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随着时间的推移,潮河边的少男少女越来越多了,祭神的大鼓和高台也已经架了起来,一辆赤轮绣锦顶盖的马车徐徐而来。两匹踏雪乌骓驾车,车夫身穿玄色窄袖雁衔芦花纹胡服,头戴黑幞头,脚上套着六合靴,手中金鞭甩的呼呼作响。车前一队持戈纹面女武士引路,车后跟着一队身着五彩蜀锦杂裾的低等女巫。
      少男少女们见马车来到,纷纷欢呼围拢过来,陈灼华拉起杨红袖,和其他几名少女也往那边赶去。
      马车停靠在河边,一个头戴莲花金冠的女祭司踏着女奴的背下了马车,登上了神鼓不远处的高台。她身材高挑,体格健美,浓眉薄唇,一双眼睛大而有神,一举一动都符合西梁国推崇的女子之美。
      少男少女们自觉地手拉手围成一个套一个的圆圈,将高台和女祭司围在中间。最内侧的圆圈最小,外侧的圆圈依次变大。众人皆敛声屏气,等待着神圣时刻的到来。
      一名女武士来到神鼓前脱去上衣,赤着上身敲响了大鼓。
      一声接着一声,鼓声似从未知的远古穿越而来,带来了先民们虔诚的诉求与祈愿。这平原,这水波,几千年来不曾改变,而聚集在河边劳作繁衍的居民却不知已更替了多少个世代。时代的变迁改变了社会的结构,周围的部族国家都成为了男尊女卑的父系社会,只有这河边欢乐的人群还执着的坚守着最初的信仰。
      随着鼓声的响起,女祭司缓缓抬起双手,开始了舞蹈。她摇晃着浑圆的手臂,轻轻扭动腰部,腰上垂下的绣带也随之轻颤,绣带下端绣着的一排小金铃叮当作响。围拢在她身边的少女们顺时针跳着古老的舞步,各色的裙摆翻动,裙子上绣着的金鹧鸪红鲤鱼仿佛活了一般,转身扭腰的时候,似有一两个花佃悄然落地。少年们倒也跳的整齐,只是总不如女孩子们跳的赏心悦目。
      鼓声渐强,鼓点也愈发密集,女祭司的舞蹈趋向激烈,扭身折腰手臂狂舞,金玲相互撞击,发出碎乱的声响。
      人群中开始有人歌唱,唱的是古老的西梁歌谣,马上有人跟唱起来,一开始声音还很微弱,后来跟唱的人越来越多,声音竟盖过了鼓声。人们跳着舞纵声歌唱,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渐渐地,女祭司的舞步慢了下来,她原地旋转,织金裙摆飞扬,露出大红色的羊皮小靴子。人们的歌声也弱了下来,鼓声重新占了上风。鼓点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女祭司转动的速度也随之减慢,最终“咚”的一声,鼓声戛然而止,女祭司原地立住,裙摆在惯性作用下牵牛花花瓣一样收拢,包裹住修长的玉腿。
      祭舞结束了。
      女祭司俯身跪拜天地,走下高台,乘上赤轮马车离去了。她带来的女巫们则登上了高台,开始跟着鼓点表演一些普通的舞蹈。这时候人们就随意多了,有些在高台四周席地而坐欣赏舞蹈,有些离开这里,到远一点的地方自由自在的对唱情歌以舞相属。
      人实在太多,陈灼华、杨红袖和其他相熟的女孩子走散了,她们两个走走停停,最后和一些不太熟悉的年轻人都围拢了在较远的一处开阔处。
      一开始大家都不太好意思,大多悄悄红着脸窃窃私语,也没有人出来跳舞唱歌。只听得见远处的鼓声一下一下的敲响,好似害羞的姑娘们乱撞的心跳声。
      最终,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蓝裙女子站了出来,笑道:“小阿弟小阿妹们不好意思,那就我来吧!”
      另一个大约比她大几岁的女子见状忙笑道:“我略长你几岁,又带了陶埙,给你伴乐吧。”
      于是两人商议片刻,那蓝裙女子唱了一首《相思调》,其他人见状也不再扭捏,纷纷围在她和伴乐女子身边跳起舞来。陈灼华和杨红袖牵着手跳得小脸发红,人群里笑声不断。
      一曲刚完,一个小伙子站了出来,对着人群里一个刚刚认识的姑娘唱了一首情歌。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姑娘低首含羞点了头,于是两人牵手私语去了。
      跳了一曲又一曲,看上眼的年轻人都牵着手离去了,剩下的人也跳得精疲力尽,于是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陈灼华四处打量,就是不见吴镔,疑惑道:“哎,吴镔哪里去了?以前只要你在,他就一定会站在抬头就见的地方的。”
      杨红袖本来就心中留意,见陈灼华说开了,索性光明正大的左右寻找。可是不管两人怎么找,就是看不见吴镔。
      杨红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勃然大怒,揎拳掳袖道:“不是被什么狐狸精勾走了吧?你爷爷的,敢抢姐的男人,是哪个小妮子活得不耐烦了?!”
      陈灼华立即拉住她:“别这样别这样,人这么多,多半是被挤散了。吴镔那人我们谁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有那个胆!”
      杨红袖此刻分外不讲理:“哼!他要是没胆子也就罢了。要是真的迷上哪个狐狸精,我就阉了他!”
      看着挚友凶悍的样子,陈灼华默默祈祷:“吴镔啊吴镔,你可千万要经得起考验啊!”
      正当杨红袖气势汹汹地四处张望的时候,吴镔忽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只是那个样子实在是有些狼狈——一只眼睛青了,走路一瘸一拐,衣领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扯歪了,似乎是刚和什么人打了一架。
      杨红袖抛下还没发现他的陈灼华,连忙跑过去,拉住吴镔的袖子,连珠炮一样问道:“你哪里去了?!脸怎么么了?腿为什么走路这个样子?!没事吧?!疼吗?!”
      吴镔乍一见杨红袖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受伤的右眼,把脸转过来转过去躲避杨红袖的目光,音儿都颤了:“没事没事……我摔了一跤……真是摔的……哎呦!你别捶我呀!我真没撒谎!”
      杨红袖不依不饶,一定要看他的伤,吴镔没办法,忽然指着天上大喊一声:“看!有人放风筝!”
      杨红袖下意识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吴镔借此机会瘸着腿挤进人群不见了,那速度竟然不比腿没受伤时慢多少。
      等杨红袖回过神来,人海泱泱,哪里去找人去。
      “吴镔!你给老娘等着!”
      陈灼华挤过来的时候吴镔已经逃之夭夭了,只剩下杨红袖撸着袖子原地跳脚。
      “他人呢?”
      “不见了!”
      “别急,他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呢……”
      ,陈灼华简直焦头烂额,心中也不由得埋怨起吴镔:你说你苦恋人家这么多年,人家也愿意了,为什么不能好好走婚呢?非得站得远远的搞暗恋?
      杨红袖怒气不减,不断爆粗口,搞得周围人人侧目。
      陈灼华无力地拉住她以免她暴走,一边在心里吐槽吴镔:“你要是有高少棠一半的行动力,我也不至于为你们操心成这样啊。看看人家高少棠,一大早等在树林里,还设下陷阱守株待兔——搭讪的手法那叫一个高明!虽然最后没成功,但是精神可嘉啊!”
      “阿央!”
      正手忙脚乱的拉着杨红袖,忽然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陈灼华的小名。她匆忙中回头一看,正是杨红袖的姐姐杨楚袖。
      “阿楚姐姐!你快来啊!”终于见到了救星,陈灼华简直要对女娲娘娘感激涕零了。
      杨楚袖牵着一个年轻男子的手,两人说说笑笑走上前来。那男子笑着对杨红袖说:“别恼别恼,我们知道怎么回事儿。刚才有个男孩子说穿青色裙子的女孩子大多矫情自饰,他就上去给了人家一拳,于是打起来了。”
      杨红袖听闻不由得一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天青色下裙,沉默不语。
      杨楚袖见她不生气了,转头牵过陈灼华的手:“阿央,今年第一次参加沐青节,眼睛擦亮一点,别碰上什么衣冠禽兽。那些猥琐的男人啊,就爱骗没有经验的小姑娘。”
      陈灼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说:“我会好好擦亮眼睛的。”
      那年轻男子见她二人都有些不自在,便对杨楚袖笑道:“阿楚,我们还是去前年的老地方吧?”
      “好。”
      二人告别陈杨两个小姑娘,向另一边走去。
      陈灼华见杨红袖不说话了,拉起她的手:“我就说吴镔不会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吧?”
      杨红袖叹了口气,开口已是少有的疲倦:“有勇气为我打架,为什么没勇气告白呢?承认自己喜欢一个女孩子就那么难吗?”
      陈灼华想了一想:“红袖,你觉不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哈?”
      “他为什么一直躲躲藏藏不敢表白?也许,真的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我母亲说过,有的时候不害怕有问题,就害怕你把问题埋在心里。”
      杨红袖托着下巴苦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吴镔那人,他平时话就不多,更别说现在存心不想说了。一般的时候还好,现在是沐青节,他根本就在躲着我啊!喵的!”
      “那……”陈灼华思考了半天,也没了办法,只好尽力安慰一下:“慢慢来吧,爱上闷骚的男人本来就挺悲剧的。”
      杨红袖捶地:“你喵喵个喵的!有什么话不说出来谁知道啊!谁有工夫整天和你玩猜猜猜啊!”说完,握着拳头冲着空气来了一记重拳,然后左右开弓照着想象中吴镔的猪头出拳,袖子在劲风带动下呼呼作响。
      “喂喂!别人都在看你啊!!”
      杨红袖一点也不在乎,辫子一甩:“他人看我的眼光只能映射他们心中的感觉而已,对我一点实质上的帮助也没有,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在意他们的眼光?”
      陈灼华大拇指一伸:“万人注视之下仍不动如山,卿果有大将之风。”
      杨红袖得意洋洋“哼哼”两声,然后拉起陈灼华就跑:“快走快走!”
      “干嘛?”
      “他们都在看我啊!”
      “……你不是不在意吗?”
      “可我实在是有压力啊!”
      “……”
      陈灼华跟在她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决定收回刚才的话——什么大将之风啊,刚才一定是产生了错觉。
      跑了好远,直到周围人不多了,她们才停下。
      杨红袖上气不接下气:“没……没有人跟着吧?”
      陈灼华顿时觉得十分好笑:“怎么可能有人跟着我们,大家都忙着唱歌跳舞呢!”
      “唉……沐青节的第一天一点收获也没有……”
      陈灼华笑道:“好了好了,我还不是也一样!”
      “时间还早,我们唱首歌吧!”杨红袖不愿沐青节第一天就这样度过,于是提议道。
      “嗯!”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草地上,唱起一首古老的歌:“土,返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
      古雅的歌谣,音调绵长庄重,因为是祭祀用歌,又在庄重之上平添一丝神圣,引得周围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频频转头来看。早春的白日,阳光尚不强烈,草叶上的露水却早已蒸发干净,两个小姑娘一个红衣青裙,一个白衣绯裙,在这尚有些寒冷的的节气里娇艳无比。豆蔻的年华,如同花朵开得正盛,纵然花瓣单薄,也分外惹人爱怜。
      这边歌完,那边的几个女孩子也坐下来唱起了歌相和,接着又有年轻的男孩子在一边吟唱含蓄的情歌,歌声一曲接着一曲,渐渐有了竞赛的意思在里面。男女各占据一侧,这边唱完了,那边立即针锋相对的做歌和之。双方各不相让,气氛极其热烈,可惜只是单纯的赛歌,没有绵绵的情意掺杂在里头,也没有哪对男女因歌生情。
      空地上歌声笑声不断,一直唱到了正午,大家都饿了,赛歌的人才渐渐离去,剩下的几个少男少女见人数渐少,便也提不起兴致,哄笑一声散去了。
      陈灼华和渐渐高兴起来的杨红袖告别,约好明天见面的地点,开开心心地回家了。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想到早上的意外,不由觉得好笑。多久没这么孩子气了?那么对待幼年认识的同龄人,是不是有点过分?正想着,“偶遇”高少棠的那片树林已经来到眼前。陈灼华犹豫一下,又暗笑自己太矫情——不就是一次普通的搭讪嘛,何必如此尴尬?于是,她干脆利落的走进树林。
      铺展开的树冠遮蔽了正午的烈日,陈灼华行走在树荫里,感觉一片阴凉。林间的岩石上有些湿滑的苔藓,所以要小心不要滑倒。春天已经到来,虽然春寒料峭,多情的草木却已经舒展腰肢纷纷萌发。岩石缝里随处可见紫色的小蓟花和另外一种不知名的黄色小花。看着那些淡紫的小小花朵,陈灼华不知为什么有点心慌。
      一不小心脚滑了,身子一歪,右手迅速扶住了旁边一块大石,这才没有摔倒,但是手上却沾上了绿绿的苔藓。陈灼华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蹭破了一点皮,手掌有些血丝渗了出来。她叹了一口气,记得林子里有一处小溪,决定去那里清洗一下伤口。
      脚步轻轻的走到了小树林深处,蹲在河边把手洗干净,正用手绢包扎,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喵~”。
      陈灼华下意识回头看,只见高少棠手中拿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放在了不远处的地上,然后咧着嘴冲她挥了挥手,转身钻进茂密的树林后不见了。
      陈灼华有些囧,但到底站起身来走过去,好奇的将他放在地上的东西拿起来看,发现那是一个很小巧的兔皮手笼,是用一整只兔子的毛皮制作的,没有接缝的痕迹。手笼下压着一封信,褐色的素信封,上面什么也没写。捏了捏,里面似乎有一两张不算很厚的纸,大约就是写有内容的信纸了。
      西梁少男少女们相互之间书信往来表达情意很普遍,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你可以回信拒绝,却不可以不收。于是陈灼华把信和小手笼放进了小背篓里,怀着复杂的心事回家了。
      敲开门,守在门口的侍女婉娘见她归来,笑着问:“女郎有未遇上合意的郎君?”
      陈灼华叹了一口气,敷衍的摇摇头,冲她笑了笑,登上了自己的小楼。
      打开门,推开窗,窗前的美女耸肩瓶里,前些天插上的梅花已经有些恹恹,她把花拔出来,小心翼翼地嗅了嗅,花香也已经很淡了。怜惜的轻轻抚了抚已有凋零迹象的花朵和虬龙一般的花枝,终究还是舍不得丢掉。把花朵摘下来夹进书页中,花枝放进小匣子和之前的花枝拢在一起。做完了这些,她才从小背篓里拿出高少棠给她的信,坐在窗前阅读。
      信纸有两页,笔迹有些稚嫩,不像是十九岁的少年所写,反而像十岁小孩子的涂鸦。陈灼华有些疑惑,但还是耐心的看下去:
      阿央妹妹:
      算起来,我们家离开西梁已经三年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也许再过几年,你就会像阿娘说的那样,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但是,也许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阿央妹妹,我生了很重的病,很难受,也许很快就要死了。不知为什么好累,整天整天的睡觉,有时候醒过来会看到阿娘和弟弟在我床前哭。郎中说我也许很快就会死,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今年十二岁,回想起来,好玩的东西都玩过了,好吃的东西也都吃过了,实在没什么遗憾的。唯一让我觉得难受的,是我看不到你长大时候的样子了。
      阿央妹妹,你知道吗,自从离开西梁以后,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你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对我笑。西梁的好些女孩子都学汉人女子,穿嫁衣给中意的郎君看。我一直努力地学功夫、读书,因为我想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夫君,这样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别人就会说,阿央的情郎多么了不起啊,和她真般配。可是现在,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你穿着嫁衣的样子了。阿央穿嫁衣一定很漂亮,可是,那也许不是穿给我看的。一想到你要为别的少年穿上嫁衣,我就觉得死亡真可恶。我躺在床上喘气喘不上来的时候,就很难过,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我死以后阿央一辈子也不和别人走婚就好了。
      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我打猎猎到了一只兔子,雪白色的,一根杂毛也没有。我请阿娘把皮子做成了手笼送给你,这样就算我死了,你也知道,有个叫高少棠的少年喜欢过你。我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现在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希望阿央能永远的记住我的名字,一辈子也不忘掉。可以吗?
      景元九年仲秋
      高少棠

      陈灼华流着泪读完了这封信,景元是先帝的年号,算起来,这是七年前高少棠生重病时给她写的信。她抽出信封里的另一张纸,上面只有一行字,运笔苍劲有力:七年前病中寄阿央,今已病愈,仅供卿一乐。明日老地方,等你。
      陈灼华刚读完第一封,眼睛还含着泪,乍一看这句话,竟然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