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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斑竹一枝千滴泪 ,青缡红缨万里恨 ...

  •   一川烟雨,一笼愁。明月半墙,帘外竹影斑驳,我在书案之前,笔下浓墨尽沾,先重后轻,收笔之处闲闲挑出一个“燕飞式”,尾带藏锋,勾出叶尖儿的纤细,深浅一致的重墨勾勒之下,幽篁寂寂,尽染江南烟雨。画中搁笔,我暗暗自嘲,自己生于宫廷,所见终是有限,离开宫廷,一路北行,却是步步惊心,难有心情细细观赏名山大川,这画是好画,可惜始终跳不出南虞小儿女的情态。
      我叹气,端起茶盅,轻抿一口,只觉得入口温和醇厚,却是地道的龙凤茶团,不由莞尔:“好茶,可惜煎煮的不得法,却是从哪里得来的?”
      龙凤茶团多用两种高级优良的陈茶调配,蒸熟过度则色黄味带泥腥,反之则质坚色青易带草木之气,水多质易变,水少缺乏粘性,很难调制,是以历来为南虞宫中贡物,就是平时在宫中也是极难饮到。
      “公主还说,您从祭祖那天回来就一直托病不出,这一个月,害得简郡王隔三差五就差人送这送那,这茶就是前天送来的。今早长公主还差人来问,说明天初一,是简郡王的生辰要您务必去一趟。”冯姑姑一边和摇光作着女红,一边笑道。
      “哦,知道了。”我悠悠品着香茶,“冯姑姑,你现在就亲自去一趟姑姑那里,说我明早会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这茶不错,红药,传话茶水房再沏一盏。”
      “是,奴婢这就去。”身边磨墨的丫头清脆应到。
      沮渠红药原是姑姑宫里的尚衣女官,双十年纪,身材高挑,粉面桃腮,盈盈秋水两目中有着荻族女子特有的爽朗与灵动,朱唇微微向上翘着,总是含着淡淡笑意,正是喜欢了她的这份率直,才将她留在内室作贴身女官。
      “人都走了,公主可以发话了吧。”摇光仔细缝着针脚,淡淡说道。
      “还咳吗?"我放下茶盅,拾起笔用刚劲的笔条将危石直皴而出,瞥见摇光,出口问她道。
      “放心,老毛病了,不会耽搁什么。”这些日子,冯姑姑一直用御药房存的干紫菀煎茶,早晚催摇光服下,已见了些成效。紫菀素喜暖阳,遇寒则枯,是润肺下气,去痰止咳的一味良药,多产自南虞沿海一带,疗效又以新鲜的为最,可惜这漠北之地,新鲜的紫菀花实在难寻……”
      “那好,决定了吗?”我挥笔,任淡淡的笔墨在巨石下渲染出温和的晕理。
      “一切听凭公主。”摇光头也未抬,柔美的倩影映在窗棱上,被斑驳的竹影搅得纷乱。
      拿下玉纸镇,呼气将墨吹匀,我微微一笑,终于画成了。
      “啪……”不知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这丫头……”红药斥责的声音响起。
      “姐姐饶命啊,婢子知道错了,……”憨憨的声音里含着深深的恐惧。
      “怎么了?”我皱眉问道。
      红药惴惴而入,身后踉跄跟着个十三四岁,挽着双髻的胖丫头,憨态未去,杏眼红肿却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强忍着抽噎,圆圆的脸儿憋得通红。
      红药拽着她跪倒,声音里也满是惊恐。
      “主子,这丫头冒失,竟把刚泡好的贡茶打破了,求您饶了她这回吧。”
      毁掉贡物,罪责自然不轻。
      “好了,再泡一杯就是了,下去吧。”不想生事,我示意她们下去。
      “还不快谢主子。”红药掐了掐愣愣瞅着我的小丫头。
      “谢公主。”小丫头匆忙起身,口不择言。
      我皱了皱眉,训到,“不要叫我公主,这里没有什么公主!”
      “是,公主。”小丫头把头垂得更低,不敢看我。
      我苦笑,这丫头!
      “等等,”叫住拼命往外挤的身影。“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晚晴,唉哟……” 小丫头慌乱回身,却和红药撞了个满怀。
      “晚晴……”我摇头,这丫头还真是个冒失鬼,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好了,下去吧,下回小心些……”
      晚膳过后,我令众人退下,借口操琴,一人来到翠微亭中去见早已候在那里的尤莫邪。一片青翠中,我轻轻弄着琴弦,任春涧流泉般的琴声缓缓从指间流进氤氲黑夜淡淡的竹香里。尤嬷嬷静静听着,似是沉浸其中,月光勾勒着她脸部那柔和得近乎完美的弧线。
      弹毕,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尤嬷嬷,据说您当年是南虞第一国手,不知辛夷今晚可否有幸一听?”
      尤嬷嬷回过神来,目光中掠过一丝尴尬,“公主谬赞了,公主琴艺远胜于莫邪当年,何况,……”她顿住,明眸直视天边的那轮冰轮,仿佛那是指引她回到往昔的门楣。“奴婢早在来北巽之前就把琴摔了,立誓今生不再操琴,算了,不说也罢……”
      不知道,父皇与尤嬷嬷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曾经,莫邪的艳名却在南虞宫中盛传不衰,据说当年祖皇本已经答应成全他们这段姻缘,后来却不知为何会将莫邪陪嫁到北巽,也不知道为何姑姑会对这个本应成为她智囊的女人不理不睬。
      她如今身份低微,而照例三等仆妇是不得进入内室的,我若要见她倒还真得费一番周章。
      “明天,是晟儿……,简郡王的生辰宴,河阴公主照例会来,公主早作打算,奴婢告辞了。”尤嬷嬷施礼之后离去,脚步轻盈,没有一丝声响。
      我目送她离去,暗暗思量,姑姑素喜雅静,简郡王更是如此,他的生辰想来也不会铺张。

      左右无事,我一个人静静的漫步在翠竹茏玉中,贪婪地吮吸着难得的宁静。
      宫廷的林林总总,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无数人或事都卷入其中,而牺牲的,却总是无辜者,我摇头,暗暗叹息,无辜者是可悲的,可惜世界并不属于无辜者。
      “青縭姐姐,你走好,妹妹没用,连你的尸骨都要不回……”我继续信步而行,却看到竹林深处隐约有小簇火光闪烁,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两个丫头,一边抹泪,一边在烧化着纸钱,想来也是因为夜深,召南阁又地处偏僻,所以她们才敢干这犯忌讳的事。
      “ 公主!”其中一个竟是晚晴。
      “公主,饶命啊,奴婢们下回再也不敢了!”她圆圆的脸上泪痕未干,只不停的磕着响头。
      在她身侧的紫衣宫娥却不言语,也不求饶,只默默地认真地烧着纸钱,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伤痛。
      “要我饶了你们,总要给我个理由吧。”我幽幽说道,本无心管着闲事,但既然撞上了,只能问个究竟。
      晚晴擤了擤鼻子,带着哭腔说到,“回主子,婢子们和青縭姐姐自幼就被卖入宫门为奴,一起侍奉太妃娘娘,后来,河阴公主出降,青縭姐姐就随着一起过去了,后来不知怎么被驸马爷看上了,惹恼了公主,刚没了,今儿个是她的头七……,求公主看在婢子们都是夏族人的份儿上,饶了婢子们吧。”
      “夏族人又怎么样,在荻族人眼里,还不都一样,连狗都不如……”紫衣宫娥冷冷说道,抬起头来倔强的瞅着我。
      这婢子,倒是有几分骨气,看她的装束应该是姑姑身边的贴身使女,难怪看着有几分眼熟。
      “红缨姐姐……”晚晴胖胖的小手使劲拉了拉紫衣宫娥的裙角,却得不到反应。“公主,红缨姐姐无意冒犯,只是青縭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别说了,事到如今,要杀要剐随便,红缨巴不得和姐姐一样,也免得眼睁睁看着她被野狗撕了……”使劲拉起晚晴,红缨大声嚷道,眼泪却早已大滴大滴地落下。
      我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这婢女骨气是有,怎么如此猛撞,如此高呼,即使我有心护她,惹来旁人也是不能,想来她既然能在姑姑身边位居高位,必然不是蠢的,恐怕是亲人离世,关心则乱。
      “小声些,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就是太妃也保不了你。”我静静说道,心里却已百转千回。
      一句话弄得她们两个都是一惊。
      “愣着干嘛,赶紧回去吧,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这阵子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真的有些累了。
      “多谢公主!”晚晴使劲磕了个响头。
      “为什么?”声音依旧是冷冷的,红缨不可置信的盯着我。
      我婉转一笑,“大概,就像你刚刚说的,因为我们都是连狗都不如的夏族人。”回视着她,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俏脸由白转红。
      “晚晴,”我淡淡嘱咐道。
      “是,婢子在。”她红肿的杏眼里仍填满了忐忑,像个受惊了的小鹿一样。
      “若是记得不再叫我公主的话,明天开始就做我的尚衣女官吧。”我微笑,这宫里最无价的就是这真性情,偏偏这憨丫头就有此物。
      “公主,不,主子……”晚晴泣不成声,红缨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我,樱唇张了张,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我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她们。河阴公主将与其驸马独孤承祖珠胎暗结的夏族婢女杀死,抛出胎儿,填充稻草,将欲寻婢女亲昵的驸马吓个半死的事,近日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北巽境内,荻族人视夏族人如猪狗,律法规定,普通荻族人蓄意杀害一个夏族人,只用赔偿两匹胡马,至于帝姓十族之人杀害夏族人,更是连马都不用赔,河阴公主是当今天子拓跋昊亲妹,自然更无人敢对其论罪。今日之事,晚晴固然可用,但红缨追随姑姑多年,她的身份更是大有可为,

      夜色越深,我回寝阁后,便卸妆就寝。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匆匆起身,嘱咐众人为我打点妆容,准备赴拓跋晟的生辰宴。
      “姑娘的这头青丝真是漂亮的紧,恐怕和献昭皇后都有的一比……”鸾镜前,红药一边帮我梳着发髻,一边感叹道。
      我闻言一愣,献昭皇后?拓跋昱的亲娘?原来我的发丝竟和她有相像之处,还真是有趣。
      “南虞女子就是生得精巧,听说皇上新封的右夫人就是个大美人……”红药用心地给我梳了个惊鸿髻,倒是和我瘦削的脸孔配得好。
      “哦?姑姑怎么说?”我问道,没想到那日宴上倒被宇文皇后说中,这天祚宫里真要多几个南国美人了,拓跋昊艳福不浅啊,倒不知道宇文皇后气得如何,仆阑芊婳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了。只是这个南虞女子竟然一下子就被封为右夫人,却又有些匪夷所思。
      “听说太妃娘娘本来是气得不行,可是见了右夫人一面,只说了声‘冤孽’,就没再说什么了。主子,您看梳得可好?”
      右夫人仅在皇后、二妃之下,而据说自从太子拓跋珣的生母右夫人赫连氏被依祖训赐死后,右夫人的位置就一直空置至今,也就是说现今,后宫除了宇文皇后和宁妃苏氏之外,就属这位右夫人位份最高了。
      “姑娘?”发觉到我的愣忡,红药小心问道。
      “红药,”不再去想这些乱麻一样的人或事,我取出一个锦盒,递给红药。“把这个给我带上吧。”
      拓跋昱,我就顺了你的吩咐好了。
      锦盒一开,立刻宝光四射,九鸾珠钗静静的栖在明黄的锦缎里,刺得红药眼前一亮。
      我微笑,也难怪,若是寻常物,又怎能入得了帝子王孙的眼?

      河阴公主,武帝嫡妹也,太妃幼抚之,爱同己出,骄纵日甚。降溧阳侯世子独孤承祖,封都大将。未几,驸马与公主婢有私,寻有妊,主妒甚,剖婢腹,取胎儿,复填稗草。驸马归,寻婢室,欲昵之,大骇。
      ——《竹书新语?妒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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