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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傅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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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我回过神来,就见锦字和庄伯担心地看着我,连孤影也是一脸的探究。
我干涩地张了张嘴,缓缓道:“无事。”
庄伯又恢复了欣喜:“快,小姐赶了许久的路必定累了,老奴去吩咐厨房给您做点热食,再烧些热水!”
我突然叫住他,犹豫地问:“嗯……我爹他人呢?”
庄伯笑着回答:“老爷下午有事出去了,要明早才回来,他吩咐老奴要好好伺候小姐。”
我虚应了一声,就让锦字拿好东西带我去房间。
傅解语的闺房和其他富家小姐的并无二致,屋里点了香,燃着烛。梳妆台,琉璃盏,雪台桌,墨丹青,梨花帐……
我一一感受了一遍,愈是触摸那精致的花纹,就愈是熟悉,愈心惊。
看着梳妆台紧闭的抽屉,我心里一动,缓缓地拉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把木梳。我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手工制的,极简单,又很普通,只是有浅淡的香。
“锦字,这梳子有什么来历么?”我问。
“这梳子……很普通。”锦字回道。
“哦。”我收好梳子,到床边坐了坐。
明日,还不知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
次日我由锦字带着在府里转转,却有不少人来问候,厨娘云姑,丫头翠羽,小厮杰英……他们见了我大都热泪盈眶,满心激动,可我是真的一个也不识。我怕说穿了惹他们不开心,便只能尴尬地应付着。
听锦字说,云姑是庄伯的妻子,两人膝下只有一个丫头,便是翠羽,翠羽的丈夫就是杰英。我听了也不知该做何表情,庄伯倒是好,一家四口全在府里……
据说翠羽是我童年的玩伴,还有杰英,我时常欺负他们两个。五岁之前,我住在桃花山,后来回府住了两年,他们两个就是我的跟班。那时我常常偷溜出去,把他们两个拿挡箭牌使。庄伯知道了又气又怕,只能狠狠地打骂他们,然后我一个人偷着乐。这样看来,我童年时还真是不输于环宁。
我一边听锦字回忆,一边逗弄着笼里的画眉。这时,就有小厮通报,说老爷回来了。我垂眸看了看欢欣跳跃的画眉,渐渐隐了笑意,起身去府门。
傅常庭已立在门前,正将斗篷摘下,递给候在一边的庄伯。
庄伯笑眯眯地正跟他说什么,见我来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傅常庭冷着一张脸,淡淡地瞟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径自大步地向屋里走去。
庄伯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了笑:“小姐您多体谅老爷,自从……大夫人的事之后,老爷就很少有笑容,这些年来……老爷其实很累的。”
“庄伯您不必多说,我明白的。”转身之时我却自嘲一笑,大夫人死后他很难过,那我娘死的时候呢?
“昨日夜里到的?”傅常庭捧着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品尝。
“是。”我回道,继而勾唇,“您知道的挺清楚的。”
他并不接话,挑眉看了我一眼,充满冷漠:“歇一歇,下午同我去给你娘扫墓。”
我默默地微了一下身,离开了。
下午傅常庭领着几个仆从,并上我这里的三人,一道去了桃花山。
桃花山正如其名,遍山桃树,只是如今春寒料峭,并无桃花。
我娘的墓建在一片小山丘上,面前有一大片桃花林,若是阳春三月,必定幽香扑鼻,风光无限。
仆从烧了纸钱,风将纸钱和灰烬吹得凌乱。我默默无言,替傅解语为唐婉斟了一杯酒,磕了三个头。
傅常庭让随行的仆人退下,锦字和孤影也跟着离开了。
我凭吊了一会儿,却见傅常庭只是站在一边,背影陷在苍茫的天光里。
他突然开口:“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回来?”
我回忆起中秋宴时的对话,脸色有些白:“丞相的意思不难猜。”
“既然你不是傻子也不聋,为什么还没有将玉石偷换出来?”傅常庭凌厉地扫过我。
“因为……那并不是你的东西,那是属于皇上的。”我咬了咬唇,坚定地看着他。
“哼,”他冷笑,“你何时变得这么‘深明大义’了?从前也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要替某人报仇,不惜跟我合作,不惜答应去偷东西。”
我捏了捏掌心:“从前是我不懂,也怪我信错了人。可是现在我已经看清楚了,我不会再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也不会在意你的那些所谓的真相。”
“闻人之谦你也不在乎了?”傅常庭嗤笑一声。
“拿一个已逝去的人做文章,丞相大人真是好手段。”我反讥。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突然扼住了我的下巴,不可置信道:“你……你爱上他了?”
我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地瞪着他。他手上一松,忽然疯了一般大笑起来:“哈哈哈……有意思,肖家的女人真有意思,你娘有意思,你比你娘更有意思!”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吃不准他究竟发了什么疯。
谁知,他突然转过身来,再度恶狠狠地捏住我的下巴,极快地在我嘴里塞了一个东西。一阵苦涩的滋味,我挣扎着想吐出来,那样东西很快就融在了嘴里。傅常庭施了个指法,让我将那东西咽了下去,然后将我摔到了一边。
重获自由后,我难受的咳了起来,几欲呕吐,可是进去的东西就是出不来。
“你……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傅常庭快意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一样能让你乖乖听话的东西。若是你不想像你娘一样暴毙,最好在两个月内把东西交给我,否则,我有办法让你死的比你娘还难看。”
我惊骇地看着他:“我娘?”
他诡秘地笑了笑,负手大步离开。
我愣愣地坐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我娘当初是怎么死的?锦字说她在生下我时受了寒气,后来身子越来越差,最后熬不住了才……那傅常庭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娘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甚至还跟他有关?
我扼着自己的咽喉,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锦字找了过来。她气恼我天寒地冻还坐在地上,我听着那些呵责的话,心里没由来的很温暖,跟她道了句谢。
孤影提着剑站在一边,没说一句话,只是看我的眼神透着意味深长。
后来我跟锦字说想去看看闻人立和闻人之谦的墓,锦字支吾了半天,才说出他们的墓在药王谷,而药王谷的谷主轻易不让人靠近。
我想起沈兰仪说起过自己的身世,某种意义上说,药王谷也是她的家。
思及此,我也不好去打扰:“算了,回去吧。”
正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个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形挺拔健硕,右脸一道狰狞的大疤,却不显的丑陋,反而衬出一种气度不凡的俊朗。
我不由多看了两眼,怕他误会,忙将目光移向别处。正向低头走过去,他却忽然低声问我:“小姐是来扫墓的?”
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听去有另一种味道。
我微微惊讶,小声地应了一声。
他冲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我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由得叫住他:“这位大叔,您是来扫墓吗?”
“嗯,我替故人来的。”他没有停下脚步,径自走到我娘的墓前,插了几枝梅花。接着却是脚下一转,走到了一块不起眼的大石碑前,一动不动。
我让锦字和孤影等在原地,自己又走了回去。
“您认识我娘?”我站在他身边问。
“嗯……算是吧。”他还是盯着那块石碑,不知道一块石碑究竟能看出什么。
“您为什么要盯着一块石头看?”我不解的问。
“你也觉得它只是一块石头?”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隐隐带着笑意。
我当然知道它只是一块石头……
不好拂了他的面,我还是耐着性子问:“如果只是石头,您为什么要一直盯着看?”
他笑了笑,闪过一丝落寞:“我只是在故人的墓前吊唁。”
“‘墓’!”我惊讶地看着那块岩石,“这如果是墓的话,那……那为什么光秃秃的,什么字都没有?”
“而且也简陋的很。”他笑着补充了一句。我默然,后面的那句是您自己加的……
他解释道:“那是因为主人都没死,怎么可以刻字呢?”
我更觉得不可思议了:“没死……怎么还给自己立墓呢?”
他立刻附和道:“对吧,我也这么觉得。每次我一提这个事,他就又摇头又叹气,长篇大论一番,将我烦的不行。明明他年轻的时候没这么啰嗦的。”
我抽了抽嘴角,也许我跟这个大叔交谈是多此一举。
我道了句告辞,就转身离开了。最后,我还是没问出他和我娘的联系。
回到傅府时,天色有些晚了。庄伯笑着迎我进门,说晚膳已经备好,傅常庭正在等我。我顿了顿脚步,正在犹豫,却听见傅常庭的声音:“半个月,十天,五天,一天,两个时辰……今天会是第一次。”
接着便听他对庄伯说:“温妃娘娘今天不舒服,你将饭菜送到她房里。”
庄伯愣愣地看着我,显然不知道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脸色越来越惨白。
锦字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担忧地问了一句。我勉强笑了笑,让她扶我回房,又吩咐庄伯让他照傅常庭的话做。
躺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身上的疼痛犹如千万只蚂蚁啮噬,又冷又痛。
我将锦字打发去煮茶,那捏着被子的手硌得生疼。
这时,窗户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你的样子很不对劲,需不需要大夫?”
我虚弱地笑了笑:“想不到你这块木头……也会担心别人。”
他转身欲走,我急呼:“不准去!谁要你多管闲事了!要不说你是块……是块木头,女孩儿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不方便的,你居然……居然要去请大夫?”
孤影的身形一僵,没有回头,却是很快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若不是被疼痛折磨得厉害,我很想大声地取笑他。想不到堂堂的木头侍卫,有一天居然也会害羞得夺窗而逃。
第二日我起得晚,身上已经不痛了,可是却犹如散架般难受得厉害。
傅常庭已不在府中,听庄伯说他一早便离开,回皇都去了。庄伯说这些年他鲜少回来,住的时间也不长,若不是有庄伯和云姑这一群旧人在,他断然不愿意再踏入奉天。
我不以为意,他这些年过的如何我并不在乎。
我告诉锦字我想在奉天多呆一会儿,看完上元的花灯再回去。她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并不反对,说这样出宫的机会很少,散散心也是好的。
“小姐,小姐,你看这镯子好不好看呀?”翠羽欢欢喜喜地举着一只碧绿的镯子。
“翠羽,怎么不长记性?要叫娘娘的,不能像以前一样胡闹。”杰英拉下她高举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翠羽抿了抿唇,小心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着摇了摇头:“杰英,这不是在宫里,是在我生养的地方,你们应当唤我‘小姐’的。再说了,你就是这么对你媳妇的?”
翠羽偷笑着站到我身边,故作小声道:“就是,小姐你可不知道,成亲之前他对我好的能捧上天。可是一成亲,他就对我冷淡得不得了,整天木着一张脸,连个镯子都舍不得买给我。我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遇上了其他好的姑娘了。”
杰英慌忙看向我:“小姐,冤枉啊,不能听翠羽胡说的。”
“哦哦……他现在开始说你‘胡说’了。”我意有所指的拖足了尾音。
“唉,好像是真的……”翠羽委屈的瘪瘪嘴。
“诶……翠,翠羽你别哭呀,我……我在外面绝对没有其他姑娘,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决定共度一生的人。我最近没有理你是因为……”杰英矛盾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只镶着银丝的簪子,递到她眼前,“我……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翠羽盯着那簪子,忽然就笑了起来。我和锦字也相视一笑,独独杰英像个愣头青似的傻站着,弄不清楚状况。
“唉,就你这傻样儿,哪家姑娘还瞧得上你呀?”翠羽笑着站到他跟前,“愣着干什么,还不替你娘子戴上!”
杰英会意,开始替她插簪子。
我笑了笑,转身去看有无中意的首饰。
只见正中央躺着一块玉佩,晶莹剔透,荧荧蓝光,很是不俗。
我心中一动,伸手便要去取来看。这时,另一双手抢先一步将玉佩拿走了。我顺着那双手看去,那双手的主人正端详着玉佩,只是侧颜垂发,便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气质。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眼光,他侧过头来正撞上我的眼,凝视了一会儿,用透着清冷的声音问:“姑娘也想要这玉佩?”
我看着他有些奇怪,眼光再往下时才发觉,原来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姑娘是否想要这玉佩?”他又问了一遍。
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然盯着别人的腿看,顿觉有些尴尬:“小女子……只是随意看看,若是前辈想要的话,您拿去便好。”
他看了看我,没说话,径自付了银两,便离开了。
我盯着他离去的身影,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他是沈谷主,小姐……还记不记得?”锦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位前辈就是药王谷的谷主?”我问,锦字点点头。
“那你刚才为何……”
锦字接道:“沈谷主是认得小姐的,可是他刚才分明装作不认识您。”
我默然。事实好像确实如此,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他分明就是不想跟我相认,就算我贸贸然问他,他也未必会回答。
“小姐,刚才那人您认识?”翠羽已经戴好了簪子,很是般配。
“算是故人。”我说。
“哦。”翠羽应道。
“翠羽,”她应了一声,我笑着看向她,“你和杰英是什么时候成亲的?”
她红着脸扭捏了一阵,没说。倒是杰英出面:“就在三个月前。说起来我和翠羽的事,还是小姐促成的。”
“我?”我有点意外。
“嗯,”翠羽羞红了脸,“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十四岁那年?你和老爷起了争执,老爷将你锁在屋里。你急得大哭,央求我放你出去,可是我不敢,只能去找锦字姐姐。”
“你们打算换了下人的衣服,偷偷溜走。我害怕得发抖,而你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翠羽,喜欢一个人就要自己去争取,如果退缩就真的没有开始了’。那个临走之前对我笑着的小姐,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勇敢幸福的人。”翠羽开心地笑了,“是您的话让我变得坚强,让我敢于去追求幸福。”
看着这样的翠羽,我忽然很想流泪。
日子很快过去,终于到了上元夜。府里张灯结彩,每个人都很期待,也很高兴。庄伯给大家都放了假,让他们尽心去逛灯会,只说灯会结束便要早早回来。
府里的人都四散开去,翠羽也拉着杰英很快就跑远了,我失笑,转身和锦字去买了一盏莲灯。墨绿色的,上画鱼戏莲叶,漂亮得很。
我随手抓了一只宝蓝色的递给孤影:“你要不要?”
孤影整张脸都是木着的,眼神一动不动地写着拒绝。我无趣地将莲灯挂了回去,嘟囔了一句:“不解风情。”
奉天的上元比淮阳城更热闹,各色的花灯张挂在一起,将夜空也染成了七色。早春时节,梅花竟放,奉天城幽微的夜晚浮动着梅花的芳香和一丝香甜的气息。
“锦字,我饿了,你去替我买个糖人好不好?”我问。
“那……小姐站在这里等一会儿,奴婢很快回来。”
我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接着转头看向一边的孤影:“你去替我买个糖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