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蒋宛 ...
-
很快就到了城中悦来客栈。
徐陵将薛易安顿好，又好言交待了小二几句，之后才带着江福宁离开。
宵禁时间将至，街上已经鲜有行人，他二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阵，江福宁忽然想到之前薛师叔说得那些话，心中隐隐有些疑窦在，忍不住向徐陵提起，“我能去看看我师父吗？”
本是个平常的问题，徐陵却微微皱了眉，陷入思索。
也不知是想到了其他什么事。
半响，终于听他道，“你师公蒋宛是白太师的门生，如果你要去蒋府，必须先请示小侯爷。”
原来蒋宛此人很有些来头。
他爷爷，父亲，和几位叔叔都是先帝时有名的画师，蒋宛十六岁时以一幅武帝狩猎图名扬天下，从此在蓟都风头无量，才气更胜他爷爷蒋仲泉。
也因此很有些恃才傲物，据说为人严整刻板，极难相处。
除了他蒋家长辈和少数友人，其他人莫说求画，就是想见这位蒋大才子一面都难如登天。
这样的一个人，三年前却对她师父吴子坤一见钟情，从蓟都一路追到伏兽山下，直指苍天非卿不娶，倒真可称得上是段传奇。
江福宁本来已没报什么希望，可几日过去，徐陵却带回消息，说小侯爷同意她去蒋府了，只是必须要人陪同。
至于那陪同之人……
清早江福宁穿上男装，一开门，就见徐陵正坐在院中的花架子下，一边逗弄笼中八哥，一边大嚼馒头。
不知为何，今日他又贴上了条儿那张人皮面具，穿一件价值不菲的黛色长袍，做书生打扮。
见她出来了，徐陵三两口把馒头咽进肚子，朝她咧嘴一乐，“走吧，今天我跟你去。”
江福宁问，“你为什么要贴人皮面具？”
“江小哥你莫要胡说八道，条儿我天生英俊，可不是靠的什么面具，”细长的眼眯得更小，条儿样子可不像是在开玩笑，“不信你摸摸？”
即便贴近了看，也丝毫瞧不出那面具的蹊跷来，比起江福宁当初在江城那张不知要精细多少。
她不得不由衷道，“佩服……”
条儿呵呵两声，从马厩牵了两匹马出来，将矮小那匹的缰绳交给她，“你从咱们侯府出去，这是怎么也瞒不住的，这次去蒋府也是以小侯爷的名义，等见了你师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可清楚么？”
江福宁道，“嗯，我有分寸。”
他便不再多说，二人就此出发。
一路颠簸到了蒋府，正如传闻中那样，蒋府府邸虽不大，却是极风雅的所在。
高墙之内遍布树海，树海当中隐有活泉，飒飒竹香沁人心脾，瑰阁如杉。
行走在其间，如若置身灵韵之地。
机灵门童引他们一路进了内院。
刚跨入内院，就听见孩童嬉笑声阵阵传来，而做妇人打扮的吴子坤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慈爱地看着她的一双儿女。
门童恭敬道，“夫人，江公子他们到了。”
吴子坤这才转回身，向江福宁他们看了过来，“宁儿，你终于来了，”她欣喜地站起来，拉过江福宁的手，看了又看，“个子高了，相貌却没大变化。”
视线转向她旁边的徐陵，疑惑道，“这位是？”
江福宁忙介绍道，“他是武延侯府的小厮条儿，陪徒儿一起来的。”
条儿朝吴子坤作揖道，“蒋夫人有礼。”
“原来如此，小六，还不快给二位少侠上茶。”
吴子坤在蓟都无亲无友，平日里又不爱和那些太太小姐们交往，除了蒋宛，可以说是无依无靠，日子过得无聊得很，如今见了江福宁只觉亲切，又是让人上茶，又是要送她珠饰，自顾自说了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分殷勤了。
“你看看，我这是太久没见过人，都快给憋成傻子了，”吴子坤无比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轻敲茶碗盖，“白白让你们两个小辈看了笑话。”
身后小六丫头一阵猛咳，她才终于想起自己身份，把腿不情不愿地放了下来。
江福宁和条儿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吴子坤天生好相貌，细脸长眉，一对美目清朗有神，持剑时更是英姿飒爽。莫说早年，到如今江湖上都有许多痴情剑侠对她念念不忘。
可尽管如此，初入蓟都时，还是免不了被那些眼高于顶的官家夫人们叫做乡野村姑。
转眼四年过去，好不容易才养成一点世家夫人的气韵，没成想，一朝见了江福宁，她吴女侠不拘小节的一面便故态复萌，四年沉淀顿时化为乌有。
“一会儿我得和宁儿比试比试，看看你这些年有没有好好练功。”
江福宁自然是愿意的，她看向条儿，见条儿微微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好，我就和师父比个痛快。”
说得正开心，小六忽然从院子跑进房里，面露焦急道，“夫，夫人，老爷过来了。”
老爷指的自然是蒋老爷蒋宛。
吴子坤扫兴道，“他来干什么，”犯难地看了看江福宁，语带歉意，“我们家老爷脾气不好，一会儿他要是说些不中听的，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把低沉嗓音，“夫人是说谁脾气不好？”
说曹操曹操到。
蒋宛身形瘦长，浓眉小眼，面有长须却无半分鬼才仙气，与他的赫赫名声相比只能算作样貌平常，他几步跨入室内，目光定在条儿和江福宁身上，露出严厉之色。
这般神态，果然应了吴子坤的话。
吴子坤擦了擦眼角，“老爷听错了，我方才说的是……小六，最近这丫头气性越来越大，我都快管不住了。”
蒋宛无奈地抿紧唇角，又问，“这二位少侠哪位是你徒弟福宁？”
吴子坤立刻转嗔为笑，指着江福宁道，“当然是好看的这个，旁边那个是她府里的朋友。”
好看的江福宁向蒋宛甜甜一声，“师公好。”
不好看的条儿亦道，“晚辈条儿，见过蒋先生。”
可蒋宛丝毫不为所动，“不相干的人来我蒋府做什么？”视线转向桌上锦匣，面色更沉，“蒋某和武延侯府素无交情，这礼物你们走时都拿回去。”
吴子坤立时反应过来，朝他厉声道，“你不好好在书房里呆着，没事跑我这儿来给晚辈脸色看？蒋宛，你是哪里出了毛病？”
“夫人……”
眼见着两位长辈要吵起来，条儿恭敬道，“晚辈素来景仰先生才德，得知福宁是夫人的徒弟，这才求着她带我过来，”说着就将桌上锦匣打开，取出里面卷轴双手奉上，“这并非是什么礼物，只是晚辈拙作，若前辈不弃，万望能指点一二。”
蒋宛神色一凝，目光莫测地看向他。
相貌平凡的年轻人温然一笑，“前些日子晚辈曾路过西楚境内的云别山，那里风光奇秀清美，与我北燕浩瀚风光大为不同，一时心起有此画作。听闻先生最喜山中花鸟，不知可曾见过那似鸟非鸟，似虫非虫的八爪麟兽？”
这一句总算挑起蒋宛兴趣，接过那画，对他道，“你跟我过来。”
条儿立刻举步跟上。
待二人出了院子，吴子坤才松了口气，朝江福宁道，“你那朋友倒是机灵，难得他对了你师公的脾气。”
江福宁由衷应道，“何止机灵，简直就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吴子坤被她这狠毒的形容吓了一跳，继而开怀笑道，“你这丫头一根死脑筋，怕是吃了他不少亏吧？怎么，在侯府过得不好？”
师徒俩一问一答又聊开了。
说到从前事，江福宁不免提到当年为了离开钻星峰，她伪吴子坤手笔的那两本曲谱，如今见到吴子坤本人，不由愧道，“当时无奈之下只能如此，有损师父名声，求师父原谅。”
吴子坤却被她说得有些糊涂，“我不曾写过什么曲子，你这话又从何讲起？”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疑惑，江福宁提醒道，“是您二十三岁时在大漠所作的忘忧曲……师父不记得了？”
吴子坤凝眉思索片刻，肯定道，“那时我确实去了大漠，可当真没写过什么曲子。”
江福宁不由纳闷，难道这一世师父当真没写过忘忧曲？她看向吴子坤，如今吴子坤珠圆玉润，幸福满满写在脸上，哪有半点留恋前人的样子，又怎会在后来舍下师公儿女，孤身入大漠，甚至惨死于长安酒庄？
这一桩桩事想下来，疑惑越来越深。
却听吴子坤问，“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哦，是我记错了，”江福宁忙笑道，“看到您现在过得真么好，徒儿真心为您高兴。”
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到了傍晚，小六来叫她们去膳厅吃饭，等二人说笑着走到膳厅，却见蒋宛和徐陵已经到了。
蒋宛如今态度和煦很多，正指着墙上山水挂画对徐陵小声指点着，说到得意处，面上甚至浮现出笑意，这着实让吴子坤吃了一惊。
“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晌午时还恨不能把人赶出去，如今倒像是遇见了知己。”
蒋宛并不辩解，只道，“条公子是有才之人，与我十分投气。”
条公子……
这名字不错，江福宁闷咳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徐陵谦逊道，“不敢，能得蒋先生赏识，晚辈荣幸之至。”
众人围桌坐下，蒋宛还未尽兴，哪怕在饭桌上都忍不住向徐陵提起方才那画，眼神不住往墙上瞄去，半天也不肯动筷子。
吴子坤不得不大声提醒他，“是谁总和我说要食不言寝不语，如今自己倒是喋喋不休，也不嫌吵人耳朵。”
蒋宛立刻住了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吃饭，吃饭。”
边上伺候的丫鬟各个掩嘴低笑，像是早就习惯了老爷夫人之间的斗嘴，如此一团和气，着实令人羡慕。
吃过了饭，江福宁和徐陵不便再打扰，就向二位长辈告辞了。
吴子坤和蒋宛将他们送到门前，与吴子坤天然流露的不舍相比，蒋师公对徐陵的态度更加含蓄委曲，“城西有家清风画庄，老板是爱画擅画之人，还有不少志趣相投的朋友，你没事时可去那边坐坐。”
徐陵自然说好。
吴子坤却忍不住讥他一句，“明明你自己就是那老板，偏要拐了弯地夸自己，也不嫌害臊。”
拆台拆得十分彻底。
江福宁默默拉了徐陵一把，“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师父师公多保重。”
徐陵笑着由她牵着，二人当即上马，远离了这剑拔弩张的是非之地。
可一旦远离了蒋府，他二人放慢马速，面上都笼上了疑云。
江福宁心知徐陵此次和她同来另有目的，与她所困扰的也不是一桩事，所以没打算找他商量。
不想徐陵却率先问道，“你师父怎么样，和原来相比可有什么不同？”
江福宁想了想，小侯爷和白太师既为政敌，对彼此门人自然在意，便道，“你问我师父做什么，她好得很，不劳你费心。”
无论如何，徐陵休想从她这里套出任何对师父不利的话来。
“你不觉得她好得有些古怪么？”徐陵丝毫不介意把心得与她分享，“半年前还寻死觅活的蒋夫人，如今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不仅与蒋宛恩爱有加，连纠缠多年的薛易师叔都忘了个彻底。”
寻死觅活四字让江福宁吃了一惊。
徐陵见她确实不知，耐心解释，“当时这事在蓟都闹得沸沸扬扬，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江福宁下意识问道，“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徐陵微微一笑，显然已经有了想法，却偏要卖关子，“反正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你若想知道就自己去查。”
猛蹬马背，将她甩在身后。
又是如此。
江福宁无话可说，忍气随他回了侯府，可惜思量几天也没个结论，最后没了法子，只得找千盛园除徐陵外唯一一个活物卫东商量。
她不敢说透，只问道，“什么情况下人才会性情大变？”
卫东想也不想，“那定然是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比如当年我初见流星姑娘，心头就好似遭重锤一击，只觉神魂颠倒，别说性情，就是性命都愿意出卖给她。”
江福宁抱起菜筐进灶房，再也不想和他废话半句。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蒋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