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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04 ...

  •   我这才愕然抬头,直对上江遥有礼却疏淡的面孔。
      心里头蓦然晃过一丝疼痛。往日的江遥看我的眼神,有温柔,有宠溺,有关怀,有斥责,有悲伤,有很多很多种的情感,但是,从来没有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那么冰冷,那么遥远。
      我甩甩头,企图晃去那分疼痛,心里自嘲,方桐笑啊方桐笑,现在的江遥和你,除了家庭旧交的关系,也就只是上下级的关系了,你又何必在意他用怎样的目光看你呢?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早就已是两条平行线了。
      于是同样有礼回应:“哦,不好意思,一个案子急着赶,忘了时间。”说罢率先往楼上包厢区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在哪间包厢,于是回头问:“在哪间包厢吃啊?……”却看见站在楼梯底层宛如雕塑一动不动的江遥,不见他有上楼的趋势,“嗯,你不上来么?”
      仿佛在一瞬间,江遥又恢复成那个精干疏淡的江遥,他微微颔首,赶上前来,“竹枝词。”

      饭桌上爸爸妈妈和蔡伯伯蔡伯母谈得不亦乐乎,不时问几个江遥在国外生活学习的问题,江遥礼貌完备口齿清晰的回答。
      好像他们都很开心,但是我不开心。
      临江阁的菜还是标准的阳茉菜,样样精致无比。但是我看着面前美食,却没有半点下筷子的欲望,频频叹气,只想快点结束饭局,也许还能有点时间回公司赶一下那个体育馆的项目。看着江遥完满的笑容,自信的神采,我就很容易想起我们年少的时候是怎样的张扬怎样的快乐,然后便会不断提点自己现在是多么的没有生气,工作上再大的成功也换不回生活中一朵平常的笑容。人有时候也容易嫉妒起自己,所以我情愿忘记年少的自己,而不愿从江遥的脸上去回忆。
      “笑笑今天好像不是很开心啊,都不说话的。”蔡伯伯开口了。
      我扯出笑容,“没有啊,只是公司有一个项目赶得紧,有点担心罢了。”
      “你手上好像没有赶得紧的项目。”江遥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这是在拆我的台。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场上忽然气氛冷了下来。过了十来秒,蔡妈妈才反应过来,笑呵呵得打圆场,“江遥啊,既然和笑笑在一间公司,那平时还是要多多照顾笑笑的啊。看笑笑这两年忙的,都瘦成这样了。”说着还一边夹了一筷子笋尖肉丝到我盘子里,“那,多吃点啊。工作再忙也还是要好好吃饭的。”
      妈妈在一旁附和,“是呀,这孩子主在外面,工作我放心的很,但就是一日三餐,不知道都吃的些什么,一遇上大项目,收工后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跑医院,你说长期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得,我是服了我妈和蔡妈妈了,明明是江遥没有给我好脸色看,怎么说着说着倒说到我身上来了?
      于是我忙不迭得往盘子里夹菜,以阻止两位前辈的联合声讨;而那一厢,三个男人已经就最近的金融市场谈起自己的看法来了。
      只是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总觉得江遥间或看向我的眼神里,有着那么一丝关心。

      一顿饭吃到晚九点才在四位长辈的意犹未尽中结束。这哪是给江遥接风啊,明明是这四位很久没有吃到临江阁大厨的手艺嘴馋了嘛。
      爸爸妈妈和蔡伯伯蔡伯母都住得离临江阁不远,散散步便可回家。而明天是工作日,所以我必须回到距离公司很近的公寓去,我以为江遥刚回来应该还是住在家里面,于是在临江阁门口停下和蔡伯伯伯母他们说:“伯伯伯母,那我就先打车走喽。”
      却被蔡伯母叫住:“江遥开车来的,让他送你啦。”
      我摆手:“不用麻烦啦……”
      却被江遥一把拉到一边,“方叔方姨,那我和笑笑先走了。再见。”也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拉着我缓步却坚定地往停车场走去。

      江遥向来是不奢侈的,开的也不过是公司里配的二手奥迪。黑色的车身,隐在浓浓的夜色中,竟一时让人无法分辨。
      沉默着坐上车,江遥也是沉默着发动,倒车,上路。
      直到上了路,我才想起还没有和江遥说我的公寓地址,于是开口:“我家住在中心公园9幢……”还没说完便被江遥打断:“我知道,9幢三单元11层A户。”
      “嗯?”我觉得我之前并没有告诉他我家的地址,“谁告诉你的啊。”
      “小冰,”江遥也不隐瞒,“听说我要回来并且和你一间公司,她就把她所知道的所有信息通通打包告诉我了,”顿了顿,再加一句,“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我语塞,半晌才挤出一句:“交友不慎。”
      然后车厢里又是一片沉寂。

      但是沉寂并不太久,我听见江遥轻轻的声音:“那个,你妈说你动不动就进医院,是怎么一回事?”
      “放心啦,大老板,我不会耽误工作的。只是一些小毛病而已。”
      “你以前……身子不是很好的么?”
      “你还记得呀。呵呵,我以为你在美国待的乐不思蜀把这边的所有都忘的干干净净呢。”语气里,不无嘲讽。
      “方桐笑!”江遥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之前,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对!”
      我看着他,那熟悉的,每夜出现在我梦中的眼神,“是的,我是不明白很多事情,但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跟我解释,却是所有人都只告诉我那个结果,然后把我当个傻子在耍呢?”
      隐约中,我仿佛听见江遥叹了口气:“笑笑,事情,并不是一个解释那么简单的。”
      他永远那样沉着,永远那样把什么都控制在手中一丝不乱,但是就算他是别人眼中的完美,却为什么怎样也不能理解我的感受?“蔡江遥,你不用在故作深沉,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也不需要什么解释不解释,不就是你移情别恋把我给甩了么?你也不用装什么情圣,什么时候和高韵办喜事通知我一声,我一定把贺礼送到!”
      “方桐笑!你不要太强词夺理!我出国之前去找你的时候你是什么状况?你还敢说是我甩了你?是你脚踏两条船在先吧?”
      “你!……”我气愤至极,说不出一句话来,“停车!”
      尖锐的刹车声,车子停在路边。车里的两个人都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我拎起自己的包,钻出车来,“不劳总经理大驾,我自己回家!”说罢关上车门,径直而去。拦了一辆的士回家,报了地址,脑袋里却还是一片混沌,他说……我脚踏两条船在先?那他呢,一边和高韵你侬我侬一边来指责我的不忠?更何况,我和魏风,从来都是被他误会的……

      一夜无眠。于是不得不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上班,还得在上官的调笑中自称化的是时下流行的烟熏妆。本来这段时间工作确实不是很忙,但是早上上班不到半个小时却被结构部的人找去,说下周要出的一个项目需要大改方案,上官一听破口大骂,你们说起来容易,这么一个大案子一周不到的时间改方案不是要我们设计部的命么?当时我们出方案的时候你们不是拍拍胸脯保证没问题的么?怎么到了这关口又要我们改?……我拍拍上官让她停止,这时候我没有任何心情和别人再争论什么,要改是么?那我便改。
      在结构部张经理歉意加疑惑的眼神中,我拿着资料,拉着还在喋喋不休的上官,默默的往自己设计部走去,完全不是平日笑闹伶俐的方桐笑。
      部里临时会议,个人手下工作全部暂停,加班改这个紧急的方案。我一个一个的分配任务,同事们愤怒的面孔在看到上官的眼色和我的面容之后全部灭了火,乖乖的接任务。
      不过我已经尽量减少大家的工作量,让他们这一周每天至少还能回家休息几个小时。分配完任务,我说,“这一周就辛苦大家了。我知道大家对结构部不满,但是作为同一间公司的员工,我们要学会理解和忍让。以前我们一时兴起改方案的时候不是还经常麻烦他们部的人么?大家通力合作,公司才能蒸蒸日上。好,大家都回去做事吧,散会。”
      回到自己办公室,上官整理手上的资料,不解的问我:“桐姐,还剩这么多,你不会想要自己一个人做吧?”
      我淡淡扫她一眼,“做你自己的事情去,……还有,中午吃饭回来帮我带些能吃的回来。”
      “桐姐,你工作归工作,饭还是要正常吃吧。你的胃可已经够不好的了啊。……”被我瞪的闭了嘴,上官无可奈何的拿着文件往门外走去。
      “上官,”我叫了一声,“再加一盒胃药。”
      却听得上官咕哝的声音:“无可救药……”

      我这样昼夜不分赶图是常有的事,所以才会有我妈昨晚那番话。通常赶图的时候我是一步不离办公室或者工作室的,吃的都是上官给我备好了,但是我也是常常忘了吃。饿的时候图赶着不能放,等到告一段落又已经不饿了。如此反复。这两年下来,胃如果还健康无比那才叫神奇。我也知道总是这样不好,妈妈上官他们的劝说都对,但是我就是莫名的想要让自己辛苦一点,仿佛身体的极度疲累,才能告慰我残缺不堪的心。

      已是凌晨两点,同事们三三两两的散了,上官走的时候也频频叮嘱我要早点休息,我含笑朝她挥挥手,又继续埋头到我的工作中去。
      整个大楼里似乎就只剩下我一人,但是埋首工作并无害怕的感觉,并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累极了的时候,就腾出一只手来捏捏颈椎处,已是酸涨无比。眼睛也是极度疲劳,提神的眼药水不知道滴了几回。
      这样子的深夜苦战从大学的时候就已经不时的伴随着我了,不仅仅是我,只要是学建筑的,几乎没有人没尝过通宵做图的滋味。所以当别人啧啧称羡的时候,我们往往是苦笑一回:各行都有各行的苦,而外人看见的,永远只是你光鲜的表面。
      做完手里的一个大样图,我习惯性的把手伸向一旁的咖啡杯,递到嘴边才发现已经一滴不剩了,于是起身准备再倒一杯。缓缓走到一旁的咖啡壶,伸手拿壶,突然感到胃部一阵抽痛,手里的咖啡壶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盖子滚落一边。
      我已无暇顾及这些,突然到来的胃痛使我已经没有力气站立,手扶着桌沿蹲下,痛得只能喘气。恍惚间却听得惶急的开门声,心想难道疼的都幻听了么,这样晚了哪里还会有人在。
      昏沉间却被一双长臂打横抱起,我一手按住痛极的胃部,抬眼看向来人。竟是江遥。
      他脸色严肃,只说一句“忍着点”便抱着我往外冲去,我已是疼的不能动分毫,也不说话,只专心对付没有丝毫减弱的胃痛,然后开始后悔晚餐的时候因为一个剖面的讨论误了吃饭的钟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深夜的医院也失却了白日的吵杂,因而哐啷啷的推急救车的声音就显得尤其巨大。我疼的晕晕沉沉,隐约听见江遥焦急的声音:护士小姐,能不能快点……她……疼得厉害……
      一个晚上就这么折腾过去,吊水,止疼片,迷迷糊糊的,难受至极,似乎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疼痛终于渐渐消弭,我亦沉沉睡去。

      醒过来便是满目的阳光,心里头一紧,这么一晚上折腾,案子不知又要落下不少?于是急匆匆想要起床,谁知半个身子刚刚起来,便是一阵不可抑制的眩晕,不由自主的往床上倒去。这时房门咔嗒一声,江遥提着个塑料袋子出现在门口。许是看见我摔回床上,急步走过来,扶着我躺好,动作轻柔,脸色却不太好。我心想也是,我这么个好劳动力就这么病了,岂不是他的一大损失?于是开口解释:“你放心,我等会就会出院,案子一定定期完成。”
      江遥帮我掖被角的手突然顿住,看了我一眼,眼神极冷:“生病了就好好养病,这时候回去工作,若是错误百出岂不问题更大?”
      我心想你考虑的到是挺多呀,也不再争辩。
      面前却是江遥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子,“给你买的早点,你的胃不好,所以买的清淡了点,但一定要吃。”他把手中的袋子放到我面前的小桌子上,扶我缓缓坐起,然后再打开塑料袋,拿出里面的东西。原来是一碗小米粥和两块酥饼,果真是没有什么味道的东西。也许是饿得久了,我现在却是没有什么进食的欲望,小小声的说:“我好像不是很饿……”
      “不饿也得吃。”江遥面无表情的把勺子递到我的手上,又拆开食物的包装。我无奈只得浅浅舀了一勺子粥送进嘴里。粥本就无味,再加上我这么一病,根本是尝不出味道来,实在是不怎么好吃。这几日来案子紧急,已经忙得我心力交瘁,现在再加上这么一病,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工作,我心情不好起来,扔了勺子,说:“我不吃了。”
      江遥冷面一凝,“你刚刚好起来,一定要吃点东西的。”
      “但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我也冷冷回他。
      “你以为你现在的身子能由得你这么任性么?”江遥拿起桌上的勺子,舀了一勺子粥递过来,那意味不容拒绝。
      这次的胃痛来的确实突然,当时如若不是江遥碰巧经过我想我可能疼得晕在办公室也不一定。所以看着江遥递过来的勺子,即便再不想吃,也还是乖乖的吞进了嘴里。并且伸手想要拿回勺子自己吃,江遥却手一缩,并不把勺子给我,只淡淡说:“你现在没什么力气。”言下之意就是怕我吃着吃着打翻了碗。这里头还是有一个典故的,小时候有一阵子特流行掰手腕,好像谁把谁掰倒了就特利害似的。好像是一个星期天吧,爸爸妈妈都出门了,就我和江遥待在我家,我们俩比赛掰手腕,想当然的结果是江遥每次必赢了。但是我就是不服输,输了就还是要比,江遥也跟我较真,偏不让着我。于是乎,我俩那天掰手腕就掰了一下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两人端碗的手明显的都有点不稳。但最最丢人的不是我连输了一个下午,而是吃饭吃着吃着突然间听着一声脆响伴着一声尖叫——我的碗被我就这么打碎了。
      想是江遥也想到这么一则故事了吧,不然也不会一边喂着我吃饭,一边在唇角漾起微微的弧度。
      我一时间就那么恍了神——为什么过了那么久,他还是该死的那么迷人。

      确诊报告书递到我的手上,面前站着一二三四五五尊煞神。不过……叫煞神是有点过了,对于长辈,我们还是应该给予尊称的。于是我这个病人很没底气的叫:“蔡伯伯蔡伯母,爸妈,嗯——你们怎么来了。”当然我不会忘记向旁边闲闲立着的江遥投去愤恨的一眼。
      爸妈不说话,用无语来表达怒意。
      蔡伯母一时无法抵抗室内的低气压,小声开口:“笑笑啊,你妈说了你多少回了,身体要紧,你怎么……这次可是胃穿孔啊,一不留神可是要命的事儿呀。”
      我愣了愣,我还以为这次只是胃炎的一般症状呢,原来我的胃已经这样脆弱了呀。看着妈妈生气又怜惜的面孔,我深深懊悔起来。似乎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看似活得很快乐,学业有成,事业成功;但是已经26岁的我,到底为生我养我的父母做过些什么呢?除了偶尔的一起吃饭,这两年来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在外,就算住在同一个城市,也只有妈妈频频叫我回家的时候才勉强抽空回家一趟。这时候躺在病床上,我才深深感受到我这个做女儿的失败。我不仅没有能够好好孝敬我的爸爸妈妈,反而弄得二老这样为我担心。……一股酸意涌上我的鼻尖,我哽咽道:“妈妈……对不起呀……”
      妈妈在我床边坐下,抚摸我打着吊针的手,“笑笑呀,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个样,不吃点苦,你不知道害怕。这下好了,这个病拖呀拖的,你不想停也得歇歇了。”说着转头向江遥,“江遥啊,笑笑手上的工作——”
      “阿姨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江遥稳声回答。
      “那就好。”妈妈从一旁的一堆东西中翻出一个小保温筒来,“江遥通知得紧急,没来的及弄什么,这是昨晚炖的鸡汤,你先喝点暖暖胃。”
      我看着小保温筒就开始皱眉,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刚刚还在江遥的威逼下喝了一碗粥。我向妈妈撒娇:“我现在不饿——”
      蔡伯母在一旁插口:“笑笑你就喝了吧,江遥特地关照我们给你带点暖胃的汤水来的。”一边说着还一边朝着我暧昧的笑,俨然一副我和她儿子关系不清不楚的模样。
      许是蔡伯母做得太明显,坐在窗边沙发上聊天的爸爸和蔡伯父也跟着笑起来,弄得我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活了26年,我总算体会到住院的幸福。骆绎不绝的探望人潮,让我充分的感觉到自己平日里做人的成功。
      特别是昨天设计部的一帮同事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抱着大堆的保养品来看我的时候,我真的是感动的无与伦比。我这一病,他们的工作和压力都大大加重,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上官都已经是疲倦的不行,明明是秘书的职位,也已经加入到熬夜大军的阵列中来了。我向一帮同事郑重道谢,就被他们嘻嘻哈哈的化解开来:“桐姐难道不知道我们可都是铁打的身体哦,哪像您娇娇弱弱的,风一吹就倒。”“桐姐你不用太自责,真的,只要请我们法国大餐就可以了。”“谁说你的工作少了?您放心,等你一回办公室,必然是几天几夜回不了家!”“哈哈哈哈——”小小的病房一时间都是欢乐的气息,而在我的心底,油然涌出幸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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