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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六十五章 泪痕不行君恩断,愁心和雨到萱莪 ...

  •   “秦青阳他方才已经答应归顺至尊,做您的臣子。”
      灯火之中,我恍惚望着拓跋昊,轻声开口道。
      “呵呵,燕辛夷,他肯归顺,你以为朕就一定会赦免了他的罪吗?”拓跋昊的手缓缓从我肩上滑落,冷冷笑道。
      “至尊曾对臣妾说过,您不会用不为您所用的老虎,可如今这头猛虎已然诚心归顺于您,您不受,岂不是有厌天命?”凝视着他眼中的戾色,我悠悠开口,“至尊主政以来,虽是推行了新法,可也是举步维艰。姑姑自先帝崩殂之后,主政十余年,虽未有大错,但她身为南虞公主,主事总是颇多顾忌,能做到政事平和已是不易。可如今至尊欲有作为,便只能不破不立,外朝必须要有一番变动,可有些人至尊动得,有些人至尊动不得,所以您现在只能一边隐忍,一边扶植得力的臣子,静待时机。朝中、内廷、军中的布局,若是承平年岁,至尊主政之后,大可徐徐图之。可就如至尊您曾对臣妾说过的,您等不了了,大巽等不了了,大巽需要一剂猛药,快刀方能斩掉腐肉。朝中有人心怀异心,至尊真的就毫无所觉?如今秦将军难道就不是对朝中有异心之人的一剂猛药?至尊真的相信崇虚寺行刺一事真的就只是寺僧不满限佛令的结果?臣妾想,至尊多半也如臣妾一般,猜到了幕后必有主使之人,只是苦于时机不到,无有实证罢了。留下秦将军,一则,有异心之人必会再有所行动,虽是危险,却会使其多动多错,促成至尊静待的时机;二则秦将军出身荆州秦氏,在南虞士族、庶民中皆人望颇高,万金买得千里马骨,何须再愁购不得千里马?至尊收了秦将军,昭示的是你明君的胸怀,为的是天下归心……”
      “哈哈……”拓跋昊退开半步,仰首大笑,仿佛听到了天下最为好笑的话一般。
      我止住话,静看他笑得前仰后合。
      “燕辛夷!你若是男儿,朕听了这番话,封你一个谏议大夫,倒是可以和朕成全一段君臣佳话。可你是朕的女人!当着朕的面,为了救你心里的人,将理由说得如此君国大义,冠冕堂皇,朕听来只觉得可笑至极!”他止住笑,看着我,眼神一凛,“秦青阳的命,朕要定了!朕就不信少了他,朕就得不了天下之心!”
      我心中冷然,他这人,意气来了,真的会要了青阳哥哥的命。我深深望着他,轻轻在他脚下跪倒,笃定开口道:“至尊既然如此说,臣妾再多说无益,秦将军的生死,自然由至尊你来定夺。但臣妾立誓,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拓跋昊面色一僵,指着我,嘴唇抿动:“你在要挟朕?”
      “您要是如此说,就算是吧。”我淡然一笑,正身跪坐,抚着半隆的肚腹,静静望着他气得抽搐的脸,不再言语。
      “好,你好啊,燕辛夷你好……”他颤手指着我,似是拼命压抑着火气,绕着我转了几圈,终是将手里紧握的长箫重重甩了出去,长箫呼啸而出,击打在丹柱之上,应声而碎。
      我暗叹,多好的长箫,可惜了……
      四目相望,他凝着的怒目中映射着的是我苍白的脸。噼啪声中,仿佛有一只蛾子飞扑进他身后的壁灯之中,化为灰烬。
      他对我的情,我知,我的话终是伤了他吧?可我无法弃青阳哥哥于不顾,我要保护护佑我至今的青阳哥哥平安……
      “哭!朕要你为朕哭!”他凝住脚步,冷冷望着我,“你在廷尉府的天牢中不是为秦青阳哭得满情深意重的吗?可惜他没看见,朕却看得清楚。你要朕放了他!你就为朕哭一场吧!”
      我轻合了双眼,那时,他果然是在的,也都听到,看到了吧?再睁开眼,我的两目却是涩然,无有一滴眼泪。
      “罢了,你现在就是哭,也不是为朕哭。”他冷眼看我半晌,自嘲一笑,摆了摆手,“朕就如你的意,放了你的好情郎。只是,”他敛了眉目,转过身,背对着我一字一顿从齿缝间挤出话来,“燕辛夷,朕再不要看见你!”
      我涩然望着他的背影,正身一拜,干哑道:“臣妾替从兄青阳谢陛下!”
      “出去!”他背对着我,声音已经平静无波。
      我缓缓起身,扶着腰身,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向殿外走去。
      帝王爱,是我自小便畏惧的东西。东洛的龙首宫中,我见过了太多被这份爱毁灭了的女人,母妃、贤妃娘娘、徐皇后……太多记得记不得名姓的女人,在宫中流逝……
      如今他对我的这份情,已经被我亲手斩断,这样也好……可为何我心中是如此的酸涩?
      修元殿外,红药、晚晴见了我,似是都吓了一跳。我苦笑,此时我的脸色,一定是苍白得吓人吧?
      “主子,夜深了,回夏蓂宫吧!”红药看着我的脸色小心开口。
      我对她微微一笑,登上车,长舒出一口气,轻轻吩咐道:“去萱莪宫!本宫要去见姑姑!”

      到了萱莪宫时,渐深的天宇竟飘零下丝丝雨珠,红药、晚晴一路担忧地时不时瞥着我,终被我打发留在萱莪宫门口。
      “主子,这庵闾子熬好了,您趁热喝。”披坚执锐的将士仍在,以往热闹非凡的萱莪宫内,如今却只有宗公公苍老而谦卑的声音。
      我在门帘处望向殿内,姑姑一身素白的睡袍坐在桌几之侧,宗公公正服侍着她服药。姑姑含笑,拿起银匙,从乌黑的药碗中挑起了一个蝘蜓模样的东西。
      我冷笑,宫中的人情,竟是如此凉薄,姑姑失势,他们竟敢如此轻慢,竟然将这爬虫都混进了姑姑的药中。
      “这帮奴才,竟敢轻慢如此!主子,奴才这就去拆了他们的皮!”宗公公气恼难平,向姑姑施了一礼,急急要去找人理论,却被姑姑扯住衣角。
      “宗溰,只叫他们重新熬过就是了,今时今日,他们跟着我也是委屈了……”姑姑将药碗递送给宗公公,笑着长叹道。
      “是,主子,奴才都听您的。”宗公公接过药碗,扯着衣袖擦了擦他眼角滑落的泪。
      姑姑收起笑,凤目微扬,安慰他道:“宗溰,好好的,你哭个什么啊?”
      宗公公擦净了眼泪,对姑姑扯出个笑来:“奴才不哭了,奴才只是替主子觉着委屈。”
      姑姑摇了摇头,终是看见了我,愣然片刻,却是欣然,招手对我道:“丫头!既然来了,缘何不进来?”
      我静静走进,对着姑姑坐下,一时却无语。姑姑,曾几何时,我是多么的怨恨她,怨恨她将我推入了这场生死相搏的棋局!可是她却是如今唯一在我身边、未将我遗弃的亲人。
      “宗溰,哀家的药停不得,你快去换了来吧!”姑姑微笑,素白的脸上泛起丝丝细纹,对着宗公公吩咐道。
      宗公公应诺,瞥了瞥我,又看了看姑姑,轻叹一口气,小步退下。
      “丫头,姑姑不是吩咐过你,不要随意过来吗?你大半夜的跑了来,就不怕惊了你腹中的孩儿?”姑姑牵过我的手,轻轻抚摸着,微扬着脸,望着我的眼,仿佛要摄穿我的心一般。
      我回视着她的眼,想笑,最终却是泪落,暗哑道:“姑姑,我恨你。可我现在却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宿命,青阳哥哥他还活着,自小都是他保护着我,这次我终于可以护卫他一次了。”
      “舜华的孩子还活着?”姑姑微惊,旋即却是笑得欣慰,“这样也好,我真怕到了阴间见了她,她会怪我没有办法回护她的孩儿。”
      舜华是汝阳姑姑的闺名,她是父皇和姑姑最小的阿妹。至今想来,这还是姑姑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她。如今她一无所有,反而能无所顾忌的和我谈起我和她共同的亲人。
      姑姑伸手帮我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眉目轻笑,缓缓言道:“你恨我?恨我逼你嫁给昊儿?恨我剥去了你的自由?丫头,你姑姑我从出生到如今,又何曾有过自由?女人的宿命,不过是由一个囚笼换成另一个囚笼。身为女人,你的心就是你最大的囚笼。既然是女人,既然要去爱,就是要把自己关进自己缔造的囚笼里,何谈自由?”
      女人的宿命?我苦笑,是啊,母妃若不是将心给了司马邦彦,又怎会饮鸩而亡?
      “青阳那孩子就是活着,你护卫得了他一次,可能护卫得了他永久?即便他为了你归顺了昊儿,最终能决定他生死的也只能是昊儿。你就是为了秦青阳,为了你腹中的孩儿,也不能再和昊儿他拧了脾气。”姑姑握着我的手,扬手摸着我的脸颊,轻叹,“不管你如今心中所思的是谁,昊儿都已经是你的夫婿,是你腹中孩儿的阿父。但凡女子,无论心性多么刚强,终归还是要依夫依子的。丫头,不该有的念想,还是忘了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回望着她温润的凤目,也许,学会遗忘,才是宫中女人最大的本分。
      “不许哭,燕氏的女儿是帝王之女,帝王之女流血不流泪!”
      姑姑轻皱了秀眉,用帕子耐心地将我脸上的泪一点点擦去,口中的话却似是命令般地严厉。
      帝王之女流血不流泪。
      从萱莪宫离开,我半依在车壁上,脑中回旋着姑姑最后对我的嘱托:“若你有机会见到溧阳侯,千万要叫他稍安勿躁,万事只顺着皇上吧。”
      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暗叹,心是女人最大的囚笼,姑姑,你果然也是如此。

      雨仍未停,文轩阁外,我松开红药、晚晴扶着我的手,抬眼间只看到四立的夏蓂宫人,见我回来,不知为何,都缩着身子,目光闪躲。
      “慧妃娘娘……”一紫衣宦官上前踟蹰开口,竟是华源儿。
      我微惊,环顾阁外,确有拓跋昊的侍从在,他来了?
      “慧妃娘娘,陛下正在宠幸贺兰女官。”华源儿瞥了瞥我,支支吾吾语道。
      冰冷的雨珠打在我的脸上,文轩阁内静谧一片,我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拓跋昊或是贺兰明月的声音。
      “本宫知道了。尤嬷嬷将侧宫收拾一下,本宫累了,今夜就在那里安歇。”我瞥了瞥静身而立的尤嬷嬷,轻声吩咐她道。
      拓跋昊还真是个意气的人,说了不想再见我,这会儿又跑来我宫里临幸贺兰明月,他就不怕被我撞见,扫了他的兴致?
      侧宫之中,我倦怠已极,头方挨了枕席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次日正午,我回到文轩阁内时,那里似乎一切如旧,没有拓跋昊,也没有了贺兰明月。
      “他在哪里宠幸的贺兰明月?”我驻足,抚了抚肚腹,轻声问尤嬷嬷。
      尤嬷嬷担忧地望了望我,瞥了瞥屏风西侧的竹榻,欲言又止。
      “把这个竹榻拉出去烧了。”我不去看她,淡淡吩咐道。
      “主子……”尤嬷嬷迟疑的声音在我耳侧响起。
      “本宫说把它烧了!”我低喝道,手下一阵猛烈的胎动,猛烈的恍惚向眼前、脑中袭来。我来不及再思考便失去了知觉。

      贼以将军旧部相挟,将军素宽仁,悯其人,终屈身事敌。
      赞曰:荻师之南向也,攻城略地,击二十万大军如瓦砾,其锋芒盖颍水之汤亦不可当。秦青阳以区区之兵抗御于东洛,屡挫荻师。设与萧天佐易地而处,天下事固未可知矣。然大势终去,郡邑之甲兵难拒虎狼之师。叹绝世将才,国破家亡终为荻人所用,白璧侮其莹,痛兮哀哉!
      ——《虞书•骠骑将军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第六十五章 泪痕不行君恩断,愁心和雨到萱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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