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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高少棠盘腿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身边零散的放着被他从树上剪下来的的枝条和石缝中采来的小花。他专心致志的编著花环,丝毫没有察觉陈灼华就在身后。直到陈灼华探过头来看他手中的半成品,他才吓了一跳似的愣在了那里。
“阿……阿央……这次怎么回……回来的这么早?”
陈灼华看着懊恼吃惊的高少棠,不由的微笑起来——若不是提早回家,恐怕就又错过了。
“你在做什么呢?”
高少棠看着少女微微弯下腰,打量他手里的花环,一缕没有梳好的发丝垂了下来,被她随手抿到耳后。
“呃,我想再给你编一个花环……我只会编这个……你不会觉得我笨吧?”
陈灼华开心地笑了起来:“天天都编花环,这里的小蓟花都要被你采光啦!”
高少棠见她没有生气,心里乐开了花,努力甜言蜜语道:“只要你愿意,我给你编一辈子!阿央,你不生我气了吧?”
陈灼华想起他病重时的“绝笔”,又想起“破相”的那封信,开心地笑弯了腰:“本来很生气的,但是,看在你破相配不上我的份上,原谅你好了!”
高少棠连忙跳起来撩起前额的头发:“真的不是很严重啊,阿央,你看,只有很浅很浅一道疤痕,估计过几年这道疤还会变得更浅的。我……我真的没破相啊,当时实在是受惊过度才写了那封信的。其实写完我就后悔了,本来想烧掉的,但是又觉得这是给你写的信,只有你有权利处置。所以,我就把它留下来了……”少年结结巴巴地解释,还不安的搓着手,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陈灼华听他这一解释,笑得更厉害了:“原来如此。可是我觉得你破相挺严重的,不是我想要的完美郎君了怎么办?”
高少棠彻底傻了。
陈灼华笑吟吟看着他发傻的样子,觉得有意思极了。
高少棠傻傻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阿央你是开玩笑的!你没有生我的气!”
陈灼华笑而不答,伸出手来:“拿来吧。”
高少棠笑嘻嘻从怀里抽出一封信,还是和前两次一样的素面信封:“这是最后一封了,去年写的,本来打算去年回西梁亲手教给你的,但是遇上了一点麻烦,拖到今年才回来。”
陈灼华接过信封:“今天的花环还没给呢!”
高少棠笑嘻嘻地坐下来继续编花环,一边用手指绕着藤蔓,一边抬头说:“你也坐啊,站着多累。”
陈灼华提着裙摆,在石头上挨着高少棠坐下,探过头去看着他手指飞快的编著,不由得好奇道:“你是怎么会这个的?看起来好难……”
“前年护镖,去了宝象国,看见一个小伙子编花环给他的恋人带,很羡慕,就找他来学了。其实也不太难,就是有点费工夫。而且现在天气比较冷,没有多少好看的花。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些小蓟。”
“我刚才看见少冲哥哥了,他和一个美丽的汉人姐姐在一起,不过那个姐姐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高少棠摇摇头:“他们没有未来的。”
陈灼华奇道:“这是为什么?那个姐姐好漂亮,虽然受着家族和礼制的束缚,还是大胆的跟着少冲哥哥来沐青节了。她也许很柔弱,但是并不懦弱。”
“汉人女子很可怜的,整天被关在小小的院子里,不能见外面的男子。到了适婚年龄,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被父母嫁出去了。其实我们的祖先也是汉人的一支,只是后来没有和他们一样由男人掌握权柄,所以他们就把我们当成蛮夷了。”
陈灼华有些难过:“那个姐姐,也会被迫嫁给不认识的人吗?”
高少棠弯起嘴角:“除非少冲去把人抢回来。”
“那就去抢啊!”
西梁社会制度落后,有些地方还存在着抢婚的习俗,所以时人不以为怪。
“傻丫头,哪有真么容易。少冲要是真去抢婚,会被人告官抓起来的!现在不是前几年了,要是女方父母不愿意,抢婚的一方是要坐牢的!”
陈灼华是个一直窝在书院读书的好宝宝,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一听要坐牢,不由得也踟蹰了:“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高少棠把最后一支小蓟花插进花环,最后端详了一下,叹了口气:“除了让少冲死心,我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户人家我打听过,在中原也是士族,不可能把女儿嫁给我们这种家庭。而且,少冲也没有功名……”
“那……他们不成亲,只走婚也不成吗?”
西梁国内汉人数量不少,有时也与西梁人通婚,但是一般都是迁就汉家礼制,女方来到男方家主持家务,很少有走婚者。
高少棠忽然伸出手替陈灼华拢了拢碎发,将花环给她戴上,端详一下:“我不是没想过让他抢了人后直接浪迹天涯,可是,让那个女孩子从此与家庭决裂,再也见不到家人亲朋,这太残忍了。她自己和少冲也都狠不下心来。所以……”高少棠低下头,看着他面前娇憨的面容,不知怎么突然脱口说出一句:“不过要是我和阿央得不到祝福,我一定会抢了人走掉的。”
陈灼华怔怔的望着他,忽然低下头闷闷道:“我阿娘阿舅才不管我走婚的事呢。”
高少棠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马上笑着哄她:“阿央,你带着花环真好看,比天上的引愁金女都好看。”
陈灼华却依旧为高少冲和李绣担心。
高少棠见她闷闷不乐,只好说出实情:“今天是我怂恿他把那个女孩子约出来的,也是最后一次帮他努力。要是他们愿意面对繁琐的礼制,我可以求母亲亲自上门为少冲提亲。家产什么的,我一点都不要,都留给少冲和他们未来的孩子。反正母亲也没有女儿,入赘一个女儿执掌家事也不错。”
陈灼华更难过了:“可是他们好像放弃了,李绣姐姐唱《将仲子》给少冲哥哥听。”
“《将仲子》?担心人言可畏吗?算了,只要他们以后不要后悔就是了。”高少棠双手支在背后,显然也觉得弟弟不够大胆。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陈灼华问。
“阿绣去桑林里采桑,被蛇咬了,挣扎着来到大路上呼救,是少冲救了她。后来他们就相恋了,每天少冲都上山看她采桑,送她山果,她也为少冲做过荷包。只是,这些都是瞒着阿绣家里人的。”
陈灼华叹气:“好像今年流年不利似的,身边的人都遇上了麻烦。”
接着,她将杨红袖的事情讲给高少棠听:“本来我们都以为到了该走婚的年龄,吴镔一定会来求婚的,到时候在一起不就顺理成章了吗?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小子就是不肯表白啊!”
高少棠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阴险地一笑:“我倒是有个办法……”
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磋商出最佳方案,约定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相见。高少棠本想送陈灼华回家,但是后者觉得女孩子应该矜持,于是很坚定的回绝了。
陈灼华戴着花环高高兴兴的回家了,高少棠在后面拼命挥手:“明天的事情你可一定要记得啊!我就在这里等你!!”
今天回来得早,陈灼华的母亲和舅舅们都不在家,于是她和婉娘开始对内外进行大扫除。雕花横梁上的蛛网要扫去,门窗夹缝里的灰尘要用布头抠出来,整整忙了一下午,等到陈容回来的时候,里里外外已经焕然一新。
“阿央,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有无找到合心的郎君?”
陈容平时是个粗心的母亲,但是女儿这两天明显的不正常,她就是再粗心也察觉到了,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问一问。
陈灼华抬起头笑了笑:“找到了呐!”伸手将落下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擦了擦汗,直起身来:“阿娘明明知道少棠哥哥回来了,却不告诉我。”
陈容一听她如此说,显然是高少棠已经赢得了心上人的欢心,不由得笑了:“小儿女的婚事,长辈插了手就不吉利了。”
西梁的确有此说法,所以陈灼华抿着嘴笑了笑,不再多做纠缠。
陈容笑着说:“我家阿央快走婚了,今天就由我亲自下厨吧。”
陈灼华放下手里的抹布,走到一边洗手:“那我给阿娘打下手!”
陈容手艺不错,一顿饭吃得全家人人心满意足。陈灼华帮着收拾好了碗筷,回到自己的花楼上,小心翼翼拆开最后一封信来读。
“阿央:
昨天母亲告诉我,宝象国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大约不久我们一家人就要回西梁了。我真的好开心。
记忆里的阿央,还是五岁的时候那个小小的模样。当然我也幻想过你长大后的样子,梦里一遍遍描摹你的眉眼,但是奇怪的是,每当一醒来就把梦里你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如今,终于可以见到真正的阿央了,再也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后记忆里正剩下一个淡淡的红色身影。我这几个月来一有时间就揽镜自照,看看什么样子最帅,结果被阿娘和弟弟嘲笑了。不管他们了,我决心在见到阿央的时候,要穿最英武的衣服,挎最华美的刀。阿央,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曾经许给你的诺言吗?九年来我从未忘记你,但愿你见到我的时候不要把我当成陌生人。
阿央,我回来了。”落款是在一年前。
陈灼华看完了短短的一封信,回想起高少棠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得意的样子,大约是准备了很久才定下的造型吧?他当时一身玄色箭袖袍服,围着蹀躞带,腰里是否带着刀她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笑起来露出小虎牙的样子很好看。
陈灼华甜蜜的将信装回信封,打开妆匣,将信放进去,欢快的哼起歌来。
翻来覆去一夜,天亮的时候终于小小的打了个盹儿。陈灼华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急急忙忙喝了一碗粥,背着小背篓上路了。
高少棠果然早早在昨天约好的地方等待着,一见她来,拼命挥手。
陈灼华提着裙摆跑过去。
“等很久了吧?”
“没,刚到,嘿嘿。阿央,你今天真好看。”
听到赞美,陈灼华心里甜滋滋的,因此高少棠贼贼地伸手挽住她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
两个人说说笑笑向着河边走去,高少棠一路上不停地说着这几天在宝象国的见闻,引得陈灼华时不时开心微笑。
刚出了林子,陈灼华忽然停下了,她高兴地一扯高少棠:“看!少冲哥哥和阿绣姐姐!”
果然,高少冲和李绣正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并肩走着。
陈灼华刚想打招呼,高少棠一把捂住她的嘴:“嘘,别说话,让他们好好话别吧。”
“话别?!”
“嗯。”高少棠一下子沉默下来,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昨天阿绣告诉少冲,她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那个士子了。今天……是来和少冲话别的。”
陈灼华大惊失色:“阿绣姐姐不喜欢少冲哥哥了吗?不会吧,昨天他们还好好的啊。”
“这和喜不喜欢无关,阿绣她们的习俗和我们不一样,她们的婚事要由父母做主的。”
“那她的父母为什么不选择少冲哥哥呢?”
“大概因为我们是习武的粗人吧。”高少棠苦笑:“他们习俗重文轻武的。”
陈灼华咬着嘴唇不做声。
“这不公平!阿绣姐姐不喜欢那个士子,她喜欢少冲哥哥!他们应该在一起!”
高少棠叹了口气:“阿央,别小孩子脾气,这是两个文明的碰撞,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无法改变什么的。”
“可是,以前的中原也是母系社会的,他们为什么不能理解呢?嫁给父母指定的人,成婚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面,怎么可能幸福呢!”
“也许就是因为他们以前也是母系社会,所以在这种事情上才这么敏感吧。听说,中原的皇帝对我们的社会制度不满,说什么雌鸡司晨,国必将不国。好像要逼迫女皇把皇位传给儿子,还要废除走婚制度呢。”
陈灼华吃惊不已:“这样也行?”
高少棠苦笑:“现在你明白了吧,少冲和阿绣不可能有未来的。在将来的某一天,说不定西梁的女孩子们也像中原人一样,再也没有选择夫婿的权利了。”
陈灼华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候,李绣不知为什么突然一回头,碰巧看见了他们两个,强作欢颜地打了个招呼:“阿央!少棠哥!”
高少冲也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问:“你们要去哪里?”
陈灼华声音小小的:“我们要去抽花签。”
李绣眼睛有些红红的,但还是故作无事,亲热地挽住了陈灼华的手:“那带我一起去吧,我还没有抽过花签呢。”
陈灼华答应了,于是四人一起向河边走去。
他们到的有点早,广袤的河滩上还没有几个人。陈灼华拉着李绣来到了河边的小亭子,高家兄弟在外面等着——男子是不能入内的。
亭子内已经摆好了圆桌,桌上,四个水桶粗的签筒上分别标着“甲”、“乙”、“丙”、“丁”。陈灼华把左手伸出来,给主持的女巫看。今天当值的女巫是个三十多岁,有着鹅蛋脸的温柔女子,她仔细看了看陈灼华手上的掌纹,笑道:“丙字。”
在陈灼华的鼓励下,李绣也伸出了手,恰好也是丙字。
于是两个人来到标着“丙”字的签筒前,各抽了一支签。
李绣的签上写着:“楼外垂杨千万缕。”
陈灼华的签上写着:“枝间时见子初成。”
李绣恰好没有学过这首诗,于是问陈灼华:“阿央,这首诗出自哪里?”
陈灼华一见她的签词,心中不由的一沉。但是她还是若无其事的笑道:“不知道呢,反正是写杨花的词吧?是在说阿绣姐姐像杨花一样纯洁吧。”
李绣握着签不语。
除了亭子,四个人两两告别而去。
高少棠等他二人走远了,问:“怎么样?”
陈灼华叹气:“阿绣姐姐抽到了朱淑真的诗……”
“……这大概就是命吧……你抽到了什么?”
“不告诉你!”
“为什么啊?!”
“就是不告诉你!这边没有什么好玩的了,我们再去那个地方编花环吧!”
二人正吵吵闹闹往小树林里走,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一声:“你给老娘站住!!”
李绣的命运结局到此已经交代清楚了,朱淑真,著名才女,因婚姻不顺遂而死。陈灼华那句诗是写石榴的,石榴多子,寓意十分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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