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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季的风 杀戮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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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显的很漫长,不仅仅是因为阿喀琉斯在普特洛克勒斯的床边坐了整整一夜,还因为塔洛斯从雅典娜那里带来了消息。
女神说:因为奇观之海的陶玛斯违背神王的命令帮助了希腊人,神王决定将他锁在爱琴海海底最深的深渊之中,那里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条活鱼,终年的冰冷,终年的寂静。
而塞壬因为引导不当,也被判有罪。她被剥夺了女仙的称号,从此再没有资格与神衹同流。被降为女妖,流放去极西之地,并被永远的和陶玛斯分开。
听到这个消息,我已经被悲痛震的麻木的心灵,好象本来已经破碎的伤口又被割了一刀。我想女神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所以她曾经反复的询问我,确定我的心意。
但是我没有她预知的眼睛,我看不到。我的选择仿佛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将命运推到更坏的路上,回不了头。
海面上隐隐有悲凉的歌声,徘徊缠绵,缭绕不去。那是塞壬在与陶玛斯道别,不肯走不愿走,却不能不走。
天边已经渐渐泛白,有玫瑰的红色映照在云间,多么美丽。海边的风带着潮水的咸味,如同我初见阿喀琉斯与普特洛克勒斯的那个早晨。
忽然远处有人群聚集,喧嚣着,隐隐的顺着风传来。
“快来看啊!有怪物从海底被冲上来了……”
“……是不是不祥之兆,难道因为我们没有及时祭祀……”
“奇怪啊,这东西怎么上半身看来象女人,下半身象鸟……”
我急忙冲过去推开人群,定睛看去,顿时浑身无力瘫倒在地面。
白色的沙滩上躺着的,黑色的长发,上半身如娟秀的少女,下半身则是拖着血红的长尾羽的鸟的身体。那紧闭的双眼昨天还笑着看着我,苍白的唇间昨夜还发出缠绵的歌声……那是塞壬啊!
我紧紧抱住自己的头,眼睛又酸又痛。为什么她这么傻,她怎么会死的?!
‘她心碎而死的,因为离开了她最爱的奇观之海。’塔洛斯在我头顶的天空上飞翔。
‘闭嘴!’我抓起地上的石子丢它。‘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残酷的话!你也觉得是我做错了吗?!是因为我……我害死了他们吗?你是在责备我吗?’
‘是你在责备自己,欧律克勒亚。’它平静的说出事实,让我无法反驳。
塔洛斯盘旋了几圈,收起翅膀落在我面前。周围的人忽然退开了些,有双穿着上等牛皮凉鞋的脚踱到我眼前。
“这不是那位深得阿喀琉斯大人宠爱的侍女吗?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哭泣,美丽的姑娘?”奥德修斯的语气一如即往带着种殷勤劲。塔洛斯张开翅膀对着他嘶嘶叫。
我颤抖着唇,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奥德修斯看看我,又看看沙滩上塞壬的身体,摸了摸他那修整完美的小胡子。“呵,大概是被这怪物吓坏了吧?来人,把这东西抬去营帐,让预言家卡尔卡斯看看,是不是什么神的预兆。”
于是来了两个兵士,伸手去拽塞壬的尾羽,要把她拖走。
“等一下!!”我拼命扑上去,挡在士兵与尸体之间,一个兵士手抖了下,生生将一条赤红的尾羽拉断。我心疼的看着他手中那半截羽毛,如果不是因为我,它的主人本该幸福的坐在陶玛斯身边,唱着美好的歌。我害死了她的性命,至少要保护她的纯洁的身体不再被人碰触。
“……把她,送回海里吧。即使是卡尔卡斯大人也会那么说的。因为她本来就是属于这片海的神物啊……”我低下眼睛,将眼底的水气掩盖。
奥德修斯挑了眉毛看着我,眼中尽是玩味的神情。
“哦?你似乎很了解嘛~~`不过,一个连‘大地的幽灵’都可以驯养的女子,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似乎也很正常。”他欺近我的身旁,在我耳边轻轻吐气。“我就知道,你有让阿喀琉斯不惜放弃那么多珍宝保住的价值。”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气息吐在肌肤上,有种恐怖的感觉蔓延到我的心底。塔洛斯忽然扑了上来,用尖利的爪子狠狠的在他的手上来了一下。
奥德修斯吃痛甩开手,我跌在地上,转头狠狠的盯着他,他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手上的伤口,似乎在品尝什么美味,脸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你早晚是我的。如果预言是真的,阿喀琉斯也保不了你多久!”
我别过头,不想再看那张猥亵的脸。
站起身来蹒跚的走向塞壬,我抱住她时候,感觉身体比想象中还要轻。缓缓走向海洋深处,直到海水没过我腰部。塞壬乌黑的长发在水中荡漾,面孔好象海水中的泡沫般苍白。
“伟大的海神波塞东,慈祥的海洋女神忒提斯啊……请将这个孩子带回她的爱人身边吧。”我低声祈祷着。“她的心灵是纯白,那些加在她身上的惩罚,理应由我来承担……请你们带走这颗属于海洋的心,愿她的灵魂可以长伴她心爱之人的身边。”
我松开手,塞壬的身体随着海浪浮浮沉沉,转眼被碧波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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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地,帐篷里阿喀琉斯仍然痴痴的看着普特洛克勒斯,离他不远的地面上却多出了一幅灿烂的盔甲。
那不是属于人间的工艺,一看便知是出自火神赫淮斯托斯之手。
一副比火焰还要光亮的铠甲;头部正好合适的战盔,顶上有金色的羽饰;柔软的锡制成的胫甲;最壮美的要属那面五层厚的盾牌,镶了三道金边,背面有一个银把手。盾面上绘制出美不胜收的图案。
远处传来战斗的号角声,有兵士匆匆跑在营帐外汇报:“特洛伊人攻过来了!”
阿喀琉斯没有做声,好象没有听见般,一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普特洛克勒斯面前。
一会又有士兵来报:“特洛伊的军队已经在前线和我军开战了。”
他还是没有做声,一动不动。
又过段时间,帐篷外传来奥德修斯慢悠悠的声音。“特洛伊的王子赫克托耳带兵攻破了我军的第一道防线。不过,阿喀琉斯大人您不必担心。昨天一战他们也折损了不少兵力,因该无力攻进我军腹地。我们会全力保护您战船,您随时都可以启程”
一直如同雕像般的阿喀琉斯却忽然扯动嘴角,轻笑一声。“赫克托耳吗?”那声音小到细不可闻。
他转身站起来,把赫淮斯托斯精工制作的战甲一件件地举到空中检视着,然后将铠甲穿在身上束紧。
他低下头附在躺在床上的普特洛克勒斯耳边轻声说:“等我,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跨出帐篷。
那帘子垂下来的风吹的我心底发凉。我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但是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去看了,再也不想看,不愿看。
我怕极战场上那血腥的气味,那些凄厉的鸟叫声至仍在我耳边反反复复。我的双手不止一次拥抱过失去生命的躯体,但我想我永远都不能习惯,那彻骨的凉,从本来鲜滑的肌肤上穿透我的指尖,蔓延至心上。
‘欧律克勒亚。’心中传来一声呼唤。
我叹口气,伸出一只手臂至帐外。“进来吧。”
收回来的是时候,上面站着塔洛斯。
‘欧律克勒亚……你这女人,为什么一个人闷在帐篷里?不担心阿喀琉斯了?’它的语气一如以往的恶劣。
我叹口气。“够了,赫尔墨斯大人。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塔洛斯呆了一下,抖抖自己身上的羽毛,转着眼睛四处看。
“赫尔墨斯大人,还是说我该叫您塔洛斯呢?”我无奈的揭穿它。
塔洛斯银色的眼珠转了转,有男人的笑声从它的嘴中发出来。它展开翅膀飞在地上,将脑袋和脚缩成一团,身形吹气般飞快的涨大。直到有半个人那么高,忽然张开双翅,羽翼下显现出一个半蹲着的属于男子的漂亮身体。赫尔墨斯站起来,抖抖身体,那些原本覆盖周身的羽毛瞬间缩回他头上浓密的黑色卷发之下。
“赫尔墨斯大人。”我向他行礼。
他笑了笑,带着雍懒的磁性声音传进我耳中。“你真厉害,欧律克勒亚。从来没有人可以识破我诡诈之神的伪装,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注视他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是什么时候呢?那天在战场上和他同体,那一声情急之下的‘欧律克勒亚’他居然忘记掩饰自己的本声。
我也不相信他会犯这样的错误,也许是关心则乱。还是我在人间呆的太久了,变的复杂了。
他看我不作声,似乎也不想追问。只是温柔的伸出双臂把我抱在怀里,口中发出舒适的叹息声:“每天在你身边却不能抱你,真是折磨。”
我静静的让他抱,好一会他才将我放开,带着笑问:“怎么不反抗?”
他每次都这样问着,似乎期待我的抗拒似的。我想他对我执著也许就是因为我的不顺从,那挑战如果没了,他应该也就对我失去了兴趣。一想到这里,虽然心中有些微的不舒服,但也就释然了。
我从来也不期待被神宠爱,所以,不反抗,就这样顺其自然的下去,早晚有一天他觉得无趣了,自然会放开我。
“赫尔墨斯大人,您到人间来,可是要执行什么任务。”我自动跳过刚才的问题。
“呵,你不要一开口就问这种严肃的事情。偶尔也说点甜言蜜语,让我开心一下嘛。”他轻佻的回答。
“那么是雅典娜大人要您在凡间……”我犹豫的提出这个可能。
他终于不悦的皱起眉,松开手。“哼!在神衹间我的地位并不在她之下,只有神王有资格对我发出命令。我来,是因为我担心你……”他摇摇头,嘴角挂上一抹无奈的笑容。“欧律克勒亚,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忽视我对你的心意?”
我何尝不明白他的苦心,这些日子他每天在身边守护我,我虽然对他冷淡,心中却不是不感动的。但是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感动归感动,有种东西依然进不到心里。
我沉默着,他温柔的拉起我的手轻吻了下,叹气道:“没关系,我等着,你总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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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天到晚上,阿喀琉斯一直没有回来。
外面战场上的喊杀震天,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出去,但还是忍下了。
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普特洛克勒斯,我开始怀疑之前向妮可保证的是不是可以实现。我真的有能力替她守护住阿喀琉斯吗?如果他真的在战场上遇到危险,我有什么能力保护他不受伤害?
我忽然有些明白妮可的心情,如果我有力量……如果我有力量的话…………
天!我在想什么,我狠狠的摇头,我怎么能这样想!
当初我是怎么说妮可的?即便有了力量,最终也不能对抗命运的安排。命运是要他死的,我明明知道,却不自量力的答应妮可。
为什么,我是如此的软弱无力,她如花的面孔和普特洛克勒斯、阿喀琉斯的反复纠缠着,我原本是想要守护住妮可那天真的笑颜的,只是后来,那个有着温和眼光的青年也让我牵挂,最后连任性的阿喀琉斯我也真心的想要保护。
但是到了最后,也许,我是不是要让每个人都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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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营地中忽然传来巨大的欢呼声,有人大声喊着:“阿喀琉斯得胜回来了!!”
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到一群人,那声音渐渐湮没在众人的呼喊声中,许多张嘴都在叫着同一个名字:阿喀琉斯!阿喀琉斯!!
然后帐篷的帘子被忽然掀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带着冷风欺进这小小的空间中。我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他回来了……
我低着头看见他鞋上的泥土和未干的血迹,阿喀琉斯站在门口踌躇着,却没有再往里走。
“阿喀琉斯大人。”于是我站起来行礼。
他连战场上的头盔都没来的及摘下来,只露出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向着床上张望。
“他……醒了吗?”他轻声问。
“……阿喀琉斯大人……”我的声音颤抖了,有强烈的酸痛感从鼻间传到眼际。
他象往常一样微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先去洗漱。这样脏兮兮的,他不喜欢。”说罢转身就走。
我刚要追出去,他忽然又把头探回来,笑着小声道:“嘘,我告诉你哦,我把讨厌的赫克托耳杀了,用绳子穿着脚在战车上拖回来送给他。你先别告诉普特洛克勒斯,我要给他一个惊喜!”说罢缩了头,我再追出帐篷,只能看见他昂着头挺的直直的背影走远了。
很多人围在停放着阿喀琉斯战车的地方,他们笑着大声赞美神明的庇佑,诅咒那死去的凶狠的敌人,并向他的尸体上吐口水。
我拨开人群,看见一个男人面朝天空躺在地上。他的咽喉上有一个小洞,血迹在那里已经干涸了。他的脚踝和脚踵被扎了个孔,用皮带着捆在战车上。我看着那伤痕,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不详的预感冲击着我,也许阿喀琉斯不该这么做。
我曾经听说过这位英雄的名字,也在战场上见过他本人。赫克托耳是一个伟大的英雄,他的名誉无可挑剔,他曾经在特洛伊城保护过希腊人的使者。尽管他杀害了普特洛克勒斯,但那是战场上的争斗,并不能算他的罪过。
我心里挣扎着,还是下了决心。走过去抱住他的尸体,要把他从战车上解下来。
围观的士兵都认识我,他们以为是阿喀琉斯的命令并没有阻止。但是有从别的营地赶来看热闹的希腊王子,却大声的嘲笑我。
“这是哪来的小妞啊?那么想抱男人干吗要找个死人,来大爷这里吧!”
他们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我不理他们,继续费力的去解皮带。但是经过战车在地上长时间的拖曳,已经扣的太死,根本拉不动。
“我说,别白费力气拉!还是来和我们乐乐!”有个人干脆大着胆子上来拉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拽起来。
我默默的挣扎着,想要脱离那个人的手掌。一只手还拉着那皮带。只是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我的胳膊被拉的生疼,拽着的皮带深深的勒进我的皮肤。
但是我忍耐着保持沉默,我知道一旦发出声音来,只能让他们更加兴奋。
“呦?她不会是个哑巴吧?”拉住我的那人得意的环视周围,“真可惜,皮肤摸起来还挺不错……”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只感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手中的皮带被利刃斩为两截。有个温暖的怀抱将我紧紧抱住,而拉着我胳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忽然松了手。
我抬头,阿喀琉斯的金发上还滴着水,他的眼睛血红,象一头要吃人的狼一样恶狠狠的盯着那人。我转头看,那人捂着胸口疼的在泥土中打滚,周围的人都畏惧他的眼光,静静的后退了。
他张嘴露出白森森的牙,看着他自己的士兵们。于是他们惭愧的下跪了,因为他们竟然放任别人在自己的营地中侮辱属于主人的奴隶,任她被外人的手玷污。他们痛哭着请求他的惩罚,但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阿喀琉斯抱着我,一手拉着尸体回到自己的帐篷。他把尸体脸朝下匍匐在普特洛克勒斯床旁的地上,皱着眉左右看了看,忽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普特洛克勒斯,你喜欢我送的礼物吗?”他柔声说:“以前,你总是对我们战争得来的那些宝石和金银看也不看一眼,我知道,你不会把那些谁都能有的东西放在眼里。但是现在,我终于找到能让你开心的礼物了,因为我送你的是赫克托耳啊!”
他轻轻摸着普特洛克勒斯苍白的脸颊。“你喜欢吗?我让他匍匐在你的面前请求你的原谅。你知不知道,他死的时候居然对我说:阿喀琉斯,我指着你的生命请求你,别让恶狗吞食我的尸体!无论你要多少金银都可以,只要把我的尸体送回特洛伊,让特洛伊人按照殡仪将我安葬!”说着他狂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半天才回过气来,继续道:“可惜啊!即使普里阿摩斯愿意拿出和他相等重量的黄金作为赎金,他仍然难免要喂狗!”
我难过的看着他,营帐外传来喧哗的声音,有使者代表希腊军的最高统帅阿伽门农邀请他参加庆功的宴会。
他充耳不闻那些叫喊着他的名字,兴高采烈的声音。只是拉着普特洛克勒斯的手细细说着,微笑着。
直到有人冲进来拉住他往外走——那是和他一起从家乡来,他的教练福尼克斯。也是希腊英雄中唯一敢正面大声斥责他的人。
“快来参加宴会吧!大家都等着你呢!!”福尼克斯紧紧的抓住他的双肩,兴奋的看着自己这个以前的学生,现在他是全希腊的英雄。
阿喀琉斯面无表情的摔开他的手。
但是随后蜂拥进来一群人,每个都趁着高兴上来拥抱这个英雄,他们身上带着牛羊的肉香,手中还举着酒杯。
阿喀琉斯不愿让他们打搅了普特洛克勒斯,最后只好随他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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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晚上营地上都充满着狂欢的歌声和笑声,熊熊燃烧的篝火在阿喀琉斯脸上交织出明暗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还是悲。
铜架子上塔洛斯没有在那里,我望天,想着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情。
我不知道现在阿喀琉斯的心中在想什么,至少这场狂欢之中,有两个人同样的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