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72、第四十五章 弓弦声起引雁落，羽簇鸣处有谁知（下）

　　大营中帐之前，太医署几乎倾巢而出救治拓跋昱。我在御帐之中，随着一众嫔妃静坐在姑姑身侧，看着来回踱着步的拓跋昊，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如此场景，我已见了两回，只是不同的是，上次是在北上途中，焦虑不安的是独孤昶，这回是在御帐之中，皱眉不安的换成了拓跋昊。
　　宇文皇后瞪着我，只冷哼一声，亦焦急的转首望向中帐。
　　姑姑凤目看我一眼，一声长叹，却是无语。
　　我暗笑，若是姑姑不在，恐怕宇文皇后会把我生吞活剥了，替她的妹婿报仇。
　　帐门忽地大开，宇文绣纥旋风一般地冲了进来，秀目染血，仿佛要吃了我一般，喝道：“贱人！好狠的心肠！”便要过来厮打，宗公公险险拉住她，她兀自厮打不休，瞪着我骂声不断。
　　“绣纥！”一声断喝忽地响起，只见来人身着黑狐狐裘，身量高大，鬓发胡须半百，粗眉英目，颧骨高隆，鹰钩鼻，肤色黝黑，略显病容的脸上满是忧虑。只从宗公公手中接过挣扎的宇文绣纥。
　　“莫贺！”宇文皇后急忙起身，向那人走了过去。
　　“阿舅。”拓跋昊亦负手向那人大步走去，我看见他带着扳指的那只手似乎握得更紧了。
　　据传当朝太尉宇文泰溺爱自家幼女宇文绣纥，如此可见，所言非虚。
　　太医令急急出来，跪倒在拓跋昊面前，禀告道：“至尊，靖亲王只是伤了右腿，万幸没伤到骨头，将养些时日便好了。”
　　拓跋昊似是松了口气，吩咐道：“尔等务必小心诊治，六弟必得无碍才好。”
　　宇文泰松开宇文绣纥，张开大手为她擦了擦面颊上的眼泪，道：“去看看吧。”
　　宇文绣纥点头，瞪了我一眼，只冲进中帐看她的好夫婿去了。
　　宇文泰皱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姑姑，终于开口对拓跋昊说：“陛下还欠老夫一个解释。”
　　我暗笑，兴师问罪，来得可真及时。
　　我起身，走到拓跋昊身旁，低声道：“臣妾是看半天猎不到什么东西，怕至尊笑话，一着急，树影斑驳，看到靖亲王的坐骑，还以为是头大鹿便射了过去……至尊恕罪。”
　　我飘然跪倒，将问题丢给拓跋昊，事到如今，我也只有赌他赌姑姑不会这么轻易丢弃掉我这颗棋子。
　　“慧妃娘娘的眼神儿可真是好，老夫佩服！”宇文泰冷哼，显是对我的说辞极度不满。
　　我仰头，淡淡对他道：“靖亲王久经沙场，目力非凡尚能将妾认作白狐，妾一介女流，目力不及，太尉大人又有何可指摘？”
　　宇文泰被我一噎，狠狠瞪我一眼，只对拓跋昊大声道：“如此毒妇！陛下当如何处置？”
　　拓跋昊剑眉紧簇，张口言道：“太尉大人，慧妃是入得宝册的一宫主位，您张口辱骂她和辱骂皇室何异？”
　　宇文泰顿住，讪讪对拓跋昊言道：“臣失礼！”
　　拓跋昊看了看我，肃声道：“慧妃言行无状，有辱亲王，着令罚俸一年，回宫之后禁足一月，自行在宫中沐浴斋戒，为靖亲王在佛前抄录佛经百遍。”
　　“臣妾遵旨。”我开口扬声谢恩。这罚处实在已经是轻得不能再轻了，只怕难以令人满意。
　　果然，未待宇文泰开口，宇文绣绾已然愤愤开口：“至尊如此赏罚不均，难以令人心服！”
　　“绣绾，辛夷本是无心之过，看在哀家薄面上，你就少说两句吧。”姑姑轻轻开口，却是看向宇文泰。
　　宇文泰扭头重哼一声，却是不再言语。宇文绣绾秀眉微皱，方欲开口再言。却见帘幕掀动，一抹红色的身影如火一般窜了过来。
　　“啪”！我来不及反应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一时间只觉得嘴中一片腥咸，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嘴角蜿蜒流出。
　　“贱人！和你沾边的就没有什么好的！你阿兄害了芜莲还不够!你又来害我的无射！柳梓蘙这个贱人单单留下你这个贱种，她抢了我的男人还不够，还要让她留下的祸害来抢我的阿儿！”拓跋伽罗俏丽的脸狰狞成一团，只不停指着我骂道。
　　母妃……
　　我用衣袖擦干唇间血迹，冷冷站起，瞪着拓跋伽罗，这张脸我要好好记住。
　　拓跋伽罗见我如此，脸色更加阴狠，扬手欲再次劈下。
　　拓跋昊猛地抬手止住拓跋伽罗，嘴角轻扬，笑道：“阿姑，您最近火气太大了些！朕的女人，不劳您教训！”
　　“平南侯到！”
　　我冷冷一笑，司马邦彦倒是来得不紧不慢，传胪官终于来得及报一回来人名头。
　　“伽罗！”司马邦彦一身赤色官服，未加外氅，进得门来，只匆匆向拓跋昊等贵胄请过安，便急急拉过拓跋伽罗。
　　多日未见，司马邦彦清俊依旧，只是两鬓越发雪白。
　　“呵呵！多少天了，你终于肯开口和我讲一句话了，却是为了那个女人的女儿！”拓跋伽罗冷冷笑道，一把甩开司马邦彦的手，吼叫道，“本宫不稀罕！”
　　“多少年了，一到那个女人的祭日，你就茶饭不思，处处躲着我！”拓跋伽罗指着我，对司马邦彦冷笑，“看，她的眼睛和那个女人多像！比你和代窈娘那个贱人生的姑洗像多了吧？呵呵，今天本宫就要当着你的面毁了她这双勾魂眼！”
　　说完，她就要向我冲过来，拓跋昊凝眉不语，只忽地将我拽到他身后。我凝眉，让我当众被拓跋伽罗羞辱不是正合了他的意吗？他这可算是对我的庇护？思索间，透过他的臂弯，我看见司马邦彦面容青灰，正死命拉着拓跋伽罗。
　　拓跋伽罗是拓跋昊唯一在世的嫡亲姑姑，其母宣训太后对其自幼娇宠，临死不忘吩咐拓跋昊这个孙儿对她善待之，所以即使她在御前再怎么胡闹，拓跋昊和姑姑都不愿唤侍卫驳了她的面子。他们两个不发一言，其余人等也只能看戏一般的任由这对夫妻在御前纠缠不清。
　　“长公主！”纠缠间，虚弱的声音徐徐响起。
　　司马无射在副将搀扶下走进帐来，单身走到拓跋伽罗身边，静静跪倒，却不发一言。
　　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只是脸色依然白得吓人。
　　“无射……”拓跋伽罗与司马邦彦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拓跋伽罗愣愣开口，看着爱儿，秀美的大眼瞬间氤氲，她咬唇瞪了瞪躲在拓跋昊身后的我，带着哭音说道，“罢了，罢了，无射，你既然这么在意这个女人，阿摩敦不为难她就是了。”说完，她跺了跺脚，快步离开大帐。
　　“姑丈，阿姑脾气烈，您还是去看看吧。”良久，拓跋昊静静开口对司马邦彦道。
　　司马邦彦恭声开口：“臣遵旨。”说罢，只担忧地看了看兀自跪着的司马无射一眼，便大步离开。
　　我冷笑，他从进帐至今，从未看我一眼，是怕想起母妃吗？
　　拓跋昊踱步到司马无射面前，低叹一声，亲手将他扶起，道：“守律快快起来吧。”
　　“臣无状，请至尊降罪。”司马无射起身颤声请罪道。
　　拓跋昊摆了摆手，上前扶起司马无射，扬声吩咐道：“传旨下去，司马无射护卫慧妃娘娘有功，特加封凉州五郡为其封沐地，晋封郡公。”他说罢，悠悠一笑，幽深的双眸一时蓝光悠转，对司马无射笑道，“你要大婚了，这五郡就当朕送你的新婚贺礼。”

　　康亲王拓跋炅，字端和，世祖少子也，母夫人达奚氏。山陵崩殂，幼失其怙，母甚宠溺。及长，上封康郡王，使之知兖州。性顽劣，每坐墙垣，必以金弹射人，见血乃止。贪渎无厌，兖州苦之，有小儿唱曰：“拓跋狼，何日归？东海潮声浪头无，载得汝家珠满屋。”武威十二年秋，却霜之期，自兖州反（通“返”）晋城，上见而甚悦，令其暂行廷尉事。
　　——《巽书?列传十三》

作者有话说

　　此章码完，皇帝大人其实一直都很腹黑，不知大人们发现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