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无边》夕心

71、七十一

　　那敲桌子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无端的让人神经绷紧。
　　所有人都看着萧启烈，都在等着他做一个决定。
　　萧启烈看看众将又看看我，我感觉他早已在心中拿定了主意。
　　“我采纳张大夫的办法。”萧启烈下决定时话说的很慢，很清晰，每个人都听得分外清楚。
　　将军们急了，有几人几乎要扑到了萧启烈面前。
　　“太子您不能下这样的决定！”
　　“这是要让将士们寒心的啊！”
　　“太子！”
　　“太子殿下！”
　　……
　　满屋的人又跪了一地。
　　纵使如此，萧启烈眉宇间也不见丝毫动摇之色。
　　我了解萧启烈，他不轻易做决定，但只要做了决定就断然不会更改，他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突然从帐外传来两声略显嘶哑的呼唤，隔着厚厚的帐篷，就像是在远处高喊。
　　然而他们的话却是清晰可闻的，两道声音喊的都是：“太子殿下”。
　　“是李将军和周将军！”鲁承明耳尖，一下听出了来人是谁。
　　没有人想到李将军和周将军会出现在帐外，帐篷里顿时变的分外安静。
　　金劲猛的迈步就要往帐篷外冲去，被凌平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就像是看见了帐内的情形，帐外的人此时又喊道：“谁都别出来！太子殿下，我俩身染疾病，本不该到这里来，只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想说，还请大伙儿听我们说完。”
　　萧启烈对着帐外道：“两位将军有话请讲。”
　　只听一人道：“我自十八岁便参军，周将军更是十六岁入伍，一生戎马，大小战役经历了无数，我们不怕死！”
　　帐里的将军们被他俩的话激起了豪情，虽然看不见帐外的情景，却都把目光停驻在一个方向，仿佛透过那厚厚的幕布也能看到两位老将军慷慨激昂的陈述。
　　帐外的人突然话锋一转：“我们不怕死，但是我们怕成为别人的累赘啊。”
　　“累赘”，短短两个字，听来却叫人鼻酸，这些在鬼门关，生死线上打滚过无数次的军人，可以抛头颅，撒热血，可以马革裹尸还，就是绝不能成为拖累兄弟的累赘，那会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是身为军人的骄傲，不容侵犯的骄傲。
　　帐里的人都沉默了。
　　“我俩蒙圣上不弃，得以为国效力至今，建功立业、加官进爵，皇上和太子从不曾有半分亏待于我们。如今大军有难，我等又岂能做那苟且偷生之人，而弃国家大义于不顾，那还能算是个人吗！”说道最后几句，人也呛咳起来。
　　“李将军！”听到那几声暗哑的咳嗽声，帐里的人被不由得紧张着老将军的身体。
　　“李将军你且歇歇，剩下的话让老夫来说吧。”讲话的是周将军。
　　“我打了一辈子仗，是个大老粗，讲不出李将军那般的大道理。但李将军讲出的也是我的心里话，我们老了，但是你们还年轻，你们要是因为顾及到我和李将军而染上这病，那还不如现在就把我们两个老家伙一刀解决了，给个痛快，也好过让我们这样废物一样的活着。”
　　周将军虽然人逾六旬，又抱病在身，这话却讲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叫人不得不动容。
　　“我们是军人，在这种危机时刻不站出来，那还配当军人吗。你们谁要是再拦着我和李将军就是要陷我们于不忠不义，就是存心要和我周武过不去。”
　　我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两位老将军都病成这样了，也不肯放过，你竟是这般蛇蝎心肠。”
　　我回头，对上的是鲁承明那双满是怨毒的眼睛，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安静的大帐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鲁承明，你太放肆了！”萧启烈不知何时已挡到我身前。
　　鲁承明跪倒在萧启烈面前，却梗着脖子道：“今天，就算太子要罚我，哪怕是要我这条命，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太子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是个毒妇！她为了离间太子和众将，竟然出此毒计，还利用两位老将军……”
　　“这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鲁承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启烈冷冷打断。
　　“大家谁看不出来，她是前南祈大学士的女儿，她的父亲和兄长前不久还在和我军打仗，太子殿下，您忘了您胸口的那一箭是谁射的了吗，千万不要被她蒙蔽了啊！”
　　“够了！！”萧启烈断喝。
　　我整个人几乎呆掉，原来我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手段狠毒的女人，而我自己一直不知道，我站在萧启烈身边，扮演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是他一世英名的污点。
　　“来人啊，将鲁承明拖下去，杖责八十！”萧启烈一声令下，左右立刻有人上前要将鲁承明拖走。
　　“慢着！”
　　我阻止了两旁的人，走到鲁承明面前，虽然萧启烈要护着我，但是杖责解决不了问题。
　　“你凭什么说我是要使毒计离间你们和萧启烈，你有什么证据。”
　　鲁承明冷笑：“你现在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我蹲到鲁承明面前，和跪着的他对视：“作为一个将军，如此悖逆你的统帅，难道没人告诉你，战场上一切听指挥是军人的天职吗。”
　　“哼，那也要统帅的决定是正确的才行。”
　　“我知道你是周将军的侄儿，是他一手将你带大，而你又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心存怨恨，你敢说你不同意张大夫的办法是存着私心？”
　　鲁承明眉目间有不郁之色，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却还是恨恨道：“是又如何，你又敢说你没有阴谋。”
　　“阴谋。”我嗤笑一声，指着萧启烈，“我告诉你，这个人是我丈夫，是我欧阳初夏这辈子最爱的人，我今生今世只爱他一个，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你知道什么，又凭什么侮辱我的人格，质疑我对他的感情！”
　　鲁承明似是被我的气势所震，半晌没开口反驳。
　　我缓缓站起来，俯视着鲁承明：“你这般信口雌黄，忤逆主帅，我是不是也该给你扣个动摇军心的帽子。”
　　鲁承明猛的抬头看我，眼里竟闪过一丝惊惶。
　　仅仅是在言语上压住了鲁承明还不够。
　　我越过鲁承明，走到门边，一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帐中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初夏！”
　　萧启烈第一个冲了出来。
　　“别过来！”我回头对萧启烈厉声喊道。
　　萧启烈从未见过我对他露出这副样子，顿时一愣。
　　而我已经快步走到守候在帐外的两位老将军身旁。
　　紧跟在萧启烈身后的是一干将领。
　　“你们谁都不许过来！”我冷声道。
　　将士们错愕，萧启烈则是满脸焦急看着我。
　　我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从此刻起，我欧阳初夏将和所有患病的将士们在一起，他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和他们一起生活，照顾他们，看护他们，誓不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与患病将士共存亡！”
　　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我不答应！”
　　这四个字从萧启烈的嘴里说出来，饱含着怒火，他看我的眼神也是怒气腾腾。
　　“烈！”
　　我高声唤他，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亲密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东鹏是你深爱的家园，也就是我深爱的家园，这些将士们都是你的生死兄弟，也就是我的家人。我能为你，为东鹏，为我们这个家做的实在是太少。我不是赌气，老实说，我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一次，你就让我为东鹏，也为了你，尽一点心力吧。”
　　我望着萧启烈，他眼里的怒火渐渐被令一种情绪取代，似是不忍、不舍却又带着无奈。
　　“烈，你是明白我的，就当我是任性，让我任性这一次吧。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欧阳初夏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要让他们都知道，你的选择没有错。”
　　萧启烈凝视着我，良久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