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锋如风》三美棠

5、第五章

　　“童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如果，您前妻将这几张保单退保，退保所得都会归其所有，投保人是她的名字，她对这些保单享有最终决定权，而您……”他盯着童晖的表情，斟酌了一下措辞，“仅仅只是账户所有人，保单归属人并不是您——我这样说，想必您明白吧？”
　　“你的意思是，可能我所做一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简如锋看着他，并没有回应，只是很多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复。
　　童晖对着他严肃的脸笑了笑，他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今天在简如锋面前，嘴角的弧度一直都弯着，几乎把他以往一年份的笑都用尽了。
　　“简，我和我的前妻之所以分开，不是因为性格不合或者其他什么理由，我们在一起差不多有十多年，异国他乡，都是彼此在给对方温暖，让我们不管多艰难的环境，都面对了下来，在数不尽的日子里，其实另一半就是自己能支撑下来最大的精神支柱。我们有一种相依为命的默契，当然，不管那是不是爱情，亦或只是亲情。其实即便最开始，我们就不是因为爱而结合，也不是因为不爱而分开，我们的关系，很微妙。就算离婚，我们给彼此的定义也不是‘逃离’，而是‘成全’，我想，在很多时候，‘成全’，才是爱情最终极的境界……”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烟，自顾自的打着，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一股烟雾。
　　简如锋没有打断他，只是站起来又给他的杯子加了温水，顺手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烟灰缸摆在童晖面前，又轻轻的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让清冷的空气溜进来。
　　童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自己总是挂着面具做人，习惯了严谨自律的状态，但是面对才见了第一面的简如锋，自己有些地方变的不一样了，或许应该换一句话说，是越来越靠近自己的本质。他上下打量着站在窗前的简如锋，他跟曾加雅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为什么，自己却变得没有防备了？
　　“更何况，曾加雅这个人，她啊，可不缺这些，我们都是从苦罐子里爬出来的人，经历过，反而并不是很看重物质了，也许这就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吧。”
　　说完，轻轻的把烟灰磕进烟灰缸——深蓝色的烟灰缸，发出釉色的光，竟也不是一件俗品。
　　简如锋淡淡的重复了一遍“行知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看着童晖的面庞，30而立的年龄，英俊而洒脱，稳重又感觉不羁，自身像个矛盾体，却切合到没有任何违和感。
　　他评价道：“童先生，您跟我遇到的绝大部分客户，都不一样。”
　　“哦？哪里不同？”
　　“做这个行业久了，所谓的人有悲欢离合真是见太多了。大部分人还是自私的，自己的亲人可能正在忍受病痛折磨，但是有的家属正在做的不是倾家荡产如何治疗，而是考虑对方购买了多少保险，去世之后自己能拿到多少好处，甚至因为受益人不满受益份额，在保险公司大吵大闹，还有大打出手的，您觉得这些很可笑吧，可是事实上，总是让人感觉很悲凉。”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道理谁都明白。
　　童晖把烟抽完，摁灭在烟灰缸，向后靠在椅子背上，右腿自然的搭上左腿，两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终于在自己面前坐下，隔着一个桌面的简如锋，说：“不管是什么工作，都不要带入自己太多的感情，不要换位思考，不然，你每天像活在双重人格下，很累。很多时候，还是要适当的自私，我们不能改变什么，你不能改变客户给谁立遗嘱，我也只能祈祷客户的心脏上不要长一个洞，我们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不埋怨谁，不嘲笑谁，也不羡慕谁，阳光下灿烂，风雨中奔跑，做自己的梦，走自己的路，至于别人，叫他们自生自灭又何妨呢？”
　　他脸上的笑，看起来淡而温和，永远像操控在精密仪器的指针下，不差分毫。
　　可是说出这句话时候的眼神，却犀利而疏离，高高在上。
　　“就像我自己一样，”他又默默的补充了一句，“我从不预测我的未来，我需要的，我会自己创造。”狂傲而霸气的口吻，他的生活中，主动权一贯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不会为了其他任何事被动受控。
　　说完，他站起身，西装下摆自动的伸展开来，然后左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把右手伸过桌面，朝着简如锋示意：“简，我的意思我相信你懂了，以后有需要可以再打电话给我。”
　　简如锋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面对想法作风干脆老练的童晖，他自己反而显得有些考虑多余。
　　慌忙站起来，跟童晖握了下手，在对方再三表示下，他没有下楼相送。
　　站在窗口，看着童晖深色的身影走向自己的车子，打开车门，对方并没有立刻坐进去，而是抬起头来，对着楼上简如锋的位置，小幅度的挥了下手，像是在说“再见”。
　　简如锋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了两步远离窗户。
　　后来想想又释然——这里是9楼，童晖怎么可能看见自己，或者说，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会站在窗口。
　　实事证明，在这件事上，童晖表现的像个先知。
　　等简如锋把童晖用过的杯子和烟灰缸清洗好，擦干净，杯子放在饮水机柜里，烟灰缸放在小书架的抽屉里，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在桌子上震动的声音。
　　他走过去拿起来一看：
　　短信，From：童先生
　　“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PS：我知道你在目送我。”
　　简如锋瞬间目瞪口呆。
　　过了很久，他默默的把通讯录里的“童先生”，修改为“童晖”。

　　童晖将车子开出简如锋公司那条街，辨别了下方向，穿过一条单行道，在自己常去的咖啡厅旁边停好车，走了进去。
　　他仍旧坐在角落，服务生过来，点了一杯曼特宁。
　　虽然是下午茶的时间，但是人并不多，所以咖啡上来的速度很快。
　　童晖看着氤氲雾气下的液体，香味浓郁醇厚。他拿起手机，拨号，等待接通的过程中，手指在桌面上不停的敲点着——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虽然面部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足以证明他在掩饰某些马上要呼之欲出的情绪。
　　终于接通，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出现在听筒里：
　　“阿晖，找我？”
　　“Alice，有事情想找你帮忙。”
　　“什么事？”
　　等童晖简明扼要的把自己的事情说完，对面名叫Alice的女子有些发愣，半天没讲话。
　　童晖没有催促，就在那边静静的等待着，许久，Alice才回应他道：“你想好了？”
　　“基本成型。”
　　“阿晖，我需要时间，而且，这个也要看对方的意思。”
　　“没关系，我有时间等。”
　　“你是怎么想的，这么突然就……”
　　“我觉得有些事，是看时机的，时机来了，我要抓住，而不是白白看它逃跑。”
　　“但是这种……毕竟不是事业，或者其他，未必能抓住，平心而论，我有点担心。”
　　“Alice，童家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失败。”
　　“呵呵~”Alice在电话那头轻笑出声，“那过阵子有结果了我联系你吧。”
　　“ok,多谢。”
　　“不用。不过”Alice话锋一转，“说实话，这作风，倒不像是你会做的。”
　　童晖慢慢的把一块枫糖丢进咖啡里，用汤匙顺时针搅动着，说道：“想要的，就要主动出击，被动什么的，不适合我，你说呢？”
　　“你还是那么自负。”
　　“多谢你的夸奖，这是我最大的财富了。”
　　“是啊，只有经历地狱般的磨难，才能炼出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奏出世间的绝唱。”
　　“嗯，说的很对，这是哪个人说的？”
　　“泰戈尔。我顺便会给你祈祷，希望这次你不要完败而归——感情又不是心脏上长了肿瘤，说切就切，说留就留。”
　　“大编辑，我没你这么有文采，我还是那句话，一辈子很短的，远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长，所以，不要指望什么‘将来’‘以后’‘如果下辈子’……这些空幻想的虚假的未来，没什么意义。”
　　Alice叹了口气：“这么霸气干嘛,我们这些小人物都没活路了。”
　　“我跟你哪里能做比较，您是大学问家，我不过是个动刀子的小医生。”
　　“行了快别吹捧我了，我要去忙了，最近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那边有人大喊，“加雅，老莫找你！叫你赶紧过去！”Alice回应：“什么事？这么急？”“好像是采访总行行长夫人的事儿吧，你过去就知道了……”
　　Alice回过来继续跟童晖说：“你看到了，我真的很忙，不过我会尽快帮你问的，你就忍忍吧。”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童晖听到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有点无奈，又笑了，这笑，带了点势在必得的意思出来。
　　把热乎乎的咖啡喝完，叫了Waiter来买单，他心情很好，留下一笔不菲的小费，对方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对他连连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