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季的风 压抑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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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伊人没胜，这一战是个平局。
虽然险些被烧了战船，希腊人还折损了好几位英雄，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把突进的特洛伊人推回了城内，希腊人的前沿阵线算是趁乱收复了。
于是两边阵营都忙着给海神波塞东献祭，那些希腊王子们都被召去阿伽门农的营帐，商量如何置办牲畜和挑选祭品。独独没有人来请阿喀琉斯。
我掀开帘子，帐篷里一片漆黑。外面已经是明月高悬了，这一天他还没有吃任何的东西。
我低声道：“给您送饭了。”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找出火石想将房里的火点上。
“滚。”低沉的声音带着清冷。
我叹口气住了手，站了半晌，问：“晚上冷，您那袍子还在我帐篷里，要不要给您送来？”
“滚。”
我当作没听见，继续说：“普特洛克勒斯大人的衣服我收起了，您有空去看看，要给他穿哪一件罢。”
一件东西带着风声冲我飞过来，重重的砸在我的额头上。身子一歪，一手扶住身边的桌子，勉强站住了，只是东西碰了一地，叮当乱响。
疼，但似乎也不是那么的疼。摸摸头一手粘稠的液体。
慢慢的眼睛也适应了屋内的光线，阿喀琉斯还穿着早上那身轻便的亚麻衣服，呆呆的坐在地上，面前是普特洛克勒斯躺在羊毛的软垫子上，熟睡一般安详的面容。
“请您休息一下吧，自从普特洛克勒斯大人的……身体从海边带回来后您就没离开他，也让我帮他洗漱一番。”说着，伸手。还没碰到衣服，就被阿喀琉斯拉住手腕大力一推，摔到了帐篷外面很远。
月光照着的营地很静，那些同阿喀琉斯和普特洛克勒斯一起从家乡来的士兵在默默的收拾着同伴尸体，有些则在帐篷里根本没有出来。有人听到我跌出来的声音，眼光只是从我身上一扫而过，眼神空洞而悲哀。
我愣愣的摸着地站起来，还想进去。但是随着一阵凌厉的风声塔洛斯忽然从天而降，落在门口的黄铜架子上。
‘你在做什么，欧律克勒亚？！’它似乎有些生气，‘你受伤了！’
“塔洛斯……啊，”我伸手去摸它头顶的羽毛，心中有些愧疚。我几乎将它忘记了。“对不起，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太冲动了，你没事吧？现在我要去照顾阿喀琉斯大人，等一会就来看你……”
‘照顾？！现在阿喀琉斯的心已经被悲伤蒙蔽了，你再过去也只会被他伤害而已！你的头在流血，身上全是擦伤。欧律克勒亚！你不要固执了！’
我摇头，不想解释什么。想起白天的事情毕竟还是我亏欠它的，勉强挤出句：“对不起。”又进了帐篷。
才撩起帘子劈头就被一个重物砸过来，我伸手去挡，被砸的后退了几步。再往里走，一件接一件的东西，他手边不论什么拿起来就扔。我只是不退，进了帐篷就跪在地上随便他扔。
他提起一个青铜的缶，瞪着我，叫：“滚出去。”
我不作声，他直接丢过来，偏了一点，紧落在我身边。他瞪着我，我用平静的目光看回他。
他忽然转过身，一把将挂自己盔甲的架子推倒，砸烂了屋子里所有的桌子、椅子，发狂似的将屋里的箱笼一个个举起来扔的远远的，甚至连厚实的牛皮帐篷也被他生生用手撕成一条条。
所有的东西几乎都被彻底的摧毁，帐篷里面仿佛暴风过境般没留下一件完整的物品。
直到他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毁灭的东西，他就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然后发出象受伤的野兽般的嚎叫。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悲惨的声音，高亢凄厉，一声又一声，蕴涵着他的悲伤和愤怒。仿佛想要将那远去的灵魂从冥界的彼岸唤回来，叫到嘶哑，叫的沥血。
但无论怎样发狂，普特洛克勒斯的身体周围一点都没有波及，他还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他就会醒过来，笑着对阿喀琉斯说：你很吵啊……
然后……他还是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赤红着双眼，月光下晶莹的汗珠在他身上闪着光，他的身形就象一尊完美的雕像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风中只省下他的喘息声和偶尔传来一两声凄厉的鸟鸣。
我叹了口气，将身体贴在地面上对他行礼，缓缓开口：“阿喀琉斯大人……请带普特洛克勒斯回您原来的帐篷去吧，您也累了，该休息一下。”
他不回答，于是我直接去碰普特洛克勒斯的身体，但是被他一把挥开。他狠狠的瞪着我，好象我想要伤害普特洛克勒斯一样，他转而看向他，目光刹那间变的无比温柔。他轻轻的抱起他的身体，带他回他们一起住的帐篷去。
我默默的拣了些要用的东西，随后也跟了去。
帐篷里还是没有点灯，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我可以看见普特洛克勒斯已经被放到了床上，阿喀琉斯背对着我站一边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站着。帐篷中弥漫着一种淡淡木犀香气，那是阿喀琉斯最喜欢的熏香。
普特洛克勒斯总是在每天睡前为他点一些，即使是他不在那些日子里，他还一直维持着这个习惯，就像他一直点一盏灯等他回来的那些夜晚一样。
如今香气还在，人也在。只是普特洛克勒斯再也不会醒过来，叫一声‘阿喀琉斯’，也再不能对我露出温和的笑颜了……
“我不记得，他最后一次对我说过什么话了。”阿喀琉斯的声音嘶哑的，忽然划破了这沉默的夜。他转过身，眼神迷茫的看着我，问：“你还记得吗？”
我低下头，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是的，我当然记得，只是他没有听见而已。
普特洛克勒斯说：替我好好照顾他，欧律克勒亚。
只是当时他没有听见，也不想听。
阿喀琉斯的手轻轻的划过普特洛克勒斯黄金的发丝，沉睡般的容颜，然后手指停在他的眼帘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不会再睁开，看见他最渴望的容颜了。
“我从来没有输过，我拥有这个世界上男人所渴望的一切，而我还要的更多。”他笑了，因为想起过去的事情。
“无论是游泳还是搏斗，饮酒还是诗歌。因为我从来没输过，所以我看不起所有的人。他们赞美我，说我是降落在凡间的神祗。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就是……直到我遇到了普特洛克勒斯……”
他停顿了一会，追忆般闭上眼睛。
“开始的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虽然是父亲派来陪伴我，但是我心里其实只当又多了个奴隶……他一点也不聪明，甚至有点笨，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我安静的看着这个绝美的青年，在他还是初生的婴儿的时候我就已经抱过他。如今他讲那些年的过去，好象我人生也重来了一遍。
“和其他人一样，我的老师也派他和我比试。我赢了，所有人都嘲笑他，但是他并不怨恨我。只是单纯的看着我。他说：你很厉害，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赢你。”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微妙的复杂起来，喃喃的自己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
“他说：总有一天要赢我……后来每天他都向我挑战，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倒在我的面前。但是他的眼神总是那样清澈，即使被打倒的时候也还是直直的看着我。他一直在进步，虽然从来没有赢过我，但是我越来越不安——我想那是我的人生中唯一依次开始害怕失败……”
他忽然苦笑起来，面对着我，但是眼神却还在遥远的过去里。
“终于有一天他又来向我挑战，那天我很冲动，把他打的很惨，鲜血从他漂亮的金色头发上一点点滴在他白皙的脸上，我的手已经疼的快抬不起来了，他还是他一次又一次的从地上爬起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如果现在杀死了他，以后就不用再面对这种莫名的恐惧了……”
他举起自己双手，颤抖着，好象还能感觉到有温暖的血液在他手上流过。
“但是当我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的时候，他那双眼睛直直的看进我的心里去。我就好象被雷击中了般，忽然被他迷惑了……我没有杀他……那以后我们再也没和彼此交手过。”
他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收回那遥远的目光。“后来我想，其实我早就输给他了。当他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但是他脸上本来带着微笑慢慢又皱起眉了来，他的声音渐渐变的低沉。
“可是现在，我好恨他！为什么明明每天在一起，他却一点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他不肯抛下一切和我回家乡去？我们本来现在该在一起坐在回乡的船上，一起喝酒，一起弹琴……我们本来可以一起快活的过回以前的日子的！”
说着他猛的抓住我的肩膀，摇晃着我的身体问：“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
我别转头，不敢看他的眼。即便是比他们多活了几百年的我，对他的问题也没有答案。
我想是命运太无情，总是将两个人深深牵绊在一起后，又狠狠的将他们分开。
午夜的时分，海洋女神忒提斯分开波涛，来到曲折的海岸上。她已经得知了那个不幸的消息，于是赶来安慰自己的孩子。
“孩子，你为什么难过呢？”他的母亲慈祥的抚摩着他的身体，温柔的问他：“你有什么痛苦呢？你一切不是都中意吗？希腊人不是拥进了你的营地，请求得到你的帮助吗？你若还不欢喜，我便向宙斯请求不将胜利赐予他们，直到你满意为止。”
阿喀琉斯看着自己永远美丽年轻的母亲，低声道：“你是神灵，既不会老也不会死，你不明白。这一切对我已经毫无意义，因为普特洛克勒斯死了。我会亲手将赫克托耳杀死，为他报仇。即使是那样，我的心也永远都不能得到安宁。”
忒提斯听了他的话，含着泪水回答说：“我的儿子，正因为我是神灵，我才更明白这种无穷无尽地悲痛。你是我唯一的骨血，我爱你胜过我自己的性命。不要为了外人让你的亲人哀痛，难道你爱他竟胜过自己的母亲吗？赶快丢开这种想法罢，因为命运之神规定在赫克托耳死后你的末日也到了。”
阿喀琉斯笑了：“母亲，你是希望自己儿子活着象死了一样，还是愿意成全他的愿望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呢？即使命运已经决定杀死赫克托耳我也要死，那也正是我渴望的结局。”
忒提斯知道他决心已定，只好无奈的答应他：“如果你坚持，我的孩子……那么至少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明天早晨日出时分，我将给你送来火神赫淮斯托斯亲手锻造的新武器和新铠甲。你得记住，在我回来以前，你千万不要去作战。”
女神说完留恋的看着自己孩子的脸，温柔的抚摩着他的手，流下了眼泪。然后她动身去奥林匹斯圣山，寻找神衹的铁匠赫淮斯托斯。
忒提斯走出营帐的时候看到在门口守护的我，她似乎还认得，惊讶之余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她又看到塔洛斯，身体猛的震了震，回头疑惑的看了我又转向它。最后低头叹息一声，飞走了。
我烧了热水让阿喀琉斯为普特洛克勒斯擦洗身体，因为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碰他。然后他为他涂抹香膏，并为他穿上了最华贵的袍子。
普特洛克勒斯躺在那里，穿着艳丽的衣服，身边堆满了贵重的珠宝和青铜，就象一个沉睡的神衹。阿喀琉斯一直守在他旁边，呆呆的看着他的脸。
其实我想和阿喀琉斯说，这些耀眼的饰物和财宝并不适合普特洛克勒斯。那个人只喜欢简单的衣物，他唯一佩带的饰物就是阿喀琉斯曾经赠给他的一枚小小的黑耀石吊饰。
有一次他笑着给我看，告诉这是阿喀琉斯第一次上战场时得到的战利品，后来送了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开始口角。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个时候，只有他的温柔，他的笑脸。一切都那么的幸福，多么美好。
可是后来，身体靠的越近，心离的越远。直到一个人冰冷的躺在那里，另一个人只能用财宝来覆盖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季的风 压抑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