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谁起笛中哀》暮色渐蓝

6、幻

　　墨尘音惊异的表情似乎让那女子也受了点惊吓，她睁大了一双眼睛瞅着他，连带着那娇艳的花纹都有几分天真的感觉，“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
　　他心里头原本很是警觉，只因为自身从未离过镇子，哪里会认识这么个人，可他此时看着这女子的表情，心里头坚定不移的想法突然就有几分动摇了，说不定真的是哪个小时候认识的女孩儿远离了家乡在此偶遇？
　　此时那女子已经伸了一只手覆上他半握成拳的手背，温热而细滑的感觉让墨尘音的警惕心又下降了一分。
　　鼻端传来淡若幽兰的香气，身边的女子轻轻挑着眼看他，自上而下的角度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纤长的睫毛，以及脸上半是欣喜半是娇羞的表情，“公子……”
　　这一声，呵气如兰，轻柔婉转，端的是让人销魂，墨尘音心里头却陡然打了个突，才要抽手，却被一把握紧了。
　　他皱着眉头就要站起来，却见那女子垂着头拽住了他的袖子，一双眼泪盈盈地看着他，这样的情景，他纵使再觉得有问题，却也下不去手推开面前的人，只好僵立在原地不动。
　　那女子见他如此也有些沮丧的模样，只是揪着袖子的手却是不肯放开，“公子不记得我也是该然，尘世百转，能再见已是缘分，奴家也不奢求多的了。”
　　“你识得我？”
　　“那是自然啊……”女子的唇角挑起一丝笑容，天真无邪却又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意，“奴家怎么会不识得公子了呢。”
　　“那……我是谁。”
　　“公子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她说话的表情有几分好笑，甚至还带着一点宠溺，“公子……不就是墨尘音吗？”
　　那三个字一出，墨尘音只觉得脑子里一嗡，瞬间便是一股眩晕的感觉袭来，脚下踉跄两步被女子扶到边上的大石头上坐下。
　　“公子……公子……？”
　　墨尘音只觉得那女子的呼唤声如同从千里之遥传来，更是越来越远，耳中只闻嗡嗡作响之声滔滔不绝，搅得他脑袋似乎要炸开一般。他抬手捂住头，却不慎跌落了负在背后的琴袋。
　　古琴落地，锵然之声乍然响起，似乎一下子盖过了脑中异响，墨尘音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就看到那女子托着他的琴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公子……？”
　　“我……还好……”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多没说服力，脸上的冷汗带来一股凉飕飕的感觉。
　　那女子却是并不怀疑，只是将琴放在了他的膝盖上，“公子看看，琴可有摔坏？”
　　他点头解开琴袋，拨弦试音，却不慎划伤了手指，朱红色的血滚在琴弦上，凝而不散。他盯着那滴血看了半天，却突然发现旁边的人怎么就没声了，微微转了视线，便见那女子正盯着那滴血，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唇角的笑容却渐渐染上些森然的味道。
　　“你……”
　　“我原当只是个相似的人，骗了回去玩够了就吃掉……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那女子却也不抬头，只是声音越来越森冷，“我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墨尘音……哈哈哈哈墨尘音……现在这样的你居然撞到了我手上来！既然如此……我就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了。”
　　墨尘音心头一凛，当即就要起身逃离，却是身上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来，那种的异响在此时又发作起来，嗡嗡嗡直教人头晕目眩。他下意识扣紧了手底下的琴弦，却是叫弦又割伤了几处，弄得整个手鲜血淋漓的。
　　此时他已经听不大清楚那女子在说些什么，只觉得那殷红的双唇一张一合配着脸上冷酷的表情说不出的邪恶，令人心生寒意，他却无暇顾及，脑中的异响越大，他便越是无法自控。手上的伤口的疼痛，心里的恐惧，都仿佛被一阵白雾笼罩，渐渐地感觉不到了，直到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也只记得有一道清幽的琴音，自遥远的地方传入他的脑海中。

　　赭杉军被困在这绿松坑已经有两天了，他本意是为除妖邪而来，却谁知那妖邪之物避而不出，只是将他困在此地，对方不攻击，便无破绽，他寻了半晌也未曾找见破解之法，尤其是进来之时他一时不慎将紫霞之涛遗落在他处，若无紫霞之涛在手，他强行破阵便会扰了此地地脉，如此一来就失去了强行破阵的机会。
　　他会来此，除了那个道士说的话让他想要除妖之外，更是因为此地与墨尘音有所牵连，他也想来看看，却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此时心绪还未能平静，无法破解之下，索性定下心神来调理吐息，等到冷静了再寻他法。
　　这样过了两天，到了今日他已经琢磨出了几个法子尝试离开此地，却在此时听到一阵熟悉的弦音来。
　　熟悉的道气自前方不远处传来，伴随幽幽琴音，一瞬间便点燃了赭杉军那几乎已经消失的希望。
　　“尘音——！”他大喊出声，才想起来在此地呼喊对方是听不到的，便急忙往那边赶过去。
　　越是靠近，便越是觉得琴音悦耳愈发的近了，奈何此地术法效果扔在，他走了好半晌也不得而出。心知着急无用，赭杉军定下心神，开始尝试他之前想出的破解之法。
　　幽幽琴音不绝，一直萦绕在耳边，仿佛吃了定心丸，赭杉军手上动作加快，不出一会儿居然便解开了此地术法。
　　大喜之下他立刻往琴声处赶去，却在此时见到一道幽蓝道印破空而起，剑光一瞬落下，前方尘嚣四起，琴声却是停了。
　　赭杉军匆匆过去，遍地烟尘之中，只见一具白骨躺在地上，插在他胸腹之上的，正是紫霞之涛。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才见到那个熟悉的人。
　　墨尘音垂着头倚在一旁的大树下，一只手鲜血淋漓，另一只手搁在一旁的古琴上，赭杉军看不清脸，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不由得大为着急。那琴他是知道的，墨尘音家祖传的古琴，此时琴身完好，琴弦却是断了个干净，也不知道为什么。
　　到了这会儿，赭杉军虽然迫切想要知道那熟悉的琴声和道气是怎么回事，却也不能将墨尘音丢在此地不管，斟酌之后，便简单将他的手包扎了一下，将人抱了起来，收好剑琴负在身后，往回去了。
　　他没再往城镇中去，反而带了他去了青埂冷峰。

　　冷峰依旧是飞雪连天，赭杉军将墨尘音整个人抱在怀里，施了术法挡住风雪，一路便疾行入了冷峰深处。
　　怀里的人气息平缓却是微弱，身体仍是温暖却较平常凉了些许，手上琴弦割出的伤痕一直没止住血，把包裹着伤处的纱布染得透红。那血红艳得不正常的颜色让赭杉军心里凉了半截。
　　妖气入体，与墨尘音本身气息冲突，如果不尽快除去，让这两者以墨尘音肉身为战场厮杀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才这么想着，就见到怀中人的唇角渗出血来。
　　他连忙输了一缕真气进去，却见怀里的人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熟悉的蓝色眼瞳中闪烁的却是熟悉的眼神，“赭杉……”他微微动了动嘴，“……见到你……真好……”
　　这表情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赭杉军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墨尘音却是就这么看着他，知道身体撑不住又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现在可以确定之前弹琴施法之人定然是墨尘音，但是怀中这个人……难道是尘音的魂魄未曾消散，在此地留恋不去时救了他？
　　如果墨尘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必是气也气死了，可是他已经昏了过去，不论是这个他还是那个他，都不知道。
　　混沌岩池已经到了，墨尘音此时身体不如从前，无法通过道法直接将妖气逼出，只能借用岩池清气缓慢净化，如果运气好，还能助墨尘音再入修行之道。
　　赭杉军打定了主意，就替墨尘音将周身外衣除去，只着了里衣将他浸入岩池之中，又施了术法维持四周温度，不让他沉入水中，便收起除下的衣服往外头去了。
　　他自那以后就很久没有来过此地，望天古舍的房子虽有结界维持，却依旧需要打扫一下，墨尘音和自己的衣物也都弄脏了需要清洗，现在距离墨尘音醒来还有一段时间，先去把这些事情做完吧。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被结界保护着的混沌岩池，转过头往望天古舍去了。
　　洗净了衣服晾在院子里，赭杉军一件件将屋内之前墨尘音用过的东西收到箱子里，愣了半晌，却又把它们一件件再拿出来放回原处，犹豫不决不知道要怎么做，最后只得叹了口气先不去管它，将床铺收拾好再说。
　　这屋子之前是墨尘音一个人住，他惯常留在岩池里，后来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也多是在旁边直接打个地铺休息，此时带着他来此，自然也是这么准备的。
　　收在柜子里的被褥还带着淡淡的熏香，是之前墨尘音惯用的那种，时日这么久了虽然淡了许多，但得益于结界之功，居然也未曾散去。
　　将被褥铺好，赭杉军手却是按在上面不愿意离开，仿佛只是这样，便还能再见到往昔的时光一般。
　　他还沉浸在旧时光中，岩池的结界却是一动，有妖力激荡冲撞。
　　心念一转，赭杉军便已在岩池之内，此时护着墨尘音的结界已在与妖气冲撞之下碎裂，墨尘音半张脸浸在水里，整个人萎顿在池中，却是睁着眼睛看着他，只是身上没力气，见他来了，便是神色复杂的眨了眨眼。
　　“尘音你……”赭杉军上前扶起人，墨尘音却是气息一滞吐出一口血来，血色殷红，末端色泽却是如常了，“还好……入你脏腑中的妖气已是除去，现下只要慢慢调理净化就好了。”
　　墨尘音半倚在他怀里，半晌才缓过劲来，“……什么……妖气？那女子……”他顿了顿，才慢慢接了下半句，“那女子……真是妖物？”
　　“你……不知道吗？”赭杉军听了这话心里一凉，却仍是忍不住问道。
　　“知道……什么？”墨尘音奇怪的反问，见他不搭，便也就不再说这个，只是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湿漉漉的？”他伸手握住赭杉军的手腕，“你……倒是叫我好找。”
　　“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