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腊月生

2、俏格格进京入皇宫

　　自那日登舟后，一路沿京杭大运河北上。半月余，船队终于到了京城。
　　舒兰携众仆妇在朝阳门码头登岸后，便有安王府亲随安排好车马轿厢，护送车轿自前门大街绕至紫禁城北门。
　　到了神武门，众人下车，安王府亲随们送至宫门口便停了下来。早有宫里接引太监宫女久候了。待侍卫搜查完毕后，舒兰坐了小轿，递了牌子，由太监们从边门抬进了紫禁城。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穿过长长的甬道，便近了慈宁宫。舒兰知道这是要先去拜见太后。
　　小轿被抬至慈宁宫门口停下，太监们退了下去。舒兰下轿，慈宁宫当值嬷嬷见舒兰来了，立刻进去回禀，舒兰则在宫门口等候传召。不多会，便听里头传话：“太后宣舒兰格格。”
　　舒兰立刻整了整衣裳，随老嬷嬷进入寝宫。
　　至正殿，正座上一位银发如丝的老太太，穿青石色福字暗纹家常袄子，外罩烟灰色狐领坎肩，头戴歉东珠金凤顶簪，体态丰腴，面容慈祥。下座四位都是东西二宫的主位。左边第一位惠妃纳兰氏，年岁稍大，举止端庄，雍容华贵。第二位德妃乌雅氏，穿戴朴素，面容和善，观之可亲。右边第一位眉眼如丝，身形修长，体态风流，正含泪看着舒兰，这便是舒兰的姑母宜妃娘娘了。最下手那位是荣妃马佳氏，荣妃娘娘面容清秀淡然，手握串珠，唇角上扬。
　　舒兰恭恭敬敬给太后和几位娘娘跪下依次行万福礼。
　　“免礼，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舒兰依旨起身抬头，太后笑道：“哎哟哟，瞧这小摸样生得可真好。”
　　“正是，正是。”众人点头附和。
　　“妾身眼瞅着倒像是南边人的摸样，和她姐姐真真是不同的。”惠妃打趣道。
　　宜妃笑道：“太后不知道，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弱，便放在南边调养。这一晃好些年，自然就沾上了江南的灵气。”
　　“就是，妾身看着也和宫里的公主格格们不一样。依妾身看哪，比我身边的九公主还标致些。”德妃笑道。
　　舒兰连忙自谦道：“德妃娘娘谬赞了，穷乡野屯里来的人怎么比得上公主分毫。”
　　宜妃也笑道：“德妃姐姐最爱说笑。谁不知道在这么些个公主里，皇上最是疼爱九公主，不但聘了名师还常常得空亲自提点功课。”
　　德妃满意地笑道：“真真是万岁爷抬爱了。”
　　却冷不丁听见惠妃轻哼一声，几不可闻。
　　“好，好，你们这些孩子们哪，都好。”老太后冲舒兰招手，“来，好孩子，到哀家身边坐。”
　　舒兰便走到太后身边，依礼挨着太后侍坐。
　　太后拉着舒兰的手笑道：“哟，这手皮子真细腻。可曾读过书？”
　　舒兰道：“回太后，自小身子不太好，宜妃姑姑旨意以调养为主，故而只上了三年学。”
　　太后笑道：“这便很好了。女孩子家家的，些许认得几个字就可以了。”
　　惠妃轻笑道：“宜妃妹妹调教出来的人自然都是好的。且不说她们姐妹两个，就连身边的宫女丫头们都是最讨巧的，这新晋的密嫔娘娘可不是宜妃妹子调教出来的。”
　　听闻如此不合时宜的话，宜妃一时语塞，转而轻笑道：“密嫔妹妹样貌好，心思巧，一手女红巧夺天工，自然讨万岁爷的欢心。这些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地宽大，待人和顺。”
　　舒兰正暗自罕道:却不知这密嫔娘娘是何人物。却听闻一直不多话的荣妃附和道：“宜妃妹妹这话说得好，咱们万岁爷是最会识人的。”
　　太后笑道：“这是这理，在这宫里头只要知礼守节，用心伺候皇上，自然有出头之日。”
　　“是。”众人忙站起来应旨。
　　正说话时，已摆上茶果，换了新茶。宫女嬷嬷们连忙为太后奉茶捧果。太后轻呷口茶，忽而想起什么，问宜妃道：“前儿恍惚听说，敏妃又病了，到底怎么回事”
　　宜妃道：“昨儿就打发太医过去看过了。太医也说不出什么病，想是这些日子忽冷忽热的恐是受了风寒，便开了些驱寒温热的药。”
　　“嗯，等明儿再派几个医术老道的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病。好好配几剂药，去了病根才好。另外也给舒兰丫头把把脉。”太后吩咐道。
　　“是。”宜妃应承道。
　　“哎，”太后叹气道：“这些孩子病的病弱的弱。倒是我这个老太婆将死不死的。”
　　众人连忙起身道：“老太后以天地养，自然千岁金安。”
　　“好，好。哀家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太后笑道。
　　当下茶果已撤，众人见太后有些倦乏了，便叩别了太后，退了出来，众人方散。
　　宜妃带着舒兰，出了慈宁宫。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穿过甬道，回到翊坤宫。
　　才进正殿，宜妃便拉着舒兰往东边炕桌上就坐，舒兰再三推让不得，才挨着宜妃坐了。宜妃拉着舒兰的手，满眼含泪道：“可怜的孩子，这些年受苦了。”当下侍立的宫女嬷嬷无不掩面落泪。舒兰也泪流不止。当下一年长的嬷嬷道：“娘娘快别伤心了，格格已然接来了，往后可日日陪伴您呢。”众宫女也纷纷劝慰。宜妃这才渐渐止住，对管事嬷嬷道：“快去请乌珍格格来。”管事嬷嬷立刻吩咐下去，去了两个小宫女。
　　不一会儿，只听得院门外有笑声，五六个小宫女拥着一位格格来了。刚进内院便听到笑问：“姑妈叫我来，可又有什么好东西赏我？”只见她身形高挑，杏目圆睁，神采飞扬，穿一身大红色洋缎镶银丝骑马装。
　　舒兰暗道：“这些年不见，姐姐长高了好些。”
　　宜妃见到笑问：“这丫头，又到哪里胡闹去了。快来见见你妹妹。”
　　乌珍早看见姑母身边多了一位杨柳细腰的格格，便料定是自己从未见面的同胞妹妹，连忙迎了上来。姐妹俩隔了这么多年才相见，自然感慨万千，又想到父母身世，双双抱头痛哭起来。当下众人又是一通好劝，这才双双止住了。擦拭了眼泪，各归了坐。
　　宜妃见乌珍一身戎装，便问道：“你从哪里来？”
　　乌珍笑道：“才约了八阿哥他们到京郊骑马，刚要出门便被嬷嬷们截住了。”
　　宜妃嗔怪道：“知道你妹妹要来，也不在家好好待着，还到处乱跑。怪不得人都说你‘无事忙’。”
　　乌珍打趣道：“原听说还有几日才到京呢，想是那套车的马儿知道姑姑等得着急了，还不乖乖的使出吃奶的劲儿四蹄飞跑的。”
　　说得众人都笑了，宜妃指着乌珍只笑道：“好个猴儿，把你乖滑的。”
　　正说着话，有宫女回话：“密嫔王氏，贵人郭络罗氏向娘娘请安。”
　　舒兰正想见见密嫔娘娘是怎样个人物，却听宜妃道：“今儿就罢了，让她们回吧，让我们娘儿几个好好说说话。”又闲聊一会子，无非是现读哪本书，现吃什么药，生活起居如何等等。
　　正说到兴头上，忽见管事嬷嬷来回，该传晚膳了。宜妃拉着舒兰姐妹移步花厅。才进正门，已见许多宫女太监在此伺候，见宜妃来了，连忙设下桌椅。有的盛饭，有的布菜，有的进羹。另有宫女太监们手持拂尘毛巾等侍立。宜妃在正面软榻上独坐，乌珍舒兰告了座分坐两边。
　　刚要下箸，却听见外头嬷嬷来报：“九阿哥来了。”
　　宜妃遂放下筷子笑道：“快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便进来一位年轻阿哥。身长八尺有余，俊眉秀眼，身着一件绛红色福字箭袖，腰间束鹅黄宫绦。
　　宜妃笑道：“来得正好，快见见小表妹。”
　　九阿哥先给宜妃请安，早看到母妃身边多了一位清秀脱俗的小格格，连忙凑上前来。舒兰起身，相互见礼后各自归了坐。
　　九阿哥细细打量舒兰，笑道:“小表妹竟比几年前高了许多，也漂亮了，身子好些了？在母妃这里就像家里一样，缺什么差人告诉母妃，不然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话音未落，便听乌珍佯装生气，努着嘴道：“表格真是的，见妹妹来了，就忘了我。我都站这半日了。”
　　九阿哥只得窘着脸赔笑。
　　宜妃笑道：“胤禟这孩子，你妹妹要在宫里长住了，见面是竟有的。还是先用膳吧，过后再叙。”
　　于是众人便告了座，肃然饭毕。饭毕，漱了口，净了手。宫女送上茶水，众人又闲话了一回。见宜妃兴致颇高，舒兰便扯了会苏州风土人情等闲话。
　　是夜宜妃安排舒兰同乌珍一道安置在偏殿里，等明日再收拾屋子另作安置。乌珍高兴地拍手叫好：“好姑妈，就让妹妹和我一处吧。我把东暖阁给妹妹住，那儿冬暖夏凉。我挪出来，就暂且在西边吧。”宜妃思忖了一下说：“也好，宫女太监们就和乌珍格格一个样。”一面早有宫人打点好了床铺被衾。
　　舒兰随身带了大丫头阿岱和素云，两三个小丫头，两个老嬷嬷。也一并留下了。
　　是晚，舒兰同乌珍叩别宜妃往偏殿去了，九阿哥送至院门外才罢。舒兰已洗漱完毕睡下了，乌珍卸了妆，悄悄进来，一咕噜钻进舒兰的被窝里。
　　舒兰笑道：“姐姐还不困么？”
　　乌珍眨眼道：“才不呢，好容易把你盼来了，还不尽兴聊聊心事？”
　　“这些年，我们姐妹相隔万里，真真是骨肉分离”乌珍说着便差点哽咽起来。
　　舒兰宽慰道：“姐姐快别难过，到底是皇恩浩荡，让我在南边儿养病。”
　　乌珍复而笑道:“正是这话呢，咱们别说这些没趣的。快将你在南边的日常琐事捡要紧的说与我听听。”
　　舒兰便将日常起坐学习等事说了一番，也问了乌珍在宫里的趣事。
　　乌珍苦笑道：“宫里头人多，口多，规矩多。凡事都不可错的。幸而宜妃姑妈掌管各宫事物，也没人敢小看自己。”
　　舒兰忽想起晌午在太后那里惠妃娘娘话里藏刀，便问了缘故。乌珍道：“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据说自姑姑进宫后惠娘娘便失了宠。近而又因着八阿哥的事，越发不自在了。”
　　舒兰奇道：“八阿哥怎么了？”
　　乌珍轻声道：“这八阿哥原是养在惠娘娘宫里的，偏和九阿哥交好，你说惠娘娘能称心吗。”
　　“哦，原来是这么个缘故。”舒兰道，“我怎么听她们在说密嫔娘娘？”
　　乌珍道：“这密嫔娘娘原是我们郭络罗家的包衣，打小伺候姑妈的。因一手好绣活偶然入了圣上的眼，便赐了答应。而后连生了一个阿哥一个格格，便抬上了嫔位。因着姑妈的缘故，惠娘娘也忌讳着呢。”
　　舒兰叹气道：“唉，这宫里的事可真复杂。可这些事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乌珍道：“这纸哪能包住火啊，这些底下人都传遍了，只是面上不吭声。不过么，这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事。”舒兰点头称是。
　　两人悉悉索索说了半夜的话，渐渐支不住，都睡去了。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