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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季的风 埋葬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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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清晨时候,我从睡眠中醒来。整个营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昨夜狂欢后的人们,我坐起来,身上不知谁给我盖了一条毛毯。
海风在早晨显的格外凛冽,于是我干脆裹紧了毛毯进到帐篷去找阿喀琉斯。
他果然还是坐在普特洛克勒斯的床前握着他的手,这已经是连着两天两夜他完全没有合过眼了。我担心的跪在他面前看他,他的眼睛中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脸颊明显消瘦了下来。
“阿喀琉斯大人,请您休息一下吧。”我温和的对他说。
他对我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只是习惯性的摩擦着普特洛克勒斯的手,仿佛觉得这么做可以让他冰冷的身体温暖过来似的。
我试探着叫他的名字,他好象被梦中惊醒迷茫的看向我。
“昨夜他回来了吗?欧律克勒亚?”阿喀琉斯恍惚着。“昨天我和他吵架了,一气之下跑出去,所以他一直都不和我说话。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皱眉。太多太多的事情压在他身上,也许让他的记忆混乱了。“普特洛克勒斯大人……他没生您的气。”我只能这样回答。
“但是他一直都不理我,不和我说话。欧律克勒亚,他一向很喜欢你,你帮我劝劝他吧!”他对我笑。
阿喀琉斯站起来,手中拉着普特洛克勒斯的手,却又好象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什么似的。拖着普特洛克勒斯的身体,在屋里来回的走动。我心疼的看着那好象破布娃娃一样被他拖在地上的普特洛克勒斯的尸体,险些尖叫失声。
我强压下那惊心的感觉,镇定的靠近他,微笑道:“阿喀琉斯大人,您先松开手吧。如果普特洛克勒斯大人回来,看到屋子又那么乱,他会不高兴的。”我轻轻的抱住普特洛克勒斯的身体的身体想将他从他手中带走。
看到我的动作,阿喀琉斯忽然发疯似的一把将我推的远远的,圆睁双目瞪着我。“你滚开!不许你碰他!你滚!没有人可以碰他!!”
我被推倒在地上,连带撞翻了放了杂物的桌子,零碎东西叮叮当当落了一地。但我顾不得身上疼痛,只是发愁怎么才能让这迷了心窍的男子平静下来。
此时,忽然从他的背后闪出一条黑影,重重的在他脖颈上一击,他便软软躺倒了。
于是对方扶住他滑下的身体,将他放在软塌上。
我凝神细看,那人面目黝黑,两鬓班白,威严的脸上有纵横的纹路。那是阿喀琉斯以前的教练福尼克斯,昨天第一个来向他表示庆祝的人。我恭敬的向他行礼,他对我摆摆手。
“这里只有你一个侍女吗?”他严肃的问,环顾四周。
“是的,两位大人平时不喜欢太多人,只留了我一个照顾他们的起居。”我应道。
福尼克斯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上下打量我一番,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我听说了传言,之前是因为你造成他们两个的不合。”
“那些都是不实的流言。”我谨慎的回答,一边看着他的脸色。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小心的将普特洛克勒斯的身体从地上抱起来放回床上。他慈祥的看了看两个徒弟,忽然露出悲哀的神色。
“艾利西恩……艾利西恩……真的有这个地方吗?”他自言自语道。“如果有的话,你是完全配的上那个地方的啊。”他对着普特洛克勒斯说。
我也听说过艾利西恩这个名字,那传说中的极乐净土。据说只容纳在人间取得极高荣誉的英雄。
“请您安心吧……普特洛克勒斯大人,是个真正伟大的英雄。”我轻声安慰这位严厉的老人。
他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默默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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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喀琉斯不久就醒过来了,他并没有再闹什么,只是神智迷迷糊糊的。给他吃喝他便接了,要他洗漱他就乖乖的任人摆布。我费力的将他料理了一番,然后服侍他躺下。
当我给他盖上毯子要走的时候,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象个小孩子一样露出惊吓的样子。妮可当年失去泽洛斯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我依稀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于是轻柔的摸摸他的头,看着他安心的闭上眼睛直到入睡。
一日无事。
半夜的时候忽然有人将我从睡梦中推醒,朦胧中身边站着一条灰色影,冰冷的寒气从它身上散发出来。口中出呜呜的声音。我试探着问:“普特洛克勒斯大人?”
他抬起头,眼中有血的泪。还是那样清秀的一张脸,只是白惨惨的灰衬着鲜艳的红,看着触目惊心。
“我进不去他的梦,他的梦被回忆占满了……”他呜咽着,话语与风声合在一起含混不清。“……我的灵魂被他的思念拘在这里,不能离开……”
我含泪看着这可怜的灵魂。他的灵魂因为日光的曝晒而痛苦,喉咙渴望鲜血的滋润,他们的归所是那永远阴暗沉静的地府,只有在那里才有他们所渴望的平静。
“普特洛克勒斯大人,请您安心罢。”我伸出手去碰触那灰色的影子“我很快便让您得到安宁……”
他呜咽着,对我尽力展现了一个微笑,在月光下消散了。
我推被而起,赤足走出帐篷。塔洛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在黄铜架子上把头埋在翅膀里睡觉。我轻轻摸着他的羽毛,叫它的名字。
“赫尔墨斯大人。”
它抬起头,银色的眸子里精光四射。我知道它根本没睡着。
它轻笑一声,跳下铜架,转眼变回青年男子的样子。他笑容轻佻的勾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环上我的腰。
“欧律克勒亚,我不喜欢你总是想着别人的事情。”他的手指轻点我的唇。“如果是为了你自己的事情来求我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
我心里有些郁郁。“但是普特洛克勒斯大人他……”
赫尔墨斯脸色一变,手中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你花太多精力在他身上了,欧律克勒亚。难道你……爱上他了吗?”
爱他?爱他吗?赫尔墨斯的话让我浑身一震。
不,我不懂什么是爱。一开始,只是感激……感激他救了我。
然后越是了解就越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明明深爱着阿喀琉斯,却总是了别人的事情和他争执、与他生气?
再后来,看着他默默的忍耐着,看着自己爱的人拥抱别人;看着他每天晚上点一盏灯,默默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即使在他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对他有一句怨言。
当爱的人和爱的民族冲突的时候,他宁可背负着不被了解的痛苦独自死在战场上。无论多么艰难,也要坚持着自己的理念的人,我尊敬他。
也许我是爱着的,也许更多的是尊敬,对着这样的普特洛克勒斯,任谁能无动于衷呢?
赫尔墨斯读到了我心中所想,脸色变了变,僵了一会,手劲渐渐放松了。最后,他颓然长叹一声。“好,我帮你。”
我掀开帘子让他进去,看他变化成普特洛克勒斯的样子,唤醒阿喀琉斯。
然后我松了手,将里面与外面隔成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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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星空最是繁华灿烂,我信步走向海边,任海风象刀一样割着我的皮肤,拉扯着我的长发。那些在明亮的月光下起伏的海浪,象呼吸一样起起伏伏,幽蓝黝黑的海面再听不到那动人的歌声。
“塞壬……”我喃喃的念着那美丽的女仙的名字,几欲落泪。
“海洋,总是这么美的让人心醉。”有个人在我背后说。
我回头,身后站着一位高大俊美的神祗,黄金一样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有着刀刻般锋利的五官。他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神王……宙斯大人!!”我慌忙下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位最尊贵的大神。
他微微笑了,金色的眼眸眯成一条线。那笑容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很多年前我在天上的宴会见到过他,那时的他和现在的感觉截然不同。
“你就是那位很受我女儿宠爱的人类?”他和蔼的问我。
“不……我只是有幸服侍在雅典娜大人身边一段时间而已。”
他点点头,眼光转向大海。“……我从前,是被海中的仙女抚养长大的。”他的声音低沉动听。“我的女儿,也被我送去海中交给彭透司教导她一切的本领。所以,这片海,对我来说很特别。”
我静静的听着,这真的是在特洛伊战争中那位反复无常的神王吗?为什么感觉如此平静,如此忧伤?
“告诉我,人类都是怎么看我的?”他忽然问我。
“他们都祈祷您能庇佑他们,让他们取得胜利。”
“胜利?呵呵……”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嘲讽的一笑。“我知道你的名字,欧律克勒亚。你们也知道我的名字。我了解你们在想什么,要什么。但是你们谁知道神祗要的是什么?”
“人们只是在尽自己的所能取悦您。”我诚实的回答。
他默默的转了转手中黄金的杖,五指松了又紧。他低声说:“那么,我来讲个故事给你听。”
他沉吟了一下。“森林中有一只狮子,百兽都尊它为王。有一天,狼和狐狸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打架了,很久都没有分出胜负,于是他们决定到他们的王面前听从他的裁决。狮子仔细调查了起因之后,发现在这件事情中双方都有错。于是他就为难了。因为无论他帮助任何一方,另一方都会觉得他不公正,但是如果他不给出判决,他又会在人民面前失去威严。”宙斯眯起眼睛看着我。“如果你是那只狮子,你猜它会怎么做?”
我想了半天,勉强回答道:“我想,它会惩罚它们双方,并且以此作为警告其他的动物。”
宙斯听了这个回答笑了,连大地都随着他的笑声震动起来。很久他才停止了笑声。
“你很聪明,如果人类都象你这样聪明就好了。”他又摇摇头,叹气。“可惜……”
“父神,您在里做什么?”淡蓝色的裙裾从天而降,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雅典娜带着淡淡的蔷薇香降落在我的面前。
“神后正在到处找您呢~”她微笑着看着他又看看我。我从她的声音中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宙斯温和的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回答说:“好吧,亲爱的孩子,我这就要回去了。”
他伸出手去摸她的面孔,却被她轻轻闪过了。他的手在空中怅然若失的停留了一秒,但又马上笑起来。“你不一起来吗?”
雅典娜的声音还是那么甜蜜。“不了,父神大人,我还有事情要停留一会。”她站在我的前面,将宙斯与我完全隔开。
“我不会伤害她的,我的孩子……”宙斯的声音带着叹息消失在夜空中。
雅典娜转向我,她灰蓝色的大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她拉起我的手上下打量。“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对于女神突如其来的关心,我感到手足无措。“宙斯大人只是和我闲聊而已,您过于担心了。”
女神皱眉。“你不了解,父神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剥夺我最喜欢的人和物……”她顿了顿,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不过,这次以后他便不会再有机会了。”
“女神大人?”我看着她出神,光洁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喜悦表情,那表情在我唤她以后便迅速消失了。
她侧耳倾听虚空中传来的声音,忽然对我说:“欧律克勒亚,记得你对我发过的誓言,记住!”言罢腾空而起,飞向遥遥的星空。
我怔怔的看着远方的天空,四下里静悄悄的,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境。低头,细细的沙砾在脚踝上慢慢滚动。我顿下身双手拘起一捧沙,看它们从指缝间慢慢溜走。
我心中的谜团越滚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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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沙滩上闲晃了一夜,清晨回到帐篷,惊讶的看见阿喀琉斯正坐的帐篷外用一把小刀削一条木头。他看见我笑了一笑,说声早。
我小心的问:“昨夜您睡的好吗?”
他恍惚了一瞬,然后说: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股起勇气说:“阿喀琉斯大人,普特洛克勒斯大人的尸体也因该……”
他听着,手中刀忽然一抖,割破了另一只手。鲜红的血液慢慢渗进木头里,他呆呆的坐着,半天才慢慢的回答:“士兵们已经去爱达山上伐木,等我刻完这个雕像,黄昏的时候我邀请了希腊的众王子们,一起举行仪式。”
我点头,坐在他身边,看他一刀一刀的刻。他刻一会停一会,一边叹息,脸上又时而露出微笑。
他说:“昨天晚上,普特洛克勒斯到我梦里来过。他叫我名字:阿喀琉斯。他责怪我忘记了他。因为我迟迟没有将他火葬,使他不能通过地府的大门进入地府。”他笑了笑。“他还说:命运女神注定,你将死在特洛伊城外。你在给我造坟时,也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使得我们生时同居在宫殿,死后骸骨也葬在同一墓穴。”
我忧郁的注视着他的脸,他的面孔经过这几天的折磨显的苍白憔悴,现在却因为兴奋而焕发出令人目眩的神采。
“我很高兴……我很高兴,因为他并没有生我的气,他说要和我葬在一起……”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的心思又回到手中的雕刻中。
当血色的夕阳将天地染成橘红的颜色,黄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
士兵们已经把爱达山最高大的树木砍下来,劈成木柴,让牲口驮回战船营。并将周围布置完毕。那些受邀而来的王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共饮美酒,讨论着为葬礼之后举行的竞赛准备的奖品。
希腊人的风俗如此奇妙的将死的悲哀与生的乐趣结合在一起,让人们在短暂的生命不会总是沉浸在悲痛之中。
但是我知道这里有一个人,他的心已经随着所爱死去,在多的欢乐也温暖不了他的灵魂。
尽管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但是阿喀琉斯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也没有人愿意来催促他快点举行仪式。但是我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即使多依依不舍,还是要面对别离。
“时间到了,阿喀琉斯大人。”我的声音很轻,但是很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所有的士兵都穿上了铠甲,套上战车。英雄们排成行列,大家都默默的在等着他。于是他站起来。
于是,送葬的队伍前进了:王子们、战士和御者走在前面,后面是几千名步行的士兵。普特洛克勒斯的朋友和同伴抬着他的遗体,上面放满了他们从头上剪下的头发。
送葬的队伍来到阿喀琉斯选定的坟地,他们将灵柩放在大量木柴垒成的木堆上。
阿喀琉斯退后一步,剪下自己的一绺金色的头发,注视着茫茫的大海,说道:“普特洛克勒斯,我们一同从家乡出发的时候,我的父亲曾经发愿,等我们凯旋时他要我剪下头发祭奠给祖国的斯佩尔锡俄斯河,并在有着圣林和祭坛的发源处,给它献祭五十头羊……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它没有接受他的企求。”
他低下头,默默的注视着普特洛克勒斯恬静的睡颜。将那绺头发轻轻放在他手中,低声道:“现在,我将头发献给你,作为我们约定的凭证。你要带它着去见冥王哈得斯,正如你向我保证的,我们很快便能相会……”
然后他对抬起头,对周围的人说:“大家宴饮吧,宴毕,大家哀悼并安葬我的朋友!”
于是阿伽门农下令战士们各自回到战船上,只有王子们留下来。他们把砍下的木柴垒成一个百尺见方的大柴堆,把尸体放在顶上。然后,他们在柴堆前剥开几头绵羊和牡牛,将它们放在木柴的周围。他们还在灵柩旁放上一罐罐蜂蜜和香膏,并牵来四匹活马,随后又从普特洛克勒斯养的九条家犬中选出两只宰了献祭。他们又用剑杀死了十二名特洛伊青年。
“愿你幸福地进入冥府吧,普特洛克勒斯!我向你立下的誓愿全部实现了。十二名俘虏都已献祭给你,并和你一起火葬。只有赫克托耳的尸体没有烧,他的尸体将用来喂狗!”阿喀琉斯大声着,并要点燃木柴。
但此时有人向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喝道:“等一下!阿喀琉斯,这些便是你送给最好朋友的全部祭品了吗?似乎还少了些吧!”
阿喀琉斯看到说话的人是自己的教练福尼克斯,于是恭敬的低下头问:“我的老师啊,您是我和普特洛克勒斯最敬重的人,我愿意听从您的教诲。您觉得还缺少些什么呢?”
“哼,如果你真的象你说的那么悲伤的话,就应当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献给他。”老人严厉瞪着他。“比如说……”
他拔出宝剑,毫不犹豫的直接刺向我,那破空的风声尖锐的在我耳边回荡,我只觉得一股钝痛从心口瞬间传递到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