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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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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府不如侯府那般固若金汤,守卫实际十分松散。
尤其是姨娘所住的院子,正挨着街,连看顾的下人都没几个,想要在深夜偷偷把香雪带出府,对江福宁来说并非难事。
从此远离蓟都,甚至远离北燕,随便在哪买块地,找份工做,何尝不比待在侍郎府里逍遥自在。
可她也知道这想法太过于离经叛道,像香雪那样从小乖巧的丫头只怕不会同意。
果然,旁敲侧击了一阵,楼香雪却只道如今日子富贵,比从前在伏兽山时已好了许多,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江福宁也不强求,只叮嘱她万事小心谨慎,而后,往她手里塞了两颗足两的金珠子。
日子越富贵,花费就越多,楼香雪因为性子耿直温吞,不懂得虚以委蛇,平日少不了捉襟见肘的时候,所以这两颗金子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当下眼眶发热,握住了江福宁的手,“师姐,谢谢你……”
用手绢小心抹过眼角湿气,生怕留下痕迹,她抬头,见远处灯影摇晃,有人往这边过来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慌张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塞在了江福宁手里。
那信颇有厚度,还带着她身体的温热。
江福宁把信收好,问,“这是……?”
楼香雪小声道,“听说苏枕师兄也在侯府做事,求师姐帮我把信交给他,”提及苏枕的名字,她脸上不由有了眷恋的神色,“早前在门派时多亏有苏师兄一直照顾我,这些年我一直很记挂他……只是平日府里到处都是夫人的耳目,实在没胆子往外传信。”
眼看着一群美妇人摇曳说笑着走进,楼香雪忙住了口,把江福宁和徐陵往假山背后推去,自己则重整衣装,换了温善笑容,在原地恭候几位夫人。
江福宁和徐陵出来已久,不便多留,便趁她们不注意,从假山后绕到了回茶厅的路上。
刚脱离了那群人的视线,徐陵就好奇地往她怀中打量,那目光,显然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福宁看他一眼,“干什么?”
语气十分警惕。
徐陵便笑道,“你那小师妹对苏枕倒是一往情深啊——”
不想他话音未落,江福宁就一口反驳道,“住口,休要诋毁我师妹的清誉!”
这老牛护犊的姿态让徐陵觉得十分有趣,细细将她打量,“冤枉啊,我可没有那意思,”狡黠的眼眯了眯,徐陵摇头晃脑道,“只是没想到咱们苏师兄功夫虽然不济,可给小姑娘上迷药的本事,噫……徐某真是拍马也不及啊。”
江福宁好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必谦虚了,徐少侠,哦不,是条少侠的本事,方才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徐陵何曾谦虚过,就是讽刺他也能当成赞美照单全收,当下眼睛笑得更弯,嘴角扬得更高,连带步子都变得轻盈无比,“对了,你真要把信交给苏枕?”
“……嗯,”江福宁犹豫道,“既然已经答应她了,至少这封信还是帮她带到吧。”
她心中并非全无顾虑,与徐陵想的一样。
虽然江福宁是个乡野村夫,对高宅内的规矩不甚了解,却也知道,即便香雪心中清白如纸,可和苏枕这般暗通款曲,稍不留意,还是会惹来大祸。
正担心着,却见一只白手伸到面前,徐陵理所当然道,“把信给我。”
江福宁下意识护住身前,生怕他动手来抢,“给你?干什么?”
“苏枕如今身在濮阳,我不帮你,这信怎么传到他手里?”徐陵十分灰心地摇了摇头,“可怜在下一番好意,姑娘却如此防备,真是让人伤心。”
江福宁将信将疑,明澈的眸子里流露出浓浓的不信任。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因为此时,徐陵就好似把“骗人”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姿态十分无赖,“不给我的话你就等吧,反正他最晚明年就能回来了,想来你师妹也不急在这几个月。”
江福宁步子顿了顿,差点平地摔倒。
若真是如徐陵所说,香雪岂不是要等到急死?可对师妹极其重要的信怎么能随便交到这种人手里,谁都知道徐陵和苏枕不和,若他以此物构陷苏枕,再连累了香雪,那可就糟糕了。
至少要先回去打听一下,苏枕是不是当真不在蓟都。
这样想着,江福宁把信护得更紧,严肃道,“先回侯府再说。”
二人各怀心思,不再搭话,不知不觉已走到后花园尽头的校场边上。
邹侍郎文人柔弱,又没儿子,府中本没有设置校场的必要,而这小小一方校场,却是邹小姐邹宣仪在三年前为效仿女将军建立起来的。
此时校场内外人声攒动,一群年轻公子正在比试箭术,风声赫赫,高高竖起的靶子上已扎有数根羽箭。小侯爷霍焉也在其中,只是他向来不善箭术,如今甘居末座,在一旁与人大声叫好,倒也颇有趣味。
江福宁和徐陵远远路过,见其中不乏身份尊贵的王子世子,自觉应当回避,便改了方向,打算从一旁小径绕路过去。
可也就在此时——
三枚寒光毕现的羽箭,却夹着破风之势朝他们的方向厉声刺来。
一枚陷进他们脚下落满枯叶的软土里,一枚牢牢扎在背后粗壮的树干上,最后一枚正朝着徐陵心口,可他居然动也未动,好似已经被吓傻了一般。
电光火石间,江福宁猛然推了徐陵一把,那箭便擦过他胳膊,只把姜黄的袍子划破了一丝血痕。
“你没事吧?!”
江福宁紧张地盯着那伤口,徐陵微微摇了摇头,抬头看向羽箭刺来的方向,但见远处人头攒动,一名身材壮硕的华袍公子堪堪放下弓,正朝他们极傲慢地打量过来。
那人国字脸,肤色偏红,眉毛浓黑而双目炯然,菱形唇微微动了动,就有侍卫低头称是,朝他们大步跑了过来。
“你二人可受了伤?”
“……”
明摆着的事也要问,江福宁和徐陵对视一眼,徐陵淡淡道,“无妨。”
侍卫道,“太子殿下找你们问话,跟我过来。”
江福宁一惊,太子殿下,太子娄少宏……?
娄少宏是太师白陆海的嫡亲外孙,萱妃娘娘唯一的儿子,这位天下最最尊贵的太子,前世最终被贬黜塞外,在途中就遭伏击乱箭穿心而死……原来他长得这般模样,难怪坊间都说太子殿下豹目虎躯,单手就能捏断一头雌狮的脖子。
江福宁和徐陵跟着侍卫走进校场,双双朝太子施礼道,“小人见过太子殿下。”
娄少宏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来,“方才孤一时失手,将箭射到你二人面前,怎样,可曾受惊?”
失血处还在流血,徐陵面色惨白如纸,话中带着浓浓后怕,“回太子的话,小人没事。”
江福宁担心地看了一眼他,也恭敬道,“奴婢也没事。”
娄少宏走近了,朝着她打量,“方才你救了他,很英勇。”
近距离看,娄少宏更让人感觉威压,尤其是他盯着谁看的时候,就好像一匹野兽,正不动声色静伺着猎物。在这样的目光下,江福宁的头越发低垂,“谢太子殿下夸奖,奴婢只是一时心急误打误撞。”
太子微笑,“这天下能躲过我箭的人不多,能替别人挡箭的就更少,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还能有这种本事。”
和煦的语调暗藏机锋,江福宁不敢妄答,正在思量,却听身后传来明快的一声,“三哥箭法如神,却也有失手的时候,好在没伤到人,依六弟看一定要好好打赏这丫头,她可是帮三哥化了一条孽障呢。”
说话间一名秋色袍子的年轻公子已走到了身前。
他年纪应当有二十四五了,可神态还十分天真,白面圆眼,不笑时唇角也有着上扬的弧度,看着十分可亲,这人正是六王爷,珣王娄少弦。
此时娄少弦手中拿着一串葡萄,随手摘了几颗,就将剩下的丢给身后仆役,走到娄少宏面前,笑眯眯地看着。
娄少宏与他对视片刻,呵了一声,“六弟说的对,来人,打赏。”
立刻有随从送上十枚金珠,交到江福宁手里。
却听娄少弦诽道,“大哥可真小气,十枚金珠就把人打发了,来来来,小王也有赏,拿去,这可比大哥的金珠子值钱多了。”说着,就把两颗紫溜溜的葡萄也塞进了她手中。
理所当然的,等着江福宁千恩万谢的答复。
“……”
十枚金珠,两颗葡萄,她双手几乎要捧不住,恭敬谢道,“奴婢谢太子殿下赏赐,谢珣王殿下赏赐。”
“嗯,”娄少弦这才满意,随意地拂了拂手,“没事你们就下去吧,我和三哥还要接着比试呢。”
如此,一桩事就被珣王三两句话化解了。
徐陵因为受伤,获小侯爷恩准先行回府,他自称手不方便要人帮忙,于是顺便带走了江福宁,二人骑马狂奔,很快就到了侯府。
拖卫东的福,如今千盛园中最多的就是各种药品。
只是,想要从一堆深不可测的瓶瓶罐罐中挑出伤药,无异于大海捞针,万一那庸医又搞错了方子,只怕徐陵一条小命都会被他害死。
于是,他二人蹲在卫东房中的药盒前,再三思索,最终还是灰溜溜地合上了盖子,去旁边园子里管小厮要了一瓶金疮药。
长年练功早就的结实手臂如今剜了一个大口,血痂粘着亵衣,徐陵咬着牙撕开袖子,朝江福宁伸出了胳膊。
那样子,就是任人宰割的模样。
江福宁小心地把药粉撒在伤口上,另一半溶进温水,给徐陵服下,想想有些后怕,“太子的箭上有倒刺,还好你只是划伤了胳膊,若是那箭扎进身体里,只怕你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
徐陵很以为然,朝她这位救命的大侠崇拜地看过来。
江福宁问,“方才你怎么不躲?那箭虽快,可以你的本事应该能躲过去才是。”
“以徐陵的本事确实能躲过去,可条儿不会武功,”徐陵接过江福宁递来的药碗,望着惨白的药汁发了愁,“我以条儿的身份往来各府,只怕太子也早有耳闻,之前就有他府上的探子和我接触,所以这次,八成也是他有意试探。”
想了想,还是搁下药碗。
江福宁见此,忙把碗举起来,又固执地递到他面前,“所以,当时你就一动不动?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箭真的扎到你身上,如果你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药汁在瓷碗里轻轻震荡着。
举着它的人已经失去耐性,几乎想要按着徐陵的脑袋把药灌进去。
徐陵接过药碗,皱着眉头抿了一小口。
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居然会畏惧喝药。
看着徐陵眉头越收越紧,江福宁心情大好,这大概就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可不是他老人家逼她喝药的时候了。
好不容易喝完了,她慈悲为怀,送上两颗浆果,徐陵却道,“不用。”居然还要死鸭子嘴硬。
如此,江福宁总结道,“知道苦就好,以后别再那么冒险了。”
徐陵笑了笑,“我没冒险,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出手。”
浆果的味道甜滋滋。
江福宁专心吃着,耳根微微发红,“你倒是信得过我。”
徐陵的评价十分中肯,“你功夫虽然烂,不过比起娄少宏的箭法还是要高明许多——”
“嘘!!”她一激灵,手指放在唇间奋力一嘘,“敢直呼太子名讳,你不想活了!”
徐陵忍俊不禁,改口道,“太子,太子殿下。”
口中咀嚼着太子二字,他的眼睛微微发亮,“对了福宁,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你……”难得徐陵也有觉得尴尬的时候,他想了想,用尽量平和的语调说道,“你怎么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我的身体?”
“……”
徐陵早就卸掉了一边袖子,如今大半个胸口连带手臂都袒露出来,烛灯下肌理紧实的胸膛微微发亮,他静静笑着,像是期待她会有个很好的解释。
江福宁方觉不妥。
虽然这身体光前世她就看过无数次,带着刀伤剑伤箭伤,烙印鞭子印马蹄印,那漂亮的身材总是血肉模糊地出现在眼前,以至于她只顾着帮他上药,从未有过什么回避的想法。
可今日却有些许不同。
这微妙的不同,让江福宁不得不转过身子,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们江湖人不拘小节,你若在意我这就出去。”
背后徐陵的声音有些危险,“我怎会在意,你若喜欢,我就把另半边袍子也脱了给你看可好?”
江福宁背对着他猛摆手,“不不不用了,天色不早了,我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也不知徐陵是什么表情,她捡起桌上瓶瓶罐罐,逃也似的出了房间,直到跑到院子里,两颊都犹自发热。
胸口一阵发堵,江福宁用力地吸了两口气,缓解过来,刚觉轻松一点,就听卫东那破锣嗓子响了出来,“……福宁你怎么了,脸怎么红得和猴子屁股一样?”
“……闭嘴!”江福宁狠瞪他一眼,见卫东风尘仆仆地从园外进来,手上还拎着两个鼓鼓的纸包,不免好奇,“这是什么?”
卫东看起来洋洋得意,“回来的时候路过千聚楼,就顺路买了两只烧鹅,徐大哥不是受伤了么,给他补补身子。”
江福宁嫌弃道,“你好像年纪比徐陵大吧,怎么叫他大哥?”
“自古都是有才德者为兄,跟你这大老粗也说不清楚,吃不吃烧鹅?去拿几副筷子过来。”
大老粗呵气如牛,忍耐着问,“你怎么还有工夫去千聚楼,没和小侯爷他们一起回来?”
“没有,小侯爷让我们先回来了,他跟着珣王回珣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