说了,你不能留在北燕,会有杀身之祸!”

      “您放心,往后我会小心,决不再连累他了,至于我这条命,也会好好保存着。”话毕,江福宁朝王师傅作了一揖,转身,当真步履维艰地往蓟都去了,好像再晚一步徐陵就能化成灰飞了似的,雪那么大,她深一脚浅一脚,却还是走得稳稳的。

      王师傅见江福宁固执,稍一咂摸,便也想明白了,自个儿爬上了马车。只是,江城这一趟还得去,可马鞭挥舞,马儿却不肯听话,这糟心的天气,赶马车当真还不如走路来得快了。

      蓟都城外,风雪交急。

      江福宁在镇上买了身男子穿的短袍,又找乡亲换了件羊裘,一顶蓑帽,全身上下捂严实了,她在人家院子里转了一圈,一琢磨,又钻进灶房,拿煤渣抹了脸,待天色昏黄,赶着宵禁的时辰进了城。

      等到了武延侯府,却见门口灯影摇晃,不知谁家车马停了一溜儿,全是来拜会的,侯爷沉迷酒色不问世事,这些人来见的,多半就是小侯爷霍焉了。

      江福宁瞧着,不由咂舌。

      白陆海这才刚死,朝局就翻了天,往日里门可罗雀的侯府,此时竟成了各家争相笼络的香饽饽,想来是托了珣王殿下的福……她心忽而想到,上一世这热闹也并非没有,可那是在珣王登基、霍焉继承侯位以后,算算时辰,如今比前世足足早了六年。

      人多眼杂,不便露头,江福宁草草看了一眼,便又戴好蓑帽,在巷口隐去了身形。

      她一路避让,匆匆过了两条街,钻进了东面窄巷里的悦来客栈。

      中秋那日与徐陵游灯会,曾因薛师叔的缘故来过这悦来客栈,知道这儿来去的都是些江湖野人,平日里衙差都不愿探头进来,也没人管你是何来路,江福宁在蓟都无亲无故,若徐陵知道自己尚在蓟都,定不难猜到她是在此处落脚。

      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此时在城中现身,必会给徐陵招来祸患。

      踩着发朽的木阶上了二楼,小二殷勤,先一步进了客房,替住客点亮了桌上油灯,江福宁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打点,小二立刻眉开眼笑地接过了,直说大侠有事随时吩咐,接着便识趣地带门离开了。

      隔着薄薄的门板,依稀能听到楼下斗酒行酒令的吆喝声。窗外风声赫赫,屋内有炭火炉,江福宁解了蓑帽和羊裘,从桌上摸了火折子,蹲在炭火炉前弄了半天,才发现那炉里的炭是湿的,点不燃。

      本想唤小二上来,却又有些疲倦,索性算了,走到床边躺下,囫囵裹了被先阖了眼睛。

      这一闭眼,前世今生,刀光剑影一一浮现,江福宁两生龃龉,如今都豁出去了,冒死回了蓟都,心心念念着徐陵,只觉胸膛发烫,被什么充盈着,满是莫名的忐忑与欢喜。

      这世间竟有这样一种感情,能让人不畏寒暑,忘却生死,她本有些羞耻的,徐陵的名字在心头盘桓一圈,拼命按捺下去,也不知多久了,折磨得自己寝食难安,可如今在雪地里走了一遭,淋得头脸湿透,竟也把人淋清醒了似的,就连心头的巨石,也悄然消散了。生也好,死也好,羞耻,仇恨,上一世谁害死了谁,这一世谁又救了谁,全都一笔勾销了。

      迷迷糊糊地,江福宁睡着了,只是睡得不甚踏实,几次从梦中惊醒,却发现不过时风声罢了,便又抱实了剑,辗转睡去。

      等到第二天清早,天色微明的时候,她爬起来,拿凉水泼了泼脸清醒了,便又束紧了头发,围上蓑帽羊裘出门去了。

      客栈里静极了,大堂里整齐而空荡罗列的木桌在门前熹微的晨光照射下,散发着陈旧而潮湿的气味,消瘦的小二哥坐在柜台前,困倦地支着胳膊,他看来是刚打了个盹,脑门上还有压红的痕迹,神色恹恹的,而吵醒他的,无疑就是门口那名佩剑的青年了。

      江福宁凝了凝神,警觉地注视着那人,冬日清冷,那青年身上裹着看不出身形的灰熊裘,头发脏乱,蓄着胡子,遮挡了面容,他在和小二打听什么,而江福宁的目光,就停留在他露在窄袖外的,骨节匀称修长的一双手上,那手虎口光滑,肤色白嫩,并不像剑客的手,而他的声线,也是刻意压低的。

      悦来客栈,总不乏怪人。

      江福宁微侧身,绕过那人踱出门去。

      今晨碧空如洗,淡蓝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漫洒在蓟都高大灰冷的城墙上,在地上留下大片阴森的影子,江福宁就走在这阴影里,驼靴将雪地踩得嘎吱作响,一路健步如飞,晌午前就到了武延侯府。

      她悄悄爬上了侯府西门,排房屋顶,坐稳了,从怀里掏出个冷烧饼,边吃边耐心等着。

      江福宁的耐心是极好的,前一世为侯府做事,常有暗中监视的任务,四处奔波,游船走马,几个日夜不合眼是常有的,小侯爷交代什么便做什么,似乎也从来不在意是为什么。

      可如今却是不同。

      时到正午,日头发暖,房檐上的雪化成了泥,从沟槽滴落到廊下。

      她竟有些坐不住了,巴望着墙那头儿院落里若有似无的人影,忍不住犯愁,也不知徐陵会不会出现,若他出现了,她不能现身,在这儿等着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只为了看他一眼么。

      江福宁支着下巴,两颊不知怎的就发起烫来,蓑帽下一双眼晶亮亮的,眨也不眨,她自己胡思乱想的,不知觉的便心驰神往起来,忽而一阵风吹来,险些掀了帽子,这才慌张捂紧了,张望四下,清醒过来。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待到日头偏西,西院来来去去,却没有徐陵的影子。

      她有些失落,却又莫名松了口气,从屋顶上下来了,确定无人注意,这才缓步往悦来客栈走去。

      一路狂风骤起,刮起地上雪沫漫天泼洒,天上没有云,也不见星星,黑憧憧的,像一坛干涸的墨,路上人却不少,成家结伙的,孩童挥舞着手中劈啪作响的爆竹,被大人叱骂了,才嬉笑着扔到地上。

      江福宁瞧着奇怪,也不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等回了客栈,昨日那殷勤小二凑上来,朝她挤眉道,“大侠,这除夕夜,您没去春风楼找点乐子?”

      江福宁恍然大悟,露出笑来,“原来是除夕啊,倒真是忘了。”

      “瞧您这贵人事忙的,连过年都能忘了,”小二年纪不大,比江福宁还矮上半寸,便昂头道,“咱们厨房备了柏叶酒和圆子,一会儿小的给您送去。”

      江福宁点头,正要感谢,却听楼上传来桌椅砸碎的声响,动静不大,只一会儿便没了,只是隐约还有人压抑的惨叫,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她疑惑地瞧了小二一眼,小二神色如常,小声道,“没什么,咱们客栈里常有的事。”

      这悦来客栈,往来的都是无名无姓之辈,做的多是刀尖上的买卖,自是生死无常。

      江福宁了然,谢过小二,独自上楼了。

      她耳朵灵敏,越往上走,听得便越清晰。那屋里大约三四人,都会功夫,而那被围攻的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兴许是得罪了谁,没被他们一刀剐了,而是塞严了嘴巴,慢慢折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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