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14、第十四章 九啭凤鸾衔恨来，春风宛转入曲房（上）

　　“母妃，芜莲没错，夏族人就是喂不熟的狼！”娇横的声音响彻在萱莪宫悠长的回廊里，震得摇光一晃，拿在手中的食盒险些落地。
　　一旁的红药慌忙扶了她，低声说道：“六公主就是这个性子，我来拿吧。”
　　“不用了，姐姐，我拿的稳的。”摇光笑笑，脸上细长的痕仍然触目惊心。
　　“六姐姐，别说了，你忘了，母妃也是夏人。”是拓跋晟的声音，我轻笑，看来今天他的生宴注定是要被他的六姐弄得翻天覆地了，剖腹去子，律法对她虽然束手无策，但其手段终归太过残忍，这个河阴公主倒也不愧是宇文家族的后裔，醋海翻天之下，弄得整个晋都人尽皆知，连姑姑也不能不过问了。
　　“姑子，太妃有请。”宗公公出来传旨，竟也是一脸焦虑。
　　“有劳了。”我点头示意，跟着他走进内室的是非之地。
　　“我……，母妃怎么能和那些夏狗相提并论？”河阴公主拓跋芜莲嗫嚅起来，显然没了底气。
　　“侄女给姑姑请安，见过简郡王、河阴公主。”我上前，左腿单膝跪地，右手画过一个优雅的弧线直至胸口，精准的施了个荻族跪礼。
　　“辛夷……”见我如此，拓跋晟先是一愣而后是强忍的笑意。
　　也难怪，湖水青绣花罗衫、月牙弹墨裙，包括头上的惊鸿髻，我这一身装束本就是素雅的南虞装扮，配上这刚毅的荻礼确实是滑稽可笑。
　　“起来吧。”姑姑的唇上也是挂着一抹笑意。“你们也都别笑了，哀家当年比这丫头也好不到哪里去。宗公公，明个去细作营催催，把给这丫头的胡装赶紧送过去。”
　　“我看这身装束挺好，飘然若仙。”坐到简郡王旁边，我却听他如是说。
　　“南虞的狐媚子！”河阴公主哼到。
　　我淡然抬首望她，知她是迁怒，早听宫人说起，这位六公主是难得的荻族美人，此刻细细打量之下，发现果然不假。她弯而柔软得长发像藤蔓一样蔓延在火红的石榴裙摆间，就那样任意地披散着，却胜似任何特意雕琢的绾髻，有着说不出的风情。微黑的脸靥因为愠怒而飞起两抹红晕，鹅蛋脸上有着女儿家特有的妩媚，偏偏那乌鸟羽毛似的双眉直插入鬓，抖擞得根根直立，愣是盖住了先前的那份妩媚婉转，这美美得矛盾却自在协调。
　　见我抬首望她，拓跋芜莲不示弱般地回恨恨瞪向我，湖蓝色的眼睛里堆满了怨恨，幽皇后宇文妙音的生母是隆武将军宇文信的侍妾，据说本是西寰人，看来不假，河阴公主这双湖蓝色的妙目应该是得自她的外祖母。
　　“芜莲！”姑姑喝道。“守点规矩！”
　　拓跋晟也是一脸尴尬，咳了一声对我说道：“辛夷，这是我六姐姐河阴公主，别见怪，她心情不好。”
　　“哪里，是辛夷礼数不周，见笑了，”我莞尔笑道，拔下别在髻后的珠钗。“这钗就当是赔罪，请公主务必收下。”
　　宝光一露，美人展颜，河阴公主虽是见惯了珠宝明珰，却也折服于这九鸾钗凤的华丽。
　　姑姑的凤目却是一变，手中茶盏险些掉地。我微笑依旧，难怪，这本是献昭皇后的心爱之物，姑姑当然是认得的，只是她如此失态，怕是坊间所传非假，献昭皇后的死多少肯定是与她有关。
　　“丫头，这钗可是昱儿赠你的？”姑姑问得平静,可我却分明看到她握着茶盏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回姑姑，这钗确是靖亲王好意相赠，嘱咐辛夷务必要带给姑姑看，辛夷这一路多亏他照拂。”我开口答道，话里满是对拓跋昱的感激，他确实对我“照拂”有加，现在就是我“报答”他的时候了。
　　“既是如此，那芜莲怎么能收？”河阴公主语气转软，对我的敌意也有所减轻。
　　“公主此言差矣，这钗本也源于帝王家，送给公主也是物归原主，再者，”我微笑，帮她绾起柔柔的发丝，插好珠钗。“宝钗配美人嘛，驸马爷若是见了，也会喜欢的。”
　　“他，别提那个死鬼,偷腥的死猫！背着本宫偷偷去女闾（1）还不说，色胆包天，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回好了，煞煞他的色胆！”河阴公主咬碎一口银牙，恨恨道。
　　紫衣宫娥低眉奉上茶酥，缓缓退到姑姑身后。细看之下，却是昨晚那个叫红缨的丫头。
　　“芜莲，好了，”姑姑叹了口气，搂过河阴公主，道“也怪不得承祖，你不许他纳妾，至今却也没给他生个一男半女。”
　　“母妃……”河阴公主撒娇道，湖蓝色的眼眸里聚满了委屈。“孩儿也想啊，可是这肚子就是不争气！”
　　“公主想乞子？辛夷倒有个好法子。”心念一转，我在一旁状似热心说道。
　　“哦？快说！”河阴公主急急地拉住我的手。
　　“辛夷虽然来宫中时日不长，却也听说晋都城外十里有座莲华寺求子至灵的，方圆百里若有妇人想要求子只需每日前去虔心礼拜，不出一月，便可如愿，但是……”我故作犹豫道。
　　“什么啊？你要急死本宫吗？” 河阴公主急急问道。
　　姑姑和拓跋晟也是一脸好奇之色，唯有红缨看向我的眼里充满了鄙夷，是啊，我的一举一动不都是在讨好谄媚吗?
　　喝了一口茶酥，我皱眉咽下。“听说越是富贵之人就越是难求得到子，公主要去就只能委屈扮作村妇了。”
　　“哦……”河阴公主若有所思，却已经是十分信服。
　　“子不语怪力乱神，六姐姐还真信？”拓跋晟打趣道。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据说拜佛之前还要多结善因，切忌有冤魂缠身。”我笑得洒脱，大凡女子哪有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
　　姑姑缓缓开口，“既是如此，青缡那丫头好歹也跟了你这么多年，把她好好葬了吧，再作几场法式，渡化了她吧，免得缠着你。”言毕，却轻轻瞥了我一眼。
　　河阴公主愣了愣，咬了咬朱唇，“也罢，便宜了那个贱人。”
　　红缨仍是愣愣的，就像是昨夜，看向我，只是眼中的鄙夷已化作了感激。
　　“好了，皇姐，今天是我的生辰啊，小弟可要向你讨礼物啊。”拓跋晟打破沉寂，笑道。
　　“给你的礼物没有，不过，莫贺倒是叫我给母妃带来份礼物，来人。”莫贺是荻族人口中的爹爹，拓跋芜莲嫁给了独孤昶的嫡子独孤承祖，她所说的莫贺应该就是独孤昶吧。
　　河阴公主拍手，仆从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用素白绢布包裹的物事呈上，掀开绢布，清婉的香气便忽的泄了出来。原是一盆兰花，箭一样青绿的枝干上紫媚的十二朵花萼，如丽人凝思，娇不胜情。
　　姑姑愣了愣，缓缓抬起如玉的双手，轻轻抚摸着柔丽的花萼，“他竟还记得，这花素喜阴潮，从南虞到北巽，竟就这样一路带了回来……”
　　“可惜了这花，终究养不活的……”
　　“是谁，大胆！”河阴公主怒道。
　　“是我。”摇光上前一步，宛若出谷黄鹂似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
　　“这婢子的脸……，好吓人啊！来人把这个怪物给本宫拖出去！”河阴公主已是怒不可言。
　　早有仆妇上前要拿摇光，摇光只是冷冷的站着，不愠亦不怒。
　　我微笑，不知摇光要带给我怎样的惊喜。
　　“且慢！”姑姑淡淡吩咐道。“你且说说，说得有理，哀家可饶了你。”
　　摇光推开仆妇，细细理了理衣服，方慢慢开口，“这兰名叫陈梦兰，美则美矣，却实在难以养活，就是在南虞温潮之地也要有专门的行家里手悉心照料才好，这花需以黄净无泥瘦沙种，而切忌肥，否则恐有靡烂之失。现在这兰虽然一路用细绢遮阳，但却以紫沙泥供养，且用料过多，叶尖已经发黄，若再没有人精心伺弄，恐怕撑不了半月。”
　　姑姑颔首，笑道，“想不到这婢子还是养兰的行家。”
　　“姑姑有所不知，此女其实是侄女身边一宝，不光是精通琴棋书画，而且还煎得一手好药茶，姑姑可愿尝些 ？”我挥手，示意摇光献上食盒。
　　“这药茶正好是哀家平素最喜之物，十七丫头竟也晓得？”姑姑拍拍我的手，笑道。
　　宗公公试过无毒，用银碗盛好递给姑姑。
　　“姑姑说笑了，姑侄连心啊。”我微笑，留心注视着姑姑的反应，她应该还不知道莫邪嬷嬷和我之间的默契。尤氏在姑姑身边多年，姑姑的喜好，她自然知晓。
　　姑姑轻轻抿了一口药茶，稍稍一顿，“这茶里加了……”
　　“是淡竹叶。”摇光答道。
　　“没想到加了淡竹叶之后，这药茶竟会如此与众不同，你这丫头倒也真是玲珑剔透心。”姑姑赞道。
　　“姑姑若是喜欢这丫头，就留下她吧，让她照料这兰花，也可时时帮侄女尽孝，您说可好？”我借机言道，看得出她很喜欢摇光。
　　“如此说来，哀家要夺你所爱了，红缨丫头，带这丫头下去吧。”姑姑欣然吩咐道。
　　摇光静静跟着红缨下去，未再看我一眼。
　　“辛夷你竟也是这么偏心，和六姐姐一样只顾着给母妃送礼，今天可是本王的生辰啊。”拓跋晟佯怒道。
　　我微笑，他这样的性子，就是真生气也是温温的。
　　“晟儿哪还有哥哥的样子，今个儿都满十七了，却还像个孩子，向妹妹讨礼物。”太妃笑着替拓跋晟拢了拢鬓角的发丝。
　　我别开头，装作很委屈的样子嗔道：“简郡王冤枉辛夷了，这次来确实是带了礼的，可是看到堆在这儿的其他寿礼，就觉得这礼实在寒酸得紧，拿不出手，现在既是要了，就只好献丑了，红药……”

　　（1）女闾：既是妓院，北朝时的说法。

作者有话说

　　拓跋昊马上就要出场了！耐心等候吧，大大们，^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