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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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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
钟声沉重而清远,悠悠回荡在群山之间,引得凡尘中无数人仰目,循声遥望钟声的源头。青峦峰上,这一处神秘的宇落,永远是那些人心中最为神圣而又最为惊惧的所在。
我抬起头,脸上勾勒出完全不达眼底的笑意,目光平和,双手交握于身前,身姿优雅地缓步走向前方的祭司高台。宫内众人单膝跪于两侧,屏息俯首,尽显恭敬之态。一步,两步……我在一众宫人中目无旁视地向前走去,每一步的大小,每一步的节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连身上象征着祭司身份的红色流苏,也摆动着相同的幅度。拾阶而上,我虚扶着左右护法各伸出来的一只手,登上最后一阶。从殿门到祭司神座,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三步。
这是每一任祭司在重大仪式上必须完成的步骤,三十三步,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速度,线路,身姿都不能有丝毫偏差,以此来显示宫规的严肃不可违背,而我,已在这条短暂而又漫长的路上,似今日这般完美地走过了八年。
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这个在世人眼中无比崇敬的地方,一年又一年,平平淡淡,无波无痕,除了,八年前的那一场噩梦。
似乎是我刻意想忘记,其他的画面,我已记不清楚,但记下的一幕幕,却是难言的刻骨铭心,此生都再无法忘怀。师尊临终的最后一刻,我施了禁术,在师尊的院外窥视了师尊房内的情形,只见师尊倒在床上,对燕姑姑予以最后的嘱托,师尊道:“她天命赤眸,当是我绮陵宫千载来至尊的祭司,但她亦是女子,便有可能是我绮陵宫最大的浩劫,若日后璃笙动了情念,你一定要及时规劝,休叫她泥足深陷,酿成大祸,若是……若是她因此犯下杀孽,无可挽回,答应我,不要心软,一定要……要杀了她!”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寂了,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然后看着燕姑姑流着泪从师尊的手中接过一块混合着黑、青、金、紫、红五种颜色的令牌——绝杀令,绮陵宫至高令信,下可诛杀宫人,上可诛杀祭司!
我不怨师尊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在过往的十年中,我能看出师尊眼中的挣扎与无奈。自小,我便知道我也将会成为这座宫宇的祭司,整座青峦峰上的人,见到我这双赤眸时,都会神色严肃地行上一礼,恭敬地唤一声“拜见少祭司”,即便,那时我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只有师尊,那个长着一双紫眸的人,那个时而疼惜时而冷酷地望着我的老者,会冷着脸孔,对我道:“你这样偷懒,将来该如何担起祭司的大任!”而后却在背地里默默叹息。我知道,师尊有苦衷,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绮陵宫。
于是,我便带着这样一场噩梦,在十岁那年,接任了祭司的位置。八年间,这个噩梦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我更加努力地修习,更加认真地处理宫中事务,也更加谨慎,更加谨慎的控制着自己的情感。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是绮陵宫最为至尊的祭司,我绝不能屈辱的死在绝杀令下!
转身落座在神座上,我以最祥和的神态俯视着座下数人,左右护法继而齐齐跪倒,大殿内外的人便一起高呼:
“祭司大人圣安!”
“请起。”
“尊祭司大人令!”
数千人的声音久久不去,殿内、山间,都仍飘荡着几许回声,这样的场面,本应会让人心潮澎湃,而我的心,却被死死地锁在了那年的噩梦里,再不能激起一丝波澜。
我朝两位护法点了点头,右护法将乘着绮陵宫符印的托盘端至我手边,左护法则对下面的众人道:“授任仪式开始,新宫人入殿,行授任礼。”
话音落下的一刻,六个略显紧张的身影便出现在大殿门口,恭谨谦卑地向我走来,行至我座前的玉阶下,六人齐齐跪倒。
“恭请祭司大人授任!”
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果真都是灵根上佳的苗子。六个人中,五女一男,偏就那唯一的少年灵根最佳。我心中不禁冷笑,这八年来,宫内众人皆知我不喜男子,所以历年的授任中从未有男子出现,而这唯一的少年,想是太过出色,若不被带出清心阁着实可惜,便在今年破了个例,选了这少年上来。其实他们多心了,纵使我多不喜男子,也不至于把情绪带到授任仪式上,而这几年绮陵宫阴阳不衡,怕是问题就出在这。如此下去,将会极大地影响绮陵宫的阴阳调谐,那我岂不成了绮陵宫的罪人,所以,这个少年不但要用,而且要重用。
从托盘中拾起一枚符印,我右手一翻,使出灵力,那符印便如电光一般,瞬间从我手中飞下,直直射向第一个少女的额头,然后在她额上红光一闪,渐渐隐了形。
“新宫人宁玉,师承慕容长老,授水泽殿三等编历。”
那少女目光闪闪,恭敬地向我叩头,声音中夹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的颤音,“谢祭司大人授任!”
再次拿起一枚符印,射向第二个少女,“新宫人苏采莲,师承乔长老,授磐木殿三等编历。”
“新宫人白薇,师承江长老,授火萦殿三等编历。”
“新宫人叶贤儿,叶静儿,师承何长老,授恪金殿三等编历,另入千秋阁习双生之术。”我扫了一眼阶下的这对双生子,像这样两人都极具灵根的并不多见。
直到最后一枚符印被拿起,我细细的打量了几眼这个少年,剑目星眉,长得很是英气,据说家世也不错,是江南一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可惜,入了绮陵宫,再显赫的家世也与他毫无瓜葛了。
一阵红芒闪过,符印隐形,我高坐在神座,声音空灵而平淡,“新宫人穆子勉,师承黎长老,授土亘殿三等编历,另入凌风卫暗卫旗,左护法亲自教习。”
话音刚落,大殿之内就响起一阵抽气声,凌风卫是绮陵宫重卫,能入得凌风卫的宫人都是苦修多年的一、二等编历,这少年刚被封为宫人便允入凌风卫,众人自是惊诧不已,况且,我还命左护法亲自教他,那是何等殊荣!估计这猛药一下,他人就不会再有多余的顾虑了。
少年听过我的授任,果真激动无比,叩头声甚为响亮,“谢祭司大人授任!”
“清心阁其他人充作侍卫、宫婢,你们,起身退下。”我对那六人轻挥了下手,六人起身,分两边各立左右。
晨间的薄雾该是散了吧?我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倦怠。还有一件事需要立刻处理,否则日久天长,后患无穷。
轻轻靠向椅背,我将手隐在广袖之下,脸上的祥和之色如数褪了下去,露出平日里的淡漠,刚刚的祥和,是为了新宫人的授任,此刻,已不需要再勉强自己了。抬了抬眼帘,我淡声道;“将那罪婢带上来。”
几个侍卫退了出去,不久便拖着一个纤瘦的身影回到了大殿。我的目光,在看到那抹身影时渐渐染上了愠怒,广袖下的手,也不觉间抓在了座椅的扶手上。
“罪婢清影叩见祭司大人,祭司大人圣安!”
我睨着阶下的人,她本是我身边的侍婢,却犯了绮陵宫的大忌,动了情念,与宫外一姓柳的俗人私奔,前些日子被捉了回来,今日带到这里由我亲自依宫规处置。
阶下的人头发蓬乱,面色枯黄,衣裳也脏乱不堪,跪在那里瑟瑟发抖。想当初我见她乖巧机灵,便收在身边做侍婢,足有七年之久,一直以来,她都光鲜可人,何曾似今日这般狼狈。可惜,我竟没发现她心中种了情根,如今铸下大错,想挽回却为时已晚了。
“清影,本祭司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知罪?”往日的主仆情分已化为子虚乌有,我的声音很冷,冷得我自己都不禁战栗了一下。
清影在阶下抖成了一团,我看见她眼眶内一片湿润,两只手握得极紧,虽然相距甚远,但我依靠灵力,还嗅到了她手心里的那抹血腥味。
“奴婢知罪!罪在擅自离宫,逾期不归,但除此事,奴婢一概不知。”清影将脸抬起,眼神坚定,还是这句话。
真是嘴硬!以前,我怎么从未发现她竟倔强至此。
“无罪?你错动情念,违背宫规,令我绮陵宫蒙羞受辱,陷我绮陵宫于天降祸患,你胆敢说,你无罪?”我的语气略带怒意,却还是不急不缓,淡漠非常。
没有再给她回话的余地,我挥手施出灵力,大殿上方显现出青峦峰顶峰的景象。寒风凛冽,绮陵宫誓死守护的乾坤锁静静地伫立在巨石上,周围九盏长明灯环绕,说是长明灯,如今却只有两盏还在默默燃烧,其余的都已光华殆尽,变成一盏盏废灯。若非清影出逃,这里应亮着三盏的。
“天谴已至,长明已湮,清影,纵使你拒不认罪,但铸下的大错已天人共鉴,今日在这大殿之上,你难逃罪责!”
阶下的女子望了望我,忽然冷笑起来,发抖的身体却愈见平静,“奴婢自被带回宫,就料到必有今日,无论如何,奴婢都难逃一死,那又何必说违心的话,奴婢就是不知还有何罪,奴婢虽入绮陵宫,修得灵力,不同与从前,但归根到底,奴婢仍是凡人一个,既是凡人,自然有七情六欲,爱谁恨谁,何错之有?”
我抬了抬眸,收回大殿上空的景象,口气愈发冰冷骇人,“身为绮陵宫宫人,就应绝除情念,谨行天道,方能心智清明,一心完成记载史册的大任,如若罔动情念,岂不是与世间的凡夫俗子无异!绮陵宫受命于天,而立宫规如斯,违逆宫规,就是违逆天道,你如今逆天而为,难分是非,当真是无药可救。”
阶下的人冷笑地愈发张狂,却不再说话,只勾着嘴角面露讽刺地望着我。我凝视着她的一双眼睛,其中有失落,有激怒,有怨恨,有绝望,却仿佛还有一丝悲悯,这样的眼神,我从未见过,竟不知那其中是何寓意!抓在扶手上的手加了几分力道,我心中渐觉失望,清影,你如此冥顽不灵,鬼迷心窍,就休怪本祭司没有手下留情了!
“宫婢清影,违逆宫规,罔动情念,致使天神震怒,灭长明一盏以示,本祭司谨遵天意,今日依照宫规,赐罪婢清影杖毙之刑,即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