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谁起笛中哀》暮色渐蓝

7、愿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赭杉军脱下自己的外衣将湿漉漉的人包起来，带回了望天古舍，然后张罗着准备热水和干净衣服，墨尘音就裹着那件外衣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他忙来忙去。
　　“尘音？”
　　“啊？哦……没事，你忙。”他愣了愣才回答，口气有些呆板，看起来很心不在焉。
　　“在想什么？”赭杉军的目光从他眉眼间掠过去，又专心的去试水温，“东西都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我给你放在边上的凳子上，你现在可站得起来？”
　　“……好像还行吧。”这话说得不大肯定，口气里却是很无所谓的样子。
　　赭杉军叹了口气，俯身将他从椅子上抱起来，让他试了试水温，“怎样？”
　　“恩……”
　　他将人放了进去，看着墨尘音抬头看他，“咳……你一会儿把脏衣服就搁在边上就行，洗好了喊我。”他说完就出去了，连一句话的间隙都不留。
　　墨尘音等到他身影消失，脸上才变了脸色，那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被沮丧和失落填满，桶中热水蒸腾出的雾气模糊了视线，他只觉得眼睛发酸的狠，脸上一片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水雾还是泪珠子。
　　赭杉军离去后，这间屋子便安静下来。
　　这个死脑筋的家伙……
　　脑子里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墨尘音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
　　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平白多了一堆没印象的记忆，只是人刚醒，记忆又多，根本没法好好吸收，现在想起来，倒真叫赭杉军说对了，他如何嗤之以鼻，都无法改变前世今生的真相，即使记忆不同，习惯有差，他与这间屋子的主人，仍旧是同一个灵魂。
　　他其实不想承认，他当了近二十年的普通百姓，突然有一天要接受自己上辈子是个降妖除魔的仙人，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来否认，记忆中的一些动作习惯喜好，和如今一摸一样不说，过去总是好奇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些习惯细节，如今和记忆力的画面也都能严丝合缝的扣上。
　　他之前或许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赭杉军，就算我是转世又如何，我就是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可当记忆回归本身，他却明白过来赭杉军的执着在哪里，没有了记忆，没有了力量，灵魂却从来不曾变过。
　　这样一想，之前那么抗拒抵触，那么坚定的否认，看起来真像是场笑话，赭杉军指不定心里在怎么无奈的笑他呢。
　　不过无论如何，赭杉军总算还在他身边，叫他找了回来，总算……没有错过。
　　只是现在赭杉军那个反应……却叫人无端心里有几分惶惑和不安，过去的记忆和回忆再如何熟悉也毕竟是过去的，他记得但是他没有经历过，行为举止到底还是如今这个人，可是他只是开口说了一句话，就叫赭杉军变了脸色，他从前可是无论自己的行为如何不像都十分肯定的人，怎么如今却是反应这么大？
　　他发高热的那天晚上，赭杉军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他如今的改变又是什么原因？
　　脑子里的思绪好像打了个结，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个头绪来，连赭杉军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
　　那个人敲了敲浴桶的边缘，轻声喊了一句，“尘音？”
　　“恩。”他应了一声。
　　“尘音……”喊话的声音多了几分无奈。
　　“啊……啊！赭杉你怎么进来了。”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喊他的人是谁，赶忙抬头看他。
　　“我等了好久不见你喊我，也不知你是什么情况，便进来看看，怎么在发呆？”赭杉军无奈的指了指他还未脱掉的外衣，“这是叫我帮你的意思？”
　　“啊，不……不用，我就是在想点事情。”墨尘音干嘛一把扯住自己领口，换来赭杉军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我自己来就好，你再出去等等呗。”
　　“恩……”赭杉军往外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你别想太多，没事的，等你好点了，我就送你回去，你好好养身体，看看你现在眉头皱成什么样子了，这样的表情不适合你。”
　　墨尘音没搭话，看着他又走出去，心里头却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的话——
　　等你好点了，我就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那他呢？

　　脑子里的问题到他晚上躺倒床上都没有的到解答，赭杉军已经躺在边上的地铺上合上了眼睛，看起来和他记忆力没什么不同，墨尘音却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他刚醒来时赭杉军脸上的表情，脑子里不断的回响白天的话。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赭杉军也不可能睡得安稳，到了深夜旁边床上的动静依旧没停，他终于是起身来去看看他的情况。
　　“尘音……你是这边睡不习惯吗？”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随遇而安的人吗？”墨尘音赌气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赭杉军你这么晚还不休息？”
　　“你没睡好，我怎么睡得安稳？”
　　赭杉军说话的口气有点像哄小孩，这样墨尘音不由得又郁闷了几分，“你别管我去睡吧，我想通了就好了。”
　　“没什么好想的。”赭杉军叹了口气，“这里是我和他以前清修的地方，你妖气入体，此地最易你养伤，我带你来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并不是为了要让你承认自己是他才带你来的。”他说着顺了顺墨尘音的头发，“我知道你介意这个，却没想到你这么介意，等你身体好些我就立刻送你回去吧。”他看墨尘音还皱着眉头，就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是他，我知道了。”
　　墨尘音眉头却是皱得更狠，半天才一脸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介意的是你带我来这里？你怎么知道……我还在介意你说我是他？”墨尘音一字一顿地说，连带着身体也凑得近了些，“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了？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他呢？”
　　这下子换赭杉军皱起眉头来，“尘音，你何必勉强自己，之前是我执念了，如今我想得通了难道不好吗？你何必这样做。”
　　“赭杉军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是这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吗？你怎么不想想我之前一直那么抵触你说我是他，如今却要自己承认？你脑子就不会拐个弯吗？认死理是怎样？真想气死我？”墨尘音被他这句话刺得一炸，噼里啪啦就吼了出来。
　　赭杉军也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尘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说自己是他，但是……你的确不是的……因为我已经找到他了……”
　　“那你说啊，在哪里？”
　　“……我又一次失去了他。”赭杉军说完这句话就不肯再谈这内容，无论墨尘音怎么问他都只是闭目摇头。
　　墨尘音恨不得咬他一口，把他脑子打开看看怎么长的，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恨得牙痒痒落下一句，“你反正就是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我不知你为何有这般认知，世间迷障不知多少，人心是最容易被迷惑的，我原本就与你说的多了，在来了此地后你又受伤，多少会被影响到，而我……我所见到的却是真实的，亲眼所见。”赭杉军见他气得不行，也不知如何安抚，只好放低了声音跟他讲。
　　墨尘音却是冷笑起来，“你倒是宁愿相信我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影响了也不愿意信我是真的。你来来回回就是亲眼看到，要你拿证据你又拿不出来，人的眼睛也是会被迷惑的呀，你怎么不觉得是自己被迷惑了呢？”
　　“尘音……我是修道人，我要找的是我百年的同修，如今这世间有几个人能骗得过我？”赭杉军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尘音，别想了，你刚刚醒来身体本就不好，再不好好休息，怕是要出问题，快睡吧。”他说完见墨尘音仍瞪着他，无奈之下只得掐了个指诀，轻轻拂过他的眼睛，总算是让他睡了过去。
　　安睡的人依旧带着几分不满的气愤神态，赭杉军此时也觉得事情有几分蹊跷，墨尘音之前不知道多么抵触他提及前世之事，为何今日突然就说自己是转世了？莫不是这青埂冷峰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是那飘散的灵魂依旧滞留在这里，在他不经意之间入了他的身？
　　他很快否定了这样的猜测，他比谁都清楚这里的情况，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青埂冷峰，那便是……魂魄消散的那个夜晚。
　　他记得那也尘音发了高热，这样想来，怕就是受他气息影响，魂魄飞散之刻入了墨尘音的身，他才会生病。那么他救尘音回来时，那一瞬间他熟悉的人浮于表体，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赭杉军算是理清了头绪，他低头抚了抚墨尘音的额发，眼神暗了暗。
　　相处这么久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终究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本就不该轻易涉入他人生命，更何况是无关之人？如今虽说分离叫人难过，但时日久了自然就会好了，总好过叫墨尘音继续被他所扰，甚至影响到未来。
　　“冷峰地气清圣，约莫再过三日你身上妖气便可干净了，介时寻机会送你回去吧。”赭杉军默默对着睡着的人低声道，“只盼你到时候不要气得狠了，若真是气也就罢，千万莫要再寻来。”

　　结果等第四天早上醒来，墨尘音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家里，身边自然是没有熟悉的红色人影的。
　　他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肯定是赭杉军趁他睡着将人送了回来。
　　“真不知道赭杉军那个木头脑袋是怎么想的！看他这几日以为想通了，谁知道想岔了路！”墨尘音咬着牙齿念叨，他不用猜都知道赭杉军肯定又脑补了什么灵气影响说，魂魄入体说，反正就是各种他不是赭杉军要找的人的‘正确’理由。
　　他就不明白了，之前追着他说自己是他要找的人的是赭杉军，如今说不是他的还是赭杉军，甚至连送上门的都要推出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若是就这样放弃了，叫他怎么甘心？！
　　墨尘音咬了咬牙，收拾东西准备第二次出门去找人。

　　我只给自己三次机会，如果到最后你依旧不愿信，那边是注定命里无缘，就此作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