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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乘黄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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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黄观,那座小道观的名字。
扫院子的道士一抬头就被胸口溅着一道血,肩上扛着个女人的叶询吓住了,半天不敢发话,后来见他并无恶意,才哆嗦着指了一间空屋给他。
叶询把谢凝放下,去外面要了碗热水——方才他抱起谢凝时,探到她气息微弱,不过似乎并无大碍。热水变为温水时,谢凝轻咳几声,慢慢睁开眼睛,见叶询坐在榻边,立刻强撑着坐起身来,待伸手摸到飞阁翔丹剑仍在身边,才松了口气,却仍不肯说上一句话。
“刚才看到你身上带着丹药,就给你吃了些。”叶询说着,把盛水的碗推到谢凝面前。
谢凝盯着那个冒着白气的碗,没多问,端起来便喝,叶询就看她喝。
叶询看过的女人非常多,谢凝在他眼里实在算不得多漂亮,但这么一个秀骨清像的女人一反凌厉之态,温顺地喝着他递过去的水,也还是有些意思的。
谢凝放下碗,略略往四周一望,便明白过来。
“贫道学艺不精,有劳叶少爷出手相救了。”
“你的剑法一点都不差。”
叶询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三天前你还能打落我的剑,为何今日连几个草寇都对付不了!”
“贫道却想知道,叶少爷为什么会来到此处?”
叶询道:“因为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贫道何事?”
“把三天前的那一招,再让我看一次。”
谢凝冷冷看着他,她又变成了叶询第一次见到的模样。
“把你的剑给我!”
她接过叶询的千叶长生剑,站起身来,将后背对着他。
叶询屏息凝神,看着女冠抬起手,缓缓翻过剑来,轻轻地向虚空中一剑刺出。
她的动作非常慢,但叶询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
这片刻他想了数种应对之法,但没有一种能破谢凝的这一剑。
“是我输了。”叶询转过脸去不看她,“我剑法中的纰漏正是此处,谢涛那家伙告诉你的没错。”
“领教过叶少爷四季剑法的,不止家兄一人。”谢凝道,“叶少爷仇家无数,个中或早有高手看出你剑法中疏漏之处,不过是还没有找到你罢了!”
叶询没法否认。
谢凝半转过身,把千叶长生剑还给叶询:“你走吧,救命之恩,我来日定会报的。”
叶询还是像三天前一样没有去接剑:“我说了,这剑是你的了。”
他忽然抬起头,投在飞阁翔丹剑上的眼神已变了。
“我为你而来,但如今我已来了,走时便要带我的剑走!”
谢凝看着他,居然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叶少爷技不如人,输了剑便是输了,何必与贫道理论?”
见叶询推开桌子站了起来,右手在袖子下握紧,她也只是捏了个诀,驱出一道真气护在身前:“你方才不趁我昏迷时取了剑去,如今却又要来强夺么?”
叶询摇摇头,他的人忽然已不在原地,谢凝看得分明,手中剑急急截出,下一瞬却身子一僵,剑势走了一半,剑身已经落地。
叶询看似只是稀松平常地冲了过来,竟如松上轻云般闪开了方才一剑,直接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墙上。
“……你!你,不要无理取闹!”谢凝才发现自己两手脉门都被叶询扣住,真气周转不得,只能任凭叶询越凑越近,不禁脱口而出。
叶询心里得意,也不理会她挣扎,笑吟吟道:“是谁说的技不如人,何必理论?”说罢径自低下头,咬住谢凝道冠上发簪,轻轻扯去,才放开手来——虽然谢凝得了自由,劈手就甩出一道剑气,也被他随意闪过。他退出去一丈多远,扭头看看被剑气劈裂的门扇,还不忘道:
“看来谢道长对纯阳气宗一脉武功涉猎尚浅,准头不行啊。”
“……”谢凝一头青丝披散,原本苍白的脸庞显出绯色,却不再出招了——她也已经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叶少爷,飞阁翔丹已是纯阳宫中物,纵然你胡搅蛮缠……”
她忽然停了下来。叶询也察觉到了——
门外有人。
吱呀一声,门开了,几个蓝袍道人拥着个干瘦老者出现在门外,谢凝一见,慌忙三两下将黑发拢起,揖道:“小道纯阳宫谢凝,见过观主。”
“在下西湖来客。”叶询只说了六个字。
老道人扫一眼裂开的门扇,又扫一眼谢凝和叶询,只是说道:
“观中众人正用晚膳,二位如不介意,便随贫道过去吧。”
他一点都没有问他们从哪里来,在做什么,要到哪里去,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还是都已经知道?
叶询不清楚,谢凝也不知道。
“观主,小道与这位公子尚有些琐事未了,恐怕要辜负美意了。”
“那贫道便差人送饭过来,二位请自便。”
老道人还是什么都没问,带着一众弟子便走。
就中一个二十上下的道士,全不掩饰对这两个不速之客的不悦,只是眼神在谢凝那里打着转,多停了好一会。
谢凝坐在叶询对面,房里一灯如豆,但叶询能感觉到她全身紧绷,只要自己一有异动,她一定会立刻出手。
叶询觉得这个女冠毕竟还年轻,他与很多年长习剑的道人比过剑,那些人的气息惊人平稳,他几乎猜不到他们什么时候会出剑。
桌上有酒,本不应该有酒,酒是叶询带在身上的。
叶询问:“谢道长喝酒么?”
“不喝。”
“和我比剑的道士有很多,但还没有一个不喝我的酒的。”
谢凝沉默片刻,看向叶询的眼睛。
这个江南男子眼睛里有股天生的暖意,然而这暖意,是从剑锋上生出,注定又带着锐气。
这样的人,如果你不能痛打他一顿,把他扔到路边,叫他没法追过来,是没办法阻止他的,更何况他是叶询,西湖藏剑山庄的叶少爷。
“……那是因为他们喝酒的时候,都没打算去见沈剑心。”谢凝一说出这句话,叶询端酒碗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飞阁翔丹剑是剑心师兄自名剑大会上赢取,寄存在纯阳镇岳宫中。你是不是想知道它为何在我手里?”
叶询道:“你说。”
“当年剑心师兄赢得此剑,名满天下,却千里迢迢回到纯阳把剑交给了清虚师伯,第二天就离开了华山,再未回来过。后来他的作为你也该知道的。”谢凝慢慢地叙述着,“我冲虚一脉乃纯阳护法,六脉弟子凡有不守教规,忤逆妄为者,皆由我等代掌教清理门户。”
她将飞阁翔丹剑放在膝上,白皙的手指拂过剑鞘:“叶公子可明白了?”
叶询手一抬,喝下半碗冷掉的酒,濡湿的嘴角浮出冷笑:“纯阳总算想到出手收拾这个家伙了。”他自顾自地再斟满两碗酒,推了一碗给面前的女冠,“你陪我喝几盅,我替你去。“
“此乃纯阳宫中事……”
“谢道长不会以为凭你现在的身手就能擒住沈剑心吧?”叶询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谢凝神色顿时有些不自在,不由别过脸去。
酒不醉人人自醉。
叶询也记不清谢凝给自己倒了几次酒,自己又是怎么喝醉的,他的酒量固然很差,但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差。
谢凝却还清醒,所以如果她想走,叶询也拦不住她了——于是她弹了弹指尖残留的符纸灰,执剑起身。
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动作也迟滞不少,然而她没有停步,径直推门走入了浓重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