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73、第四十六章 南朝歌舞响山麓，祁潋长风奏天星（上）

　　荻族部落无论大小，源出神山，而所谓神山便是我眼前这绵延无尽的祁潋山脉，临近深秋，山麓处已是一片金黄，皇家的仪仗车马沿着山路蜿蜒而行，明黄的旗帜上绣着的鸾鸟迎风招展，仿若振翅欲飞。荻族人祭拜祁潋山神与南风神，传说荻族人的祖先便是在祁潋山中遇见骑着鸾凤下凡游玩的南冥司风天女素谷，两情相悦之下结成连理，共生育出十双儿女，他们便是帝姓十族的祖先，各自繁衍生息之下，又有了其他的部落。北巽建国以来，历来奉祁潋山为神山，秋猎结束之后的祭祖却霜之礼是必到祁潋山颠的霜还峰才可举行。却霜意为祈祷冬季北风恶神快些离开，霜寒之期尽早结束，使得百畜免受寒冻之苦之意。
　　“娘娘，用这个揉敷一下，脸上的淤肿会快些消下去。”贺兰明月将温热的鸡子包在绢帕中，递给我，恭敬说道。
　　我放下帘幕，不留意扯动唇角伤口，疼得皱了皱眉，只接过绢帕敷在脸上的肿胀处，顿觉温热舒适很多。
　　“明月，跟着本宫，你可曾觉得委屈？”我微微笑了笑，问她道。
　　今日她只扎了双髻，双髻上面略点缀着些珊瑚珠，却更衬得脸如朝月，眉目如画，如此佳人没能呆在自己心上人身边，反倒被心上人宣召到我身边，我不知她的心中可是怨的？
　　“能入宫服侍至尊和娘娘，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只是，”贺兰明月慌忙摇头，清澈的眼中却染了轻愁，“有些挂念祖公的病。”
　　贺兰凌霄的病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转，只怕是不好。只是朝局如此，他若此时得寿而终却未见得不是好事。
　　“明月，至尊已令太医署遣人日夜守在贺兰大人身边，你无需太过担心，此次却霜回去，你得了本宫的令，归家看看你祖公吧？”良久，我开口道，也许这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晚晴在一旁拉了拉明月的手，憨声道：“明月姐姐，到时我可不可以求你去看看我阿嫂？她有了身孕，阿兄又在南边，我有些担心她。”
　　“乐意之极，想不到小晚晴也要当阿姑了。”明月笑了笑，朗然打趣她道。
　　我微笑，看着雀跃不已的晚晴，轻轻说道：“南方已初定，过不了多久你阿兄就要回来了。”征人归来是幸事，魏桑榆为国尽忠，守了本分，青阳哥哥在颍水上虽是遭了他的伏击而亡，终归是燕云隆得了拓跋昱的令利用五哥善心的结果，我是不怨魏桑榆的，只是心底终归还是怅然，我等的征人，却是回不来了。
　　“娘娘，山麓营地到了，请娘娘移步下轿，至尊有令，请娘娘今晚酉时去大帐陪宴。”
　　辇车停顿，华源儿尖利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过来。
　　我出得车来，只见天已微暗，看来今晚是要在山麓安营一夜了。
　　“有劳公公，本宫梳洗画好妆容便会过去。”我淡淡对华源儿道，却未开口吩咐赏赐。没有分寸的奴才，素来是我不喜欢的，何况如今我也不想花费心力去讨好已经被我开罪了的华源儿。
　　华源儿面色讪讪，又不便发作，只领着随行的宫监匆匆回去复命。
　　酉时将至，我只让红药简单帮我梳了个高髻，另别了些鸣石朱钗，衣裙未换便领着红药等几个宫人匆匆赶了过去。屏退仆从，我进得大帐，只见大帐之中篝火初上，四维案几上却仍空空如也。拓跋晟着一身石青色滚绒袍衣，绾发于顶，只饰以鹿皮弁，正皱眉和一个身量略矮他半头的人说着什么，迎头见了我，眉头舒展微笑道：“辛夷，你怎来得如此之早，家宴戌时方才开始。”
　　我一愣，旋即了然，华源儿这奴才倒是会变着法子的要我吃苦头。
　　“臣参见慧妃娘娘。”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应声望去，竟是苏沐风，方才和拓跋晟说话的人原是他。
　　数月未见，他黑瘦了许多，方正的脸上舒朗之色不改，只是多了许多褶皱，就是原本乌黑的长须也变得斑驳。
　　“苏相一向可安好。”我还礼，轻轻问他道。被自己一手栽培的学生弹劾，失掉银鱼符，苏沐风在朝堂上的威信必然有失，又如何能过得好？
　　“老夫一向身宽体胖，多谢娘娘费心。倒是娘娘，”苏沐风抬眼望我，含笑侃侃而谈，“近来节气变幻，娘娘虽聪慧，也要注意莫要着凉才好。”
　　我接下他的提醒，微笑道：“苏相国还是多担心担心宁妃姐姐，本宫自进宫以来还未得有幸拜会于她。”
　　“有劳娘娘费心，有太妃娘娘在，小女在宫中，老夫放心。”苏沐风淡淡笑了笑，转首对拓跋晟恭声道，“太妃娘娘既然无恙，臣也就放心了，简郡王，臣这就退下了。”
　　拓跋晟恭敬还礼道：“太医令诊道母妃的病再将养些时日便可大安，有劳师傅费心。”
　　我微笑，苏沐风早年曾是一众皇子的文师傅，拓跋晟对他的启蒙恩师倒是十分礼遇。
　　“辛夷……”拓跋晟目送苏沐风离开，转身对我踌躇言道，“皇兄，这几日对你可好些？”
　　我微笑依旧，扯动嘴角伤口，不自觉地咧了咧嘴。
　　见我如此模样，拓跋晟神色不免有些黯然。兰陵长公主掌掴我的事，这两天怕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简郡王，至尊对本宫很好，亡国之女能有此庇护，已是万幸。”我轻轻叹道，从香包中掏出一直藏在里面的秘色小瓷瓶，递将给他，低声接着说道，“多谢简郡王替我除去肘腋之患，但此物不可再留，请您自行毁去吧！”
　　拓跋晟接过瓷瓶，却有些愣然。
　　我不欲多语，只想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拓跋晟的轻叹：“辛夷，难道你我就不能向从前一样如知己一般谈谈心吗？”
　　我愣然，数月之前离宫那晚的天星似乎也和今夜一般璀璨，那一夜他也如今夜一般如一个夏族读书人一般，缓缓对我说着他的心事。
　　“章和，”我唤着他的字，转身对着他叹道，“还记得那日你和我放纸鸢时，你曾对我说，如果可能，你更愿意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与我琴笛合奏，其实那时你就对姑姑要把我献给至尊的意图有所觉，是否如此？”
　　拓跋晟静静望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是怅然。
　　我点头，对他轻笑，“有些事，你或我都无法改变。既然如此，又如何能回到从前？宫廷里的是是非非已经不会再给你我再作为知己的时间了。你要做的是你四哥的好弟弟，好臣子，而我要做的，是他乖顺的妃妾。不要再为我出头，那改变不了什么。”
　　说完，我和他都不再言语，静默犹如那晚的哀愁，在彼此之间蔓延。
　　“辛夷，你若是呆笨一些，或许不会这么痛苦。”良久，拓跋晟长叹道，目光如网，“答应我，无论如何，要在宫中保护好自己。”
　　我对他眨了眨眼，轻松道：“我生于宫廷，若连自保都不能，便是痴长这些年。倒是你，要做莫贺了，照顾好信芳才是。”
　　拓跋晟淡淡笑了笑，许诺一般对我道：“我会的，信芳是个好女人。”
　　“八哥，原来你在这啊！”拓跋炅一身暗红胡服裹着黑貂大氅，碎步走来，扬声对拓跋晟道，转首见了我，他嘟着嘴埋怨道，“六哥这次不能来却霜了，真是可惜，没人陪我玩了。”
　　拓跋昱到底伤了腿脚，已经被拓跋昊着人先行送回晋都养伤。这次却霜他是来不了了。
　　“九弟，你都知守一州了，怎能就只知道玩！”拓跋晟皱眉叱道。
　　拓跋炅揉了揉耳朵，跳离拓跋晟一步远，嚷道：“八哥怎么变成了二哥呢？见了面就看我哪都不顺眼。我才不要再去兖州那鬼地方。”他瞥了一眼拓跋晟，眼前忽地一亮，指着拓跋晟嘻嘻笑道，“八哥怎么穿得和夏族人一样，可真是好笑！”
　　“朕倒是觉得八弟这身儒雅得很！”拓跋昊笑吟吟的声音忽地响起。
　　拓跋昊亦是一身白色滚绒长袍，如拓跋晟一般长袍宽袖，只是发髻未变，仍是梳辫而折。他大步进来，身后跟着拓跋杲等宗室中人。
　　“九弟若是不想走，朕让你在廷尉担个差事如何？”拓跋昊揉了揉拓跋炅的头，含笑问他道。
　　拓跋炅茶色的双眼满是欢快，欢叫道：“真的？四哥此话当真？”
　　我暗暗摇头，廷尉掌管刑狱，以拓跋炅的性子，不知会将那里玩成何种样子？不过无论如何，有司马无射父子在，总比他去飞熊军中胡为的好。拓跋昊这招先发制人，用得倒是妙。
　　“君无戏言！“拓跋昊微笑拉着他的手，瞥了瞥我，朗声道，“入席吧，朕吩咐备了歌舞，我们兄弟难得好好聚聚，今夜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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