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98、第五十七章 春雷夜雨无尽处，莲芜泪泣落君前（下）

　　拓跋昊浓眉紧皱，不待他开口，拓跋芜莲便举着马鞭冲了进来，身后是一众阻拦她不及的侍卫宫人。
　　“芜莲！天祚宫不是朕赐给你的马场！你这是成何体统！”拓跋昊拍案而起喝道。
　　拓跋芜莲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她弯曲如瀑般的长发上、如血一般的石榴裙上嘀嗒而下，她却浑然不觉，湛蓝色的眼眸里本没有丝毫神采，被拓跋昊喝骂过后，反倒定住了神，直直瞅着拓跋昊，愣愣开口，带了哭腔道：“阿兄，你真的要杀承祖？”
　　拓跋昊似是未料她如此，愣了一愣，也直直望着她，幽深的眼眸闪过的是实实在在的心痛。
　　我侧立一旁，不发一语，只静静看着这对兄妹。情法之间，我不知拓跋昊还能否坚定如昔。
　　“阿兄，承祖糊涂，你怎么罚他都好，只留他一条命好吗？我不做公主了，就和他一起做个庶民……”拓跋芜莲上前几步，在拓跋昊面前踉跄跪倒，脸上失了一贯的骄纵跋扈，只仰脸对拓跋昊扯出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微笑。
　　拓跋昊眉间皱起，薄唇紧抿之下，脸侧浅纹也浮了出来。
　　“阿兄，你自小最疼芜莲了，芜莲求你！你忘了母后最后对你说了什么了吗？” 拓跋芜莲扯住他的袍脚，泣不成声。
　　拓跋昊微仰起头，闭了闭眼，长叹一声，扶起了他泣不成声的妹妹。
　　“阿兄！”拓跋芜莲一惊，看向拓跋昊的湛蓝色眼眸中似乎重又燃起希望。
　　拓跋昊拢眉，伸出手来，帮她拨开脸颊上黏着的发丝，轻叹道：“小妹，阿兄对不起你！”他说罢，猛地转过身去，只沉声吩咐道，“来人，护送河阴公主回府！”
　　拓跋芜莲愣忡的瞬间，左右宫人已照着吩咐上前扶住了她，扭送着她向阁外走去。
　　“阿兄！你忘了母后最后对你说了什么了吗？她要你好好照顾我的，你现在就是这么好好照顾我的？”快到门帘时，拓跋芜莲猛地回过神来，哭嚷着，斜瞥了我一眼，哭闹得更凶，“这个南虞女人都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祖宗的家法都要变了？你要变法，为什么要囚禁母妃？为什么要杀我的承祖？阿兄，芜莲求你！不，皇上，河阴求您，我没了孩儿，就只剩下承祖了！您就当是可怜可怜我！阿兄，阿兄……”
　　周围侍从只顾着圣命，扭送着哭闹不休的拓跋芜莲走出了文轩阁，只是许久，我满耳都是她哀哀的哭泣声。
　　拓跋昊依然背向而立，拓跋芜莲的哭泣声越远，他的背就越是绷得僵直。
　　我静静看着他绷得越发僵直的背影，不由出声轻叹，同是女人，我同情拓跋芜莲，她虽然骄横，但我却知她是真心爱着她的夫君独孤承祖的；但作为一个亡国之君的女儿，我却有些庆幸拓跋昊的坚定。龙首宫中，不知有多少次，我看见父皇在徐皇后和萧德妃的哭泣下改了主意，就是最后的倾国之战，父皇也是拗不过她们的眼泪，改派了萧德妃的哥哥萧天佐，才最终导致了亡国之祸。对与错，有时很难辨别得清，为君者能做的只能是坚定而已，哪怕这种坚定是一种固执，也胜过摇摆不定。
　　“下去，朕想一个人静静。”
　　不知过了多久，拓跋昊的声音淡淡响起。
　　宫人皆应诺退下，我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动也未动。
　　“朕说了，下去！”
　　拓跋昊未转过身，声音却徒地变得冷厉。
　　我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母妃走后，我也总是躲开所有人，一个人藏起来，可无论我藏到哪里，青阳哥哥他总是会第一个找到我，默默陪着我。后来我才明白，自己躲起来时，其实是希望有人能找到自己、陪着自己的。这时的拓跋昊也许就像那时的我。
　　“燕辛夷，朕不想再说第三遍！”拓跋昊的声音凌厉依旧。我却只走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猛地僵住，却不再言语。
　　一时寂然，我贴在他的背上，只听得到他有力的心跳声鼓鼓传来。
　　“臣妾是您亲封的夏蓂宫主位，您让臣妾退下，臣妾又能退去哪里呢？”我抱着他，缓缓开口，心中暗笑，我本来是想在棋局结束之前得到他短暂的怜惜，却不想此刻自己心中对他这个棋手萌生了怜惜。
　　他不语，只握住我的手，转身回拥住我，似是冷极了，浑身竟有些颤抖。
　　窗外雨声不歇，夜却黑得没有半点光影。
　　“母后死的那夜也像今夜一样，黑得吓人，冷得人牙齿发冷。那夜我得了消息，跑去见母后，却被你姑姑打了回来。我回到你姑姑宫里后就不吃不喝，死了一般。后来是芜莲那丫头在我身边没完没了的哭个不停，我才对自己说，自己答应了母后要好好照顾她的，要是把自己饿死了，这个爱哭鬼不得把自己哭死？自己怎么对得起母后？所以我就又开始吃东西，她也就不哭了……是朕害了她，若不是朕一时心软，明知承祖才德不够，为了芜莲，还是让他去齐州当了刺史……朕不是个好阿兄，有负母后的托付。可朕不能拿祖宗江山开玩笑，新法刚刚实行，若是朕率先枉了法，谁还会遵循……”
　　他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谈及他往事时率性的不自称为朕，仿佛这样的自称能让他暂时忘却身为天子的责任，能让他做回河阴公主的好阿兄。我不发一言，只是任他搂着我，任他把头轻埋在我的发髻旁，暗叹，这一刻他需要的也只是一个能听他絮叨的人，不论是谁，能在春雨夜寒中给他一丝温暖，就好。看着夜色，我在想，母妃离开我的那夜，是否也是如今夜这般黑得吓人，冷得令人齿冷？我竟记不清了。
　　“他会踢你吗？紫菀有孕时，常和朕抱怨说孩儿总是在她肚内踢她，朕就说，踢得这样厉害，必是个男儿。”他叹息一声，大手慢慢覆上了我微隆的肚子，低头轻声问我道，眼中却似有些恍惚。
　　我对着他淡淡一笑，扣上了他的手，轻声道：“没有，也许再过些时日，他就会踢臣妾了。”
　　拓跋昊愣了愣，大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肚腹，幽深的双眸直直望着我的眼，良久，他方轻笑道：“朕希望她是个如你一样聪明伶俐的女儿，离皇位越远越好，这样朕就可以恣意的疼爱她。”
　　我笑了笑，感受到他掌心里源源不断传到我腹上的温暖，开口道：“臣妾倒希望这孩子是个男儿。这才是您和大巽如今需要的。”
　　这世道，女子若草，倒不如男子来得轰轰烈烈。
　　他挪开手，望了我片刻，方苦笑道：“燕辛夷，朕真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害怕？”
　　我淡笑依旧，害怕？因这个孩子的到来丢失了我自己的命？祖训仍在，棋局仍在，落子无悔，有些事都不是我或他能把握得住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害怕？
　　“朕明日要去靖亲王府探病，你若无事，就随朕一起去吧。”
　　说完，他只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风雨依旧，左右侍从慌忙为他撑起了伞，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看着他冒雨前行的背影，抚着肚子，喃喃道：“臣妾何怕之有？倒是至尊，您可是怕了？”
　　方才他看我时，眼中闪过的分明是一丝不舍，棋局未完，他这个棋手对我这个棋子生出了不舍之意，这可会令他怕了？

　　新法方行，（承祖）奉使齐州，受布千匹。事觉。承祖谋于贺兰凌霄曰：“上或谴问于我，当以实告，为当讳之？”凌霄曰：“君贵为帝之妹婿，抚慰一方，实告之，庶或见原，不可重为欺罔也。”溧阳侯独孤昶、济阴王拓跋的卢曰：“至尊新用事，法度严苛，实告之，罪不可测，不如讳之。” 承祖怨凌霄曰：“君之言，诚诱吾就死地焉？”入见帝，不以实对，帝怒杀之。
　　——《北史?列传十一》

作者有话说

　　这两位还是被杀了，由此，后宫和朝堂的矛盾再次激化。O(∩_∩)O~，大人们在吗，期待留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