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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阴差阳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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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整个镇子都热闹得紧。只是林大郎实在没了游玩的兴致,去了林有才家一趟把那套林和兴赠送的木匠工具带上,出了镇门搭了个相熟人家的马车,径直回家去了。
车到了临近大口子村附近的官道时,天色已经黑漆漆的了。拜谢了车主人家,林大郎摸出个火把,点着火往家走。蕲州一地人烟稠密,倒也不怕遇到什么野兽下山来。
到家了把那套宝贝工具收拾好,林大郎也没开大灶,就着厢房里的炉火热了点剩饭吃。吃完收拾了一下,回自个房里把那些要精加工的活计拿出来,如是忙活了一阵,已是月上中天。
推开窗看了下外间如霜的月色,林大郎坐回凳子上,只觉手上有些乏力,心里亦是没边没际的,空落得慌。
周边静得厉害,没得虫鸣声,村子里那些个家狗也怕冻,没出来乱跑乱叫。林大郎就那样坐着,没来由的,心里竟有些苦涩。
这般独处的日子过了六年,他以为他早已习惯了。谁料仲仁来住了半个月,走了以后,这屋子竟是这般冷清。
如果他还在,这个时候估计才刚闹够,睡眼惺忪的被舒默扶着去洗脸洗脚吧。思及此,林大郎嘴边不由得浮出笑意。又想到人已经不在这儿了,以后想见一面怕是千难万难;林大郎那心又紧了起来,连那呼吸都有些难受了一般。
长叹一声放下手中活计,林大郎站起来走到床头柜子边。打开了柜门,那里面端端正正的装着几套衣裳,和一些零碎物件。
那衣裳是钟源穿过的,那些零碎物件也是钟源用过的。钟源走后,他鬼使神差的把这些东西收拢起来,仔仔细细的收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图的什么,只是觉得不能随便处置了。
手掌在那几套仲仁穿过的衣裳上抚过,又提起了收在角落一个精细的荷包。这是年三十那晚仲仁分发的压岁钱,林大郎没舍得动,也是仔细的收藏了。这会拿起来,摸着里面颇有些分量的细碎东西,将那荷包口打成一个漂亮花结的红线解开,立时几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金银瓜子滚落出来。林大郎一时间怔在原地,唬地一下跳起来,手指甲在那金瓜子上按了一下,立时出现一道弯月印子。只把那双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好一阵才哭笑不得地说了声:“这仲仁……手忒散了!”
这金瓜子一个怕不得有几钱重,十个金瓜子至少二、两的金子。这玩闹似的发个红包竟然这样贵重,可不是把林大郎唬得捧着荷包的手都在发抖?
这东西把林大郎吓了一跳,却也冲散了他对仲仁的思念。这样不知柴米油盐的富家子弟,自己还没怎么开口呢,这般大的手笔就甩出来了。再上赶着附上去,跟那些攀附贵人的小人又有什么两样?
摇了摇头把金银瓜子装回去,红线系好,再将这烫手的荷包收到先前那俩个装了贵重衣裳和配饰的箱子里。这俩个箱子的东西林大郎是决计不动的,必然要还回去。这荷包里的东西这般贵重,他也是不能留了。
将俩个箱子细细锁好,林大郎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对仲仁的那些怀念也好、思念也好的情绪也都放下了。嫁娶还讲究个门当户对,一个庄户子,和个大门户人家的少爷公子牵扯什么?父亲说得对,什么样的人吃什么样的米;心比天高的,注定命比纸薄。即便是想要寻求富贵道路,那也不该是攀附着别人来。把脸抹下来去吃人家嘴角余下的肉末,别说对不对得起天地良心,连父母给的这副堂堂男子身都愧对了。老辈人说得好,没听过浮财能保身的,人能靠得住的,还是自个双手挣来的干净钱。
看开了自然心中快活,林大郎长出一口气,脚步也轻灵了些。坐回凳子上拿起工具,细细雕琢起手中物件。不怪他今日这般多心思,实在是他这老实人给恼着了。他虽然脾性好,但也不是轻易给人轻贱的;今儿卢少爷眼角瞧他的那股鄙弃,让他心里着实憋了一团火。不说做出个人样来让人高看,至少他林大郎,绝不能再让别人那样轻蔑了。
这一宿林大郎索性没睡,将手头积压的活计都赶了出来。第二日补睡了俩个时辰,到午时大多数人家都在家中的这个时候爬起来,把做好的东西装了板车,给牛套上套子,亲自给订做木工的人家送去。
又过了几日,林大郎没让水生来催,自个挑了一担子物件进了镇子。林巧娘刚清算出前一批货卖的钱,还没来得及算计多克扣一些呢,林大郎就来了。正在铺子里忙活的林有才吩咐她将林大郎的分成拿出来,她也没奈何,只好实际拿出那七成,只是眼睛里恨得像是带着两把剑一样。
林大郎接钱一看,竟然有四两多,心里一算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然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把新制的货交给林巧娘,然后提前说定自己来取钱的日子,也就是下一回让林巧娘先做好帐他才来拿了。倒不是他大方,但是既然还要靠人家的铺子卖东西,让林巧娘占些便宜又有何妨呢?
林有才隐约是知道这里面有事儿的,只是一边是他的堂侄子一边是他的女儿,也只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出于内疚,他便亲自动手,将给镇里那些大户人家做东西时残留下来的好木料拿出来,给林大郎装了两大框。又拉着林大郎到屋后说了好一会话,透露给了林大郎一个消息。
原来,今年河道大修,太和镇北面十余里外那儿要建个河工码头。那码头虽小,只是个货物码头,但无疑会为太和镇带来一股人流。太和镇因着地势便利,本就是方圆几十里有数的大镇,人丁也兴旺。那码头建好了,人流多了,再加上镇老爷府上透露出来的消息,这太和镇估摸着是有可能提升成太和县了。
这镇和县城规格可是大大不同,别的不说,官衙总得重修。再加上河工码头引来水槽帮派进入、过往商客等等,镇中未来几年土木大兴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是以,林有才建议林大郎也收俩个徒弟,在镇里开家铺子,沾一沾这时局的光。
林有才这建议早已不是第一次说了,只是林大郎一直放不下田地。这会儿听了却是有些意动。林有才一看林大郎眼珠子转动,便趁热打铁鼓动他先把门面盘下。毕竟现在修河道建码头的事儿还没流传开,地价还没有上升。若是等到建码头的事情传开来,那地价就不是现在这个样了。
当然,上层的人家之中这个事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镇北通往河道那些地段的地基也早就被镇中的大户盘下了。寻常人家别说是没钱,有钱也插不进去。不过镇子里那些僻静处的地段铺面倒是没人看得上,林有才也是劝林大郎打这边的主意。
只是,哪怕是僻静处的门面,没有百来两银子也下不来。林大郎现下手里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两银子,这差得多了些。林大郎踌躇了半天,脸红着将难处说了出来。林有才大手一挥,直接表示不够的钱他来支补。
林大郎知道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只是感动万分;林有才也笑眯眯地道:“河道要到夏收以后才动工,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些时候大郎辛苦些,多做些东西出来。这铺子里摆不下的,我让水生挑到隔壁县去。和兴那边的同窗帮忙找家杂货铺,这销路指定不是问题。”
林大郎挑着两大框下角木料千恩万谢的去了,林有才站在铺子里,也是感慨万分。自他那个老兄弟俩口子去世,这堂侄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虽是沉稳持重了,也却也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热忱和冲劲;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把自己折腾得跟个小老头似的。林有才表面不说,心里是真难受得紧。他一直鼓动林大郎做些事业,也实是不愿意看着他窝在那乡下关门闭户的过日子。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至少也先得从自家大门口跨出来才像样啊!
林有才这边却是没想到,他多年苦劝林大郎无功,倒是让个卢恩之翻了下白眼却激将成了。
却说那钟源,在上源乡庄子里呆了几天,直把个庄子弄得鸡飞狗跳,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太和镇。这边儿卢恩之得了消息跑过来时,盘坐在钟家别府后院的亭子里就着小炉子温酒的钟源已是春风满面,哪还有先前那一蹶不振的模样。
卢恩之见惯了他三更晴五更雨的性子,也全然没当回事,大喇喇挤过去坐下喝他的酒吃他的点心零嘴,又顺手丢了个盒子到铺了红绸桌面的石桌上:“瞧你那滋润的,可是在乡野里遇着什么野花儿了?”
钟源身后的大丫鬟碧莲翻了个白眼,这卢少爷开口闭口离不了的就是女子。
钟源笑嘻嘻地道:“怎么,你那翠红楼的唱女腻味了,也要跟我去乡野里风流风流?”
卢恩之警惕地看他一看,道:“让你说得这么不堪,我那听曲儿是个风雅事,什么腻味不腻味的?”
钟源混不在乎地摆手道:“你紧张什么,毛娘子又不在这儿。”
卢恩之却不放心,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上次偷偷把她弄到船上,惊了我好容易从苏州请来的歌姬,那事儿我可还没跟你算!要是再来一回,爷们就跟你割袍断袖!”
“哟!”钟源惊讶地直起身,惊诧地道,“几日不见你这学识见涨啊,居然没有用错词?”
“呔!小看我青阳卢氏!告诉你,我那可也是诗书传家……”卢恩之一把抓起几块云片糕砸了钟源一脑袋,笑骂着跳起来绕到石桌另一面。
“那小贼,哪偷来的人皮面具,竟敢冒充我那慎独兄弟……”钟源怪叫一声跳起来,去撕卢恩之的衣裳。好在俩个纨绔还知道怕冷,只在亭子里打闹,没敢钻出围着亭子的纺纹布。
要说卢恩之也算是个有趣人,贪欢爱俏,却是惧内得厉害。钟源身边还带个贴身丫鬟,他那周围却是一尽的小厮。偏生有那爱戏曲的嗜好,听个曲儿养个粉头,皆是偷偷摸摸的来。按说他那家中抬个平妻或许不准,养几房美妾却是不难;难为他还知道心疼自家夫人,没把外间的女人往自个屋里带。
两个纨绔子闹了一阵,收拾齐整换了衣裳勾肩搭背往那翠红楼行去。碧莲心中不喜,却不敢表露,只和几个看家的小厮把那亭子收拾干净。没料想在那石桌下找出个双拳大小的精巧盒子,雕花十分讨喜。碧莲苦思冥想没想着这东西是哪来的,只记得自家少爷身边应该是没有这样的物件。好奇下打开一下,却是猛一下捂住了嘴,差点叫出声来。
旁边小厮以为怎么了,尚未靠过来便被碧莲呵斥住。将亭子里的物件收拾利落了,碧莲把那盒子捂在怀里跑进自个屋子。将门窗关闭了才把那盒子小心翼翼拿出来,翻开盒盖,看着躺在白色软绸中那个拳头大小的钟源人像,自是不胜欣喜。
这人像似足了钟源有七八分,嘴角弯弯地笑着,明明没有上漆,却是闪闪发光,让人瞧着就不自觉地跟着笑。碧莲不知道这东西是哪来的,但是既然钟源不中意,随意丢弃在地上,显见得是没看重这物事。既然如此,那她收过来了,便也没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