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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午饭的时候,婉娘叫了好几声也不见陈灼华下楼吃饭,轻轻走上楼去,推开黑漆房门,惊讶的看到陈灼华坐在窗前的绣墩上,眼圈红红的,不知在绣什么。走近了她也没有发觉,只是专注的穿金线,时不时的抽噎一下。
      “女郎在绣什么?”
      陈灼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婉娘,叹了口气:“一位故人送了礼物给我,我要回礼。”
      婉娘奇道:“人家沐青节都是高高兴兴的,女郎君怎么哭起来了?莫不是有人欺负了你?给婉娘说说,是哪个小子这么大胆,婉娘去帮你欺负回来!”
      陈灼华摇摇头,轻声说:“没有人欺负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报人家。”
      “回报?倒好像什么人对女郎君有恩似的,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唉……”陈灼华又叹了口气:“情深即是厚恩,如何报答都不为过了,只是……”她为难的低着头:“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婉娘一听是少男少女的爱情烦恼,就笑着不再提了。西梁年轻人的爱情,家里的长辈一般是不过问的,任其自然发展。小儿女之间的些许烦恼,在长辈看来也是单纯美好的,以后等他们长大了,回忆起来自己就会觉得幼稚可笑。但纵是烦恼纠结,日后再回味的时候也是满满的甜蜜。
      “女郎君想要回礼,是礼数,婉娘支持。可是也没有饿着肚子回礼的,女郎君还是先下去吃饭吧。”
      陈灼华“唔”了一声,仔细的穿好金线,把针插在针垫上,又小心地将绣架放进小笸箩里,跟着婉娘的下楼了。
      饭桌上,两位舅舅看见了陈灼华的红眼圈,本想问一问,但是婉娘冲着他们两位使了个眼色,就笑着不问了。年轻女孩子么,总会有不想说的心事,这个年纪又是感情敏感的时候,情郎稍微有点不着调,她们就患得患失。饭后,陈灼华的母亲陈容私下里听婉娘说了经过,也就一笑了之了。
      其实早在几天前高苑就到家里来作客过,那时候陈灼华还在书院上学,所以不知道,高少棠她也见了,自是很满意。但是小儿女的情事,做长辈的不应指手画脚的乱点鸳鸯谱,所以她也就没有点破。饭后,陈灼华精心煮水烹茶,向母亲和舅舅献茶完毕,回到了自己的小楼,继续没有完成的礼物。
      绣架绷得紧紧的,中心一朵红色芍药只描好了样子,还没有动工。陈灼华满怀着心事,一针一针地绣着,明知道一晚上完不成,却不肯休息。直到天快亮了,陈容送走情郎,才发现女儿的房间灯还亮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楼敲了敲门。
      陈灼华竖起耳朵听着门外,轻问一声:“谁?”
      陈容问道:“阿央,还没有休息?还是刚醒睡不着?”
      陈灼华慌乱之下看了看天,虽然还是漆黑一片,但是天地交界处已有了隐隐约约的白光,她忙答道:“阿娘,我……”顿了一下,噎住了:“我……我……”
      陈容叹气:“好孩子,快睡一会儿吧,天要亮了。”
      陈灼华连忙应着,收起针线吹灭了灯,道:“我这就睡了,阿娘也休息吧。”
      陈容又嘱咐两句,才下楼回房去了。心中尤疑惑不已,莫不是高少棠性子太跳脱,阿央看不上?那回绝就是,也不必纠结一夜啊……
      漆黑的绣房里,陈灼华躺在床上,用帕子遮住脸,那封信上的内容时不时在她眼前出现,病重少年最后的愿望简单却令人心碎。她心中不断问自己:“怎么办?”睡得朦朦胧胧间,仿佛看见一棵开满红花的树,她踮起脚尖想要摘一朵花戴在发髻上,可每一枚花朵都在手心里枯萎了,于是她站在树下伤心地哭了……

      一觉睡到天亮,虽然还是犯困,陈灼华还是起床了。昨晚和衣而卧,今早起来发现裙子都皱了,她只好换上一件墨绿色宝象团花下裙,也没有心思像昨天那样精心梳妆,净了脸漱了口就下楼吃早饭。
      陈容见她今天不像昨天那样雀跃,愈发担心,只是长辈不好过问年轻人的感情事宜,于是只好频频为她夹菜。
      婉娘看出女主人的心思,出口问道:“女郎君昨夜没有睡好吧?不若今天就在家休息一天?”
      陈灼华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不困。”说完才发现母亲和婉娘都有些担心,便笑了笑:“我没事,真的,就是有些不知所措,今天和红袖去开开心心的跳一场舞就好了!”
      婉娘和陈容对视一眼,哑然失笑——她们当年初次尝试爱恋,何尝不是如此患得患失,怎么如今反而担心起来?西梁民风开放,尤其少年人之间分分合合很是正常,时人并不以为怪,所以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吃过饭后,陈灼华背上放着各种水果的小背篓,向着河边出发了。
      在将要进入昨天那片小树林前,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中决定一定要向高少棠道个歉——昨天咬了他一口,虽然没有用力,但是读了他的信之后,总觉得那样太失礼了。
      踏进林子,树冠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了阳光,一些倒伏在地面的枝条树干上生满了菌类,也许其中会有珍贵的木耳。但是陈灼华没有心情去辨认采摘,她每向前走一步,似乎心跳都会慌一点。
      终于到了昨天遇到高少棠的地方,那块石头上放着一个花环。陈灼华咬着嘴唇走上前去,发现这个花环比昨天那个大了一倍,花朵间还编进了一颗颗苹果核大的红色小果子,看上去很是娇艳。她欢喜的把花环捡起来,结果看见花环下压着一封信,还是褐色的素信封,轻飘飘的,信的内容大概也不是很长。
      陈灼华抚着胸口,转头四处搜寻,试图找出高少棠,可是粗壮的树干相互遮挡,根本看不见还有别的人在这片树林里。她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喂!你在吗?”树林里的回声荡漾开去:你——在——吗——
      直到回声完全消失,陈灼华也没有听到回答。
      她失望的想:他走了吗?
      小姑娘摸着花环上半开的小花,回想起那封信上的话,心里有些难过。她再次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无所获,只好垂着头,恹恹地拿着花环走开了。信被她用白绢手帕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小背篓里。
      今天河边的人比昨天多了三四倍,到处是欢乐的人群。女孩子们打扮的比昨天还要艳丽,她们头上戴着各式各样的绒花、闹娥、雪柳,手臂上戴着金钏,肘后垂着锦香囊,脸上贴着面靥、斜红、鹅黄或是华胜,一个个明眸皓齿,眼波荡漾,看向小伙子们的目光也满含着情意。
      陈灼华却没有了昨天那般欢乐的心情,她找了一棵背人的大树,颓然地坐在树荫里。几次想要把信拿出来看,又忍住了。
      “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呢?是我昨天太过分了,他生气了吗?”
      年轻的女孩没有恋爱的经验,只能私下里胡乱揣度,谁知越想越不安。正心乱如麻,忽然有人戳了她的脑袋一下:“怎么躲到这里来啦?”
      陈灼华连忙回神,一看,正是杨楚袖。她忙站起来:“阿楚姐姐,你来了。红袖呢?”
      杨楚袖笑道:“红袖去那边买糖渍樱桃了,马上过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陈灼华一向与杨楚袖姐妹交好,当下一五一十将和高少棠的事情说了出来。杨楚袖笑了:“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他知道第一封信肯定惹你哭了,所以不敢出来见你。今天这封信啊,一定就是哄你开心的。等到你开心了,不恼他了,他就会出来见你的。”
      陈灼华一怔:“真的吗?”
      杨楚袖笑着点点头,从头上拔下一枝红绢布攒成的绢花,插戴在陈灼华的右鬓,又为她理了理散发,方才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会幸福的。”
      陈灼华纠结着低着头,小声应了一声。
      杨楚袖拖着要过来的妹妹红袖走开了,远远地听见她温和的声音:“你就让阿央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陈灼华看着她们走远,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小背篓里把那封信拿出来,展开信纸悄悄一个人阅读。
      “阿央妹妹:
      四年不见了,你还好吗?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每天晚上一想到就不敢睡,还有好几次睡着了又梦到,吓得马上就醒了,身上都是冷汗。因为这件事,我已经沮丧了整整半个月,阿娘骂我好几次了。思前想后,我觉得你早晚都会知道,不如就由我来告诉你,这样至少你日后还会念及今日的情分,这件可怕的事情就是——我破相了!
      前天护镖,遇上一伙儿歹人,本来我能赢的,但是这帮天杀的在背后偷袭。我只顾着迎敌,被一个卑鄙小人在脸上划了一道,虽然没流血,但是留了一道短短的印子。
      对不起,阿央,我本来想等回了西梁,把自己最好最帅的样子展现在你面前的,现在一些都成了妄想。我老是梦见阿央,梦里的阿央是那么漂亮。可是,现在我破相了,配不上阿央了(此处似有泪痕),阿央,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郎君,我只求你,看在我挂念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在意我破相的事情好不好?对不起,阿央,我没有可以配得上你的容貌了,你能原谅我吗(此处字体有些倾斜,貌似写字人手曾颤抖)?”
      陈灼华:“……”
      如此认真的口气……
      无论多么大的狂风刮过,也形容不了陈灼华此刻凌乱的心情。
      信封里还有一张纸,陈灼华囧囧有神的掏出来,上面依旧只有一行字:“六年前曾遭不测,阿央为我担心否?”
      陈灼华“扑哧”笑出声来,接着扶着树干笑个不停。直到觉得自己这样太显眼了,她才红着脸止住了笑。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放进信封,然后将信封用手帕裹起来放进胸前的衣袋里,她四处望了一望,见自己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就背起小背篓走入了欢乐的人群。
      今天少年们没有像昨天一样都聚在一起,他们大约七八个人一群,彼此拉开距离,隔得远远的对唱情歌。陈灼华径直穿过人群,走到河边的一群小姑娘的群落里,那些不相熟的小姑娘迅速接纳了她。
      对面的少年们唱了一曲西梁最近这些年很流行的情歌,这边的小姑娘们商议了一下,也回了一首情歌。正唱的高兴,忽然陈灼华看见高少冲领着一个穿着汉装的少女正站在不远处,那少女一双大眼睛十分有神,但是此时却看着欢乐的人群不知所措。高少冲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什么,她还是一副受了惊的样子。
      陈灼华正想打招呼,不想高少冲也看见了她,连忙挥手打手势,请她过来。陈灼华于是和身边的姑娘们说了一声,背着小背篓走过去,笑着说:“高家哥哥,你也来唱歌啊?”
      高少冲苦笑道:“我是带阿绣来的。”
      那个无措的少女看见陈灼华,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腼腆的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位阿姐你好,我是阿央。你们要来这边唱歌吗?”
      那少女笑道:“你好阿央,我是李绣。”她有些拘谨的看了看正忙着对歌的少男少女们,羞涩的摇头:“我……我不太会唱歌……”
      陈灼华惊奇道:“怎么会?人人生下来都会唱歌啊。”
      李绣苦笑道:“我家里人不准我唱,他们觉得唱歌不好。我们那里,只有苦命的女子才唱歌过活。就算是到了这里,他们也不让我唱歌。我……我很羡慕你们……”
      高少冲道:“阿绣是汉人呢,我是偷偷把她带出来的,她家里人不知道的。”
      李绣叹道:“我害怕得紧,父亲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西梁多年来与中土颇有往来,所以常驻西梁的汉人为数不少,西梁人也知道他们风俗与西梁不同。沐青节这种节日,重礼法的汉人很少参加。
      陈灼华正和李绣说些轻松的话儿,忽然来了几个西梁少年,不由分说拉着高少冲去河那边摔跤。高少冲竭力推脱,但是那些少年非要他去不可,正争执不下,李绣道:“你去吧,我和阿央妹妹在一块说说话就好。”
      陈灼华拉住李绣的手,说道:“阿绣姐姐,我们也去才好呢!给高家哥哥加油打气!”
      李绣见陈灼华想去看摔跤,于是点头道:“是了,阿央妹妹说的对,你去摔跤吧,我们在一边给你打气。”
      高少冲见少年们盛情难却,便跟着去了。李绣和陈灼华找了个地势高,看得清赛场的地方远远围观。
      高少冲果然不愧是镖师世家出身,不过一刻钟,已经撂倒了两个。陈灼华和其他女孩子都大声欢呼为他加油。李绣脸上也有了笑容,但是还是紧紧握着陈灼华的手,不敢表现的太激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高少冲已经连赢八场。但是最后这一场棋逢对手,对方是一个身穿紫色胡服的少年,把半边衣袖解下束在腰间,露出里面的锦半臂。两个人均满头大汗,谁也不敢放松警惕。加油声响彻河岸,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为他们鼓气。
      两人僵持许久,最后高少冲气力耗尽,不敌那个紫衫少年,被死死摁倒在地上。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也有人替高少冲惋惜。
      那少年也是一路过关斩将才过来的,摁倒高少冲之后也没有了力气,随地一躺,两个对手相视而笑。
      如此精彩的比赛,女孩子们看得激动不已,很多人小脸儿都发红了,给自己心仪的对象大声加油。这时候,有大胆的女孩子唱起了情歌,那个紫衫少年等她唱完,一手撑地坐起身来,轻声回应了一首歌。那唱歌的少女就上前把他拉起来,两个人亲亲热热去说私密话了。
      高少冲刚才表现的相当不错,于是也有女孩子唱歌邀请他,他摇了摇头,看了李绣一眼,笑着回了一首拒绝的歌。那名少女听完,笑笑走开,去找别的合心意的男子了。没想到其他女孩子一个又一个的开始示爱,被拒绝了也毫不气馁,高少冲一时竟然有些应付不过来。
      李绣紧紧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陈灼华看着她的样子,奇怪的说:“阿姐,你快唱歌把高家哥哥赢过来啊!”
      李绣一怔,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是……我不会唱歌啊……”
      陈灼华有些着急,说:“那你听没听过别人唱歌?快唱一首!不然,高家哥哥就得跟别人走了!”
      李绣心乱如麻,看着高少冲远远望过来的无奈目光,不知怎得竟鼓起了勇气,开口唱道:“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她本意是想对高少冲表达自己的感情,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一首歌。今天,她是借采桑的名义偷偷溜出来的,以后年龄渐长,家里看管严密,想这样出来和情郎约会恐怕是再也不能了。父母最近已经在议论自己的婚事了,高少冲家是开镖局的,危险性太大,且夫妻常有别离,父母是绝对不会应允自己和高少冲的婚事的。这次,恐怕是最后的欢乐了吧。唱着唱着,她不由得哭了起来。
      陈灼华万万没想到李绣竟哭了,连忙安慰她:“阿姐,你不要担心,只要高家哥哥不变心,没人能抢走的!”
      年纪轻轻,又长在母系社会的陈灼华,跟本无法理解父权社会下女性的悲哀。
      高少冲再也忍不住了,他冲出人群来到李绣面前,伸手替她擦干眼泪。然后对陈灼华说:“阿央妹妹,我们先走一步了,请多原谅。哦,对了,我哥哥一大早就出了门,不知道哪里去了,大概又要给你准备什么惊喜了,你回去的路上细心点啊。”
      陈灼华看着哭泣的李绣,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他们明明那么般配,是什么让他们不能在一起呢?“人言可畏”,她细细咀嚼这个可怕的词,人的一言一语真的可以有那么大的能力,能逼迫一对相爱的恋人分离吗?
      她心不在焉的坐在草地上,人群中欢乐还在继续,她却高兴不起来了。四处闲逛了一会儿,陈灼华意兴阑珊的离开狂欢的人群,提早回家了。
      转眼又到了那片树林,她脚步轻轻地走进去,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鬼使神差的,陈灼华又转道到了那条小溪旁,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的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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