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53、血石——拓跋棣畹（下）

　　“阿姐……”拓跋悬瓠低语，声音虽比透过窗棱的晨曦还要微弱，却仍是呆着三分威仪。“宇文峄已经等你十年了，他一直没纳正妻，这些心思，你应该明白。”
　　接过他手中的金步摇，棣畹也禁不住有一丝恍惚。这几个月，她虽一直被他派人关着，却也知道，他明日即将称帝。就连这天祚宫，虽是在西裕废弛的行宫上赶修的，她暂居的也只是偏殿，但自己坐在里面也感觉到这座宫殿已经是富丽堂皇，成了气象。
　　“宇文峄……”棣畹抬首。“你已经封了他个九原公，阿葻也注定会母仪天下，这还不够吗？”
　　抚着手中的步摇，拓跋棣畹暗笑，这步摇都已经变得不再锋利如昔，宇文峄怎么还不明白，一切都已成惘然？
　　“阿姐能做的，不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你不用怕他再向十年前那样，为了我，赌气要拉着宇文部离开，十年了，他也早该学会为人臣之道了。至于我，”棣畹莞尔，目中却是苍凉。“你应该知道，你用弓弦勒死楚石的那一刻，也勒死了我……”
　　那夜，她没有入帐，再看到贺兰楚石时，他早已变得冰冷，不会再给她任何温暖。畅饮之后却是这样惨烈的杀戮，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向拓跋悬瓠问个为何。
　　“我不想杀他的，阿姐……”拓跋悬瓠讷讷叹道，深深望了她一眼，木然转身离去。
　　她的好弟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明日就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人，背影竟是如此苍凉孤寂，猛地刺得她心头一痛。
　　“虎头……”她忍不住轻唤他道。
　　这乳名，现在、将来也只有她唤得了吧？
　　这声虎头，竟是十多年没有人叫过他了，拓跋悬瓠顿住，应着她的呼唤，只静静的坐到她身侧，就像儿时迟暮游猎归来后那样。
　　“看看你的样子，哪像是个要做皇帝的人。”
　　微笑取下发髻上的骨梳，棣畹解开悬瓠凌乱的发辫，轻轻梳理着，犹如儿时。
　　“我是不像个做皇帝的人，相比，楚石他更像，他比我更想早点了结这没完没了的部族征战，不会如我这样冒险，偏偏祁潋山神喜欢我这个赌徒。”闭目，安享着这份久违的熟悉，拓跋悬瓠嘲道。
　　饮马河一战，他抽调主力骑兵从两侧猛攻，即是猜到贺兰楚石求稳，定不会分兵而行。
　　“阿姐，朝臣爵位我已经拟定好了，帝姓十族之中，贺兰氏也在其中，那是他应该享有的尊荣……”
　　他说，她只静静的听，素白的柔荑将穿梭在指尖的发丝细细变成辫子，再细细折好。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聊了很多，把这十多年间的很多事，说过的和没说过的，通通都说了出来。还有……”
　　悬瓠顿住，在地上，画了三下，最后一横却在中间断开。
　　棣畹虽不识夏字，却也看出这是卦象上的巽卦，表的是风。
　　“他对我说，如果要建国，名字就叫‘巽’吧，所有的部族同出深山，以后不管是荻族人还是祁潋人，以后都是荻族人了，就像是草原上的风一样，来来去去，不依常势，不依常形，生生不息……”
　　拓跋悬瓠闭目，耳畔仿佛又回响起贺兰楚石那夜的话。
　　“天无二日，山无二虎，祁潋的男人，不会屈居人下。除了你，没人配取我的命。如果你还当我是安答，就成全我，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如果我的血不会流出，我将化作山风，世世代代保佑你的部族，固守你的疆土。”
　　族人相信，血是一个人的灵魂所在，血液如果不流淌而出，便会获得永生的灵魂。
　　他苦笑，有些事，果然别无选择。
　　“阿姐，他要我成全你，成全宇文峄，他不要你等他……”
　　拓跋悬瓠说到这里却猛地顿住，因为垂落在他发丝间的液体是那样的炙热，直烫入他的胸臆。
　　“阿姐……”拓跋悬瓠匆忙回首，愣愣望着垂泪的棣畹。
　　“没什么，虎头，阿姐累了，想休息了。明天就是你的大日子了，快去忙吧。”
　　抹去眼泪，拓跋棣畹暗笑，这么多年，自己的心思，贺兰楚石他果然是知道的。
　　“阿姐……”拓跋悬瓠迟疑道。
　　看着他的慌乱，棣畹莞尔：“你加派了这么多人，看着我，难道还怕我寻短见不成？”
　　“阿姐，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我，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了，不想再失去你……”他仍是不动，固执地索要着她的誓言。
　　“虎头，阿姐答应你。”悄悄握紧了袖中的步摇，棣畹微笑。
　　“悬瓠，答应阿姐，你既然纳了玉儿，就好好待她，也不要冷落了阿葻，她们两个都是你决不能再辜负的女人。”
　　那是她最后对他的叮咛，最后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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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霍……”
　　步摇在呻吟中变得尖利，一个不留神，戳破了她的手指，棣畹皱眉，旋即苦笑，他真的不见了，贺兰楚石，再也不会给她受伤的指尖带来温暖。
　　“可敦，还记得结盟那日，我责怪汗兄撞了你，后来他抱起我，对我说，你美得让他窒息，害得他没法思考，只能直愣愣地撞向你，所以他撞上你，还是你的错。那时我还很小，但是这些话却记得很清，” 玉儿仍是一身火红，只是明艳中却带着几丝憔悴，“你和凌霄是他最在意的人，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入棣畹脑中，直冲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可以再选，贺兰楚石是否依然还愿再遇到她，一如既往地包容着这些年她心中的思念？错了，竟真是错了。这些年，她一直期望的幸福，其实一直就在她身边，可是发觉时，却已是生离死别。就好像那日的卦象一样，既卜不出前因，也卜不出结果。
　　“可敦，你快走，趁现在大典忙乱，我已经安托好了人，保你出宫……”
　　“去东洛，去找凌霄。”
　　“那你呢？”
　　她走，悬瓠必定会降怒于玉儿。
　　“放心，他不会对我如何，我已经是他的玉妃了，何况，这里……”贺兰玉儿摸了摸尚是平坦的腹部，说不清是凄恻，还是喜悦，“那日，他和汗兄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荻部也好，祁潋也罢，是不能再乱下去了，我要留下来，生下这个孩子，他身体里会有我们祁潋人的血，有朝一日，我会让他成为皇帝，这个位子，本来有一半，就是汗兄的。”
　　成为皇帝？那又要置宇文葻和拓跋翼键于何地？若是真如此，宇文峄也断不会袖手旁观。当初贺兰楚石拼死将玉儿送出的心，怕是白费了。
　　棣畹苦笑，却终是什么也未再多说。
　　玉儿的脾性，她是明白的，她说什么，她也不会听得进；她拓跋棣畹的心思，玉儿不懂，贺兰楚石也不懂，他既对她不离不弃，她又怎能任他的魂魄孤寂地飘荡在山野间？
　　仰望夜空，群星灿然，棣畹记得，很久以前，太依姆（奶奶）曾对她说过，英雄死后，便会化为不朽的神祗，化为万千星辰，俯瞰芸芸众生，那里会是她身边许多人的归宿，却不会是她的。
　　尖利刺破她喉颈的瞬间，拓跋棣畹静静卧倒，生命的华彩随着温热的血液渐渐流逝，永恒的祁潋山神，她，拓跋棣畹，唯愿世间再无像她一样的女子，一生爱恨竟是不由自己。
　　耳边马蹄阵阵，匆匆而来，却不知是悬瓠还是宇文峄，绝美的微笑缓缓绽放在她苍白的唇角，闭目的瞬间，脑中闪现的却是新婚那日，贺兰楚石他带着淡淡的酒气入帐，含笑望她的目光，清冽如水……
　　宇文峄，长七尺五寸，容貌甚伟，有算略，少能舞剑，骑射绝人。太祖既结盟于祁潋部，谋略多纳于峄，从破诸部，有谋战功。贺兰既灭，登国初，拜九原公，寻除景王。……上素重峄，数幸其宅，如家人礼。而上既移爱于玉妃贺兰氏，疏太子，有宠于清河王翼铎。峄恐，乃暗伏武士，欲谋逆于太祖，事发，太祖秘而恕之。而峄亦甚悔之，自刎于其第。峄十二子，皆庶出。
　　《巽书》卷七《景王峄传》
　　太祖明慈皇后，讳葻，生二子一女，长显祖（拓跋翼键）、次卢平王、次博陵长公主。后性刚毅，清河王谋逆，太祖既崩，后夜传信于显祖，乱乃平。□□佛法，显祖践祚，自断发。显祖泣留之，终不得。乃修灵鉴庵，既成，后出为比丘尼。翌年崩。
　　《巽书》卷十《皇后》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可以解释巽帝国的由来咯。大家这章里最喜欢哪个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