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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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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在冬天正式来临前,夏天漫长得让人绝望,而一夜之间,冬天就可以翻天覆地到来。
十一月的深秋,这里依然如夏日早晨,温热绵软。11月11日对年轻人,不管是对单身的还是有伴的来说,都是个狂欢的好日子。
刘然在许晗的留言档上看见了今天他们活动的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打探下情况,顺势见见乐队live现场时什么样的,她从没亲临过。距离那次见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刘然没有主动找许晗,自从见了一面发现对方不是他想象那样之后她就没有之前那么兴致高涨了,但又总感觉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执着悬而未决。
那天在回学校的路上她仔细梳理了一下脉络,总结出许晗是个浪子型的男人,理由如下:
1、他们明明没有见过面,他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把自己直接拉走;
2、即使是错认成了朋友,后来也该分辨出,但是他非但没说穿还不问自己的真实名字,行为可疑;
3、他居然在公众场合直接用自己吃过的小勺喂自己冰淇淋,而且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真正的第一次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自己都不记得)
4、走的时候他居然就这么坐着,虽然自己没要求要他送,但好歹问一下吧,这么说可能他以前经常干这种事,把姑娘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让人家自己回家,没有责任感。
这四点足够证明许晗是个随便的人。但为什么自己还想去看他乐队现场呢,这个问题她也解释不清,反正多了解一下这个人总是好的,增长社会知识丰富人生经历,刘然不断地给自己去的理由。
当然最后她把自己说服了,不管用了什么理由。
这天下午六点刘然就出发了,许晗写的小酒吧是在离刘然学校比较远的地方,她从来没去过,所以提前出门,为了在八点前赶到现场。
路上又塞车又走错路的,刘然七拐八绕找到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舒缓了下紧张的情绪,走进了窄小的门。
并没有想象的喧闹。所有人或站着或静坐,但缄默一致。等刘然把眼光投向不远处台上的人时,她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怪不得。
说是舞台,其实就是地基高出十公分的小台子,连上器材只够站最多5个人。台子上方悬挂着一个简易的自制打灯器,非常简陋,就是把插电光源用一个易拉罐包裹起来,做成了投射光,此刻这束光只属于电吉他手一个人。刘然后来才知道,那是电吉他,当时她只觉得心都跟着那串长颤音剧烈地抖了起来,她从没听过那么悲泣壮丽的乐器声,像哭诉,又像只能化作亢丽的咆哮,愤怒但悲伤。
“叶硼这孙子也忒牛逼了,把这首歌弹成这样,我之前听过好些版本,惨不忍睹!”一个站在刘然身边的扎着小辫的青年对旁边的同伴说道,只听另一个说:
“嗯,你不看看那帮孙子用的效果器是什么人家用的是什么,不过,这效果器也看是什么人用,你要不用心去钻研再他妈几万的拿来也是一块废板。”
虽然刘然听不懂他们对话的内容,不过对于一个外行来说,不需要懂器材,会听就行。刘然从心里喜欢这首绵长悲泣的曲子,她把视线移回台上,吉他手依旧是低着头弹琴,那束简易的光从他的头顶倾泻下来,把身体照得半明半暗,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她看不清,只有一双紧抿着的嘴在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失真。
刘然突然在舞台右后方找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阿青,又见面了呢,刘然有些惊喜,记忆里她的脸已经有些模糊,如今再见,却还是能一眼认出,有些人就是有着天生的与众不同。
她今天穿了件到处都破了洞的宽大牛仔衣,顶着一头满是小波浪的卷发,看起来性感且不羁。只是现在她收敛起外放的魅力,安静地独居一隅,只是一个最普通却最执着的观众。刘然的直觉又冒出来了,她觉得那道粘连的目光像有说不出的痛苦和痴缠,她顺着望过去,原来是那个吉他手。
一个剧烈地滑音带着音符飙到最高品,曲终了。
“Cry for you,希望大家喜欢。”原来他的声音那么低沉带着沙哑,像低空穿行在灌木丛的鹰,羽毛破碎零落露出带血的皮肉,却依旧不愿停下的骄傲,“我是吉他手叶硼,这位是我们的鼓手顾冬冬,这位是低音吉他手许晗,感谢大家今晚的到来,我们不胜荣幸。”他不急不缓地说完,鞠了个躬,转身与乐队其他成员站在了一起。
“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一个小时就要下台,你们对得起大家么?”阿青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台,两只手握住面前的立麦,转过身对着叶硼,虽然这句话她是对台上三个人说得,但是现在她只是看着叶硼,她眼里只有他。
阿青挑衅的话并没有让叶硼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转过身用眼神询问了另两个,得到了对方的首肯之后他朝台下一个男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台来。
“等等,你先不用上来”阿青笑起来妩媚又甜美,然而从她嘴里说出的话从来和甜美处在两个维次空间,“叶硼,大家想听你唱。”
刘然笑出了声,是你想听他唱吧。然而此刻气氛太好了,没人愿意去破坏或结束,于是大家开始起哄,要求叶硼开嗓,再唱几首,叶硼无奈地一笑,再次转身和其他成员商量起来。
阿青跳下台,像只狐狸一样钻到刘然面前,吓了刘然一跳。
“嗨,小然子,我们又见面了。”阿青笑嘻嘻地看着刘然,一幅心情大好的样子。
“你们最爱的,Smells Like Teen Spirit,纪念Kurt Cobain的第七年。”叶硼把摘下的吉他重新背上,低下头对着话筒说道。阿青马上收起笑脸,转过身对着舞台,视线像是粘在了那个人身上。
叶硼开始一段轻快的solo,然后鼓和铜钹加了进来,低音部也让整个前奏立体了起来,开始躁了,刘然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大家都蠢蠢欲动,开始扭动身体。
“Load up on guns and Bring your friends
It's fun to lose And to pretend
She's over bored And self assured
Oh no, I know A dirty word”
叶硼沙哑粗粝的声音像一把沙,把词逐个打磨揉搓才丢出来。他站在台上正中央,左手熟练地换着和弦,右手轻拨琴弦,浑然没有了刚刚那首的深情满溢,此刻的他就像只慵懒而危险的豹子,闭上眼睛正在享受和酝酿。刘然看了一眼阿青,后者的眼睛不曾离开过一秒,痴迷专注,刘然有些疑惑。忽然她被人撞了一下,抬眼瞪去,只见大家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人开始把椅子往旁边拉,也有的开始解衣服扣子,她很迷惑,但并不觉得突兀,气氛所至,意料之中。
“hello, hello,hello, how low
hello,hello,hello, how low
hello, hello,hello, how low
hello, hello,hello, how low”
他像个病患在呓语,每一次停顿都是为了爆发,但每一个声吟唱每一个疑问都遥远低沉到极点,刘然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一种危险即将来临的恐慌,她皱紧了眉头,看着每一个人都蓄势待发的样子,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眼神迷离癫狂,像在急切地等待什么。
“With the lights out it's less dangerous
Here we are now Entertain us
I feel stupid and contagious
Here we are now Entertain us
A mulatto An albino
A mosquito My Libido
Yeah”
沉在谷底的声音忽然嘶吼了起来,像咆哮的怪兽,绝望猛烈地撕碎嘴里的猎物,叶硼突然猛地弹跳起来,头随着鼓点剧烈晃动,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狰狞和疯狂。人群这时候已经沸腾了,人们开始剧烈地互相碰撞,拉拽,抠抓,顶踹,大家都疯了。他们在用自己的身体宣泄无法承载的激情和血液里正升腾起的埋藏已久的暴戾,现场一片惨烈。每个人都奔着头破血流去,用尽全力地随节奏起跳,然后用柔软的部位互相撞击,也有的人边跳边甩头,锋利的头发刮到皮肤上就是一道血痕,但没有人在意,鲜血只会让他们更疯狂,他们比叶硼更像野兽,叫嚣着向舞台涌去。
刘然个子虽然不算矮,但在一堆身强力壮的男人中间她渺小得就像一只蚂蚁,被撞得披头散发,后脑勺也被不知什么地方伸来的胳膊肘狠狠地拐了数下,更别提脚背了,这场面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她这才知道什么叫“暴动”,除了现场感受,否则这个词怎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阿青和刘然被人群挤散了,一时间也顾不上别人,刘然使出吃奶的力气保护住头,用了身高优势从一堆疯子中逃了出来。当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人群外,看着还在不断找刺激的众人,忽然有些心有余悸,庆幸自己今天没穿裙子,不然下场惨不忍睹。
刘然以为自己终于可不受干扰地听歌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今天来这个地方的目的。刚才目光一直被叶硼吸引住,暂时忘了搜寻那个人的身影。她踮起脚尖朝台上望去,一眼就找到了许晗,其实很好认,除了鼓手顾冬冬,台上只有两个人站着,一个正被众星捧月地瞩目着,另一个在偏右的角落里,弓着身体沉浸其中。
刘然没想到许晗也能这样认真,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她感觉好像认识了他很久,此刻见到他这幅样子,也震惊了一下。
许晗左手在长长的琴颈上游走,右手食指和中指轮拨着琴弦,他看起来不紧不慢,从容又优雅,是全场除了刘然之外最冷静的一个,舞台最后的鼓手,鼓槌都要飞起来了。刘然几乎听不到许晗的琴声,她现在还不懂吉他和低音吉他,也就是贝司的区别,也不知道贝司手对于一个乐队的重要性。他掌握着整首歌的律动,让它立体起来,也控制着乐队最基本的节奏。就这点来说,叶硼可以在舞台上尽情发挥,激情迷乱都没关系,鼓手可以轻重变换,花样百出,唯独许晗不行,他必须稳定而冷静地发挥,他是他们两个的灯塔,指引着乐队前进步伐的正常与规律,他必须得保证每一个音都能掐在准头上,因为他是他们的准头。
不过刘然虽然不懂这些,但她看许晗也看呆了。不是说男人在认真地时候最迷人吗,和他相隔很远的许晗此刻是最美的,不管之前她怎么想他,也不管她现在能不能听出他弹奏的低沉的贝司音,她都被他迷住了。
刘然看着满场沸腾的人,忽然对台上的许晗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应。
而当许晗皱着眉把视线从人群中抽出时,他看见了离开热闹圈远远的刘然,挂着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在许晗印象中,刘然几乎已经被贴上了妖精的标签,属于敬而远之的款。许晗无意与她对视,但片刻之后,他就被这个俯瞰众生知晓一切的眼神笼络了心神,一股如洪水般的熟悉感扑面袭来,他突然想起了这张熟悉的脸之所以熟悉的原因----那是他最骄傲的作品,在他以为一切毁于他的粗心的时候,上帝与他开了个无关大雅的玩笑,然后把最美丽的礼物当做赔礼送给他,他一度感激那个古老遥远的地方,以及那个美丽潇洒的姑娘。
许晗回想起一切时,忽然像是想通了前后,原谅了所有。他几乎忘了刘然之前的情绪化和任性,他只觉得他是无比的幸运,在被那样的意外惊喜到了之后,还能遇到意外的原主人,他觉得这是天赐,是他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