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假痴不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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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太医楚浩天从段俊隆腕上一收回手指，他便立刻躲到叶吟落身后，探出头来，满脸戒备地盯着刘太后。
“陛下脉息与常人无异。”楚浩□□刘太后微微躬身。
“既然与常人无异，为何会神志混乱？”刘太后转头望了一眼正拉着叶吟落袖子嘻嘻笑着的段俊隆，忧心忡忡地问。
楚浩天只是欠了欠身，却不再答话。
刘太后若有所思，朝楚浩天一挥手，示意他退下。她与琅琊王对视一眼，两人慢慢朝榻边走去。
榻上，段俊隆正拉着叶吟落给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叶吟落的目光一动，他便随之转头，看到刘太后站到了榻边，就慌忙抓紧叶吟落的手，紧闭嘴巴，一句话也不说了。
“来人，”刘太后观望了一会儿，突然出声，“将皇上送回未央宫！”
立刻有七八个宫女太监围了上来，去拉段俊隆。
段俊隆死死抓住叶吟落的手臂，惊恐地大叫：“我不走，我不走！”他转头望着叶吟落，大叫道：“母后救我！”
“隆儿，别再装了。”刘太后脸上混杂着痛惜和责怪，她无奈地道，“事情至此，你还想怎样？快回宫休息吧。”
“被碰我！”段俊隆挥手打掉太监宫女伸向她的手，回头注视着叶吟落的眼睛。
他眼中盈满泪花，脸上满是孩童对母亲全心全意的依赖和信任。他再不说话，只是哀伤地望着叶吟落，似乎在告诉她：即使你抛弃了我，我也不会怨你。
叶吟落想到肚子里差点被自己抛弃的孩子，心一酸，便软软地出声：“母后，让皇上留下吧。”
她的要求显然大出太后意料，刘太后地望着她，涩声道：“你不怕有危险？”
叶吟落看了看段俊隆，低声道：“陛下现在这个样子，又能有什么危险？”
刘太后定定地望着叶吟落，叹气道：“哀家该怎么说你？”她扫了一眼段俊隆，舒出一口气：“哀家将会在长信殿中加派人手，以防意外。你自己小心。”
她停了停，最终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别被自己的好心害了！”
刘太后言罢，转身离去，只是走到门口时又回身，神情复杂地看了段俊隆一眼。
段俊隆低下头避开刘太后的目光，紧紧地抓住叶吟落的衣袖。
“母后，我困了。”段俊隆打个哈欠，往榻上一躺，将头枕在叶吟落腿上，抬眼央求道：“母后唱个歌儿让儿臣睡吧。”
叶吟落的腿一僵，但在看到段俊隆渴求的眼神后便慢慢地放松下来。
一个成年男子用这种撒娇的语气说出如此幼稚天真的话语来，总让会让人觉得有些可笑。但段俊隆那张褪去天子威严面具的脸庞，却明净得如同窗外的天空一样，不带一丝尘埃。
他的要求，叶吟落又如何能拒绝?
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娘亲哄自己睡觉时唱过的曲子，自己也曾唱着它哄弟弟入睡。只是那些记忆如前尘旧事，在她的刻意遗忘下早已模糊不清，竟连歌词都记不准了。
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叶吟落终于拼凑起一小段，便轻声地哼唱起来：
“风轻轻，月明明，树叶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好似琴弦声
风儿轻，月儿明，纱帐轻摆动
娘的宝宝，睡在梦中，微微地露出笑容”
段俊隆动了动，慢慢闭上眼睛，嘴角也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原来他忘记一些事情，不把自己看做皇帝时，竟也这般安静淡然。
叶吟落伸手抚了抚小腹，唇角一勾，勾出甜甜的笑意。将来，她的孩子出生后，她也会摇着摇篮，唱这支曲子哄他入睡。
清冷的月光透进寝室，在段俊隆脸上洒上一层薄薄的银辉。他的神情单纯而满足，头轻轻地往前拱了拱，似乎很快就要入睡了。
想起娘亲哄自己睡觉的情形，叶吟落伸出手来，轻拍着段俊隆的背脊，继续哼唱：
“更鼓响，铜漏滴，夜深人儿静
小宝宝，快长大，疆场保国家
摇篮儿，慢慢摇，歌儿轻轻唱
娘的宝宝，睡在梦中，微微地露出笑容”
……
在叶吟落的浅吟低唱中，寝室中响起了段俊隆细微的鼾声。
如水的月光下，叶吟落能看见段俊隆头上闪着白芒的几根银发。
“人都会有很多烦恼，皇帝也不能例外吧，”她低低地说，“不然你又怎么会生出白发来呢？”她伸出手，想替他揪下来，又怕将他惊醒，最后只是用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忘了也好，你现在不是很快乐吗？”叶吟落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在月光里。
太医几次来为段俊隆试脉，每次都说脉象正常。
在刘太后的催促下，叶吟落亲自为段俊隆试脉，结果同太医们说得完全一致：段俊隆别的都很正常，除了他的神志。
刘太后观察了很长时间，没发现段俊隆有装疯的痕迹，又不见他对叶吟落做什么不利的举动，因此慢慢放松了对他的看管。
现在，武朝上下都知道皇帝段得了重病，病得神志不清，无法上朝处理国事。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刘太后临朝听政，琅琊王当朝辅政，武朝的政局还算稳定。
段俊隆一如既往地缠着叶吟落，连晚上睡觉时都要和在她一起。
宫女们总会在他们身后悄悄议论，说皇上和皇后的感情有多么好。
每当此时，叶吟落总是一笑而过。
现在的段俊隆，只是将她当作了二十几年前的刘太后和十年前的孙秀卿。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段林风，叶吟落的心不由得雀跃起来，笑容也多了。
而段俊隆这几日却很安静。他时常在叶吟落身边呆呆地看着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有时，叶吟落叫他，他回过头来，脸上便会现出奇异的光彩来。
叶吟落以为他要恢复正常，有意试探他，但每次都石沉大海，不见他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这天清晨，当段俊隆又一次从叶吟落头上把红梅发簪拔出来扔在几上，换上一根金步摇，并再次郑重地告诉她 “秀卿，我说过好多遍，你戴那个不好看，为什么总是不听？”时，德五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尖细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激动得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从容：“皇上、皇后，段……段昭仪刚刚生下一名……皇子！”
他把“皇子”两个字眼咬得很重，可段俊隆偏偏没什么表情。倒是叶吟落起身，难掩脸上的兴奋之情：“真的吗？太好了！”她转向段俊隆道：“皇上，我们去看看段昭仪和孩子吧。”
段俊隆很顺从地点头：“你去我就去。”
来到“雪梅苑”门口时，叶吟落朝立在门口当值的小黄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段俊隆的衣袖径自走了进去。
从正堂到寝室，宫女太监跪了一大片。
段玉萱的脸色还很苍白，她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榻上。
榻边的摇篮里，睡着一个小小的婴孩，皮肤邹巴巴地像个小老头，但眉眼嘴鼻间已经显出段俊隆五官的痕迹。
叶吟落弯腰轻轻抱起孩子，仔细端详了半天，压低声音朝段俊隆说道：“皇上来看，这孩子长得与你真像，你抱一抱吧。”
段俊隆不伸手，只瞅了孩子一眼便大声道：“这是什么东西？长得真丑！”
榻上的段玉萱被惊醒，看见叶吟落和段俊隆，面色惊慌，挣扎着就要起身。
叶吟落把她按回到榻上，竭力压抑着情绪，沉声道：“段昭仪身体虚弱，免礼吧。”她还想说些别的，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来，只是关切地望着段玉萱。
段玉萱的目光越过坐在榻上的叶吟落，落在远远地立在榻边的段俊隆身上。她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和渴望，最终变成了伤心和失望，只是哀哀地叫了声 “皇上”，泪珠便滚落了下来。
段俊隆有些不耐烦地把头别过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叶吟落只觉得段玉萱的眼泪一滴一滴，直滴到自己心上，重重地砸出坑痕来。她忍不住回头叫了段俊隆一声。
段俊隆马上转过脸来，高兴地问：“秀卿，我们要走了吗？”
叶吟落叹了口气，再看向段玉萱时，她已经将头埋进了薄被中。
直到叶吟落和段俊隆离开时，段玉萱都没有再从薄被中露出脸来。叶吟落最后一眼看到的，只是颤颤地抖个不停的大红锦缎背面。
整整一天，叶吟落的情绪都很低落。她原本雀跃的心一想到段玉萱哀伤的眼神便重重地跌回了原处。
她没有精神，东西也没吃多少，夜幕一降临，便早早地躺下了。
段俊隆自然也要和叶吟落一起睡下，只是他今夜没像往常一样求她唱歌给他听。
段玉萱为了家族的命运，断绝了对叶吟落师兄微墨的眷恋入宫为妃；起先时，遇到劲敌不得皇帝宠爱；好不容易得宠怀上龙种，又被失势的刘婕妤推到湖中，几乎丧命；生下段俊隆的第一个皇子时，恰逢段俊隆疯癫得连人都认不清楚。
每个人面前的路都非坦途，就看你如何走。
叶吟落转头看了看鼻息沉稳的段俊隆，叹了一口气，将手从他手掌中抽出来，慢慢地沉入梦乡。
恍惚之中，叶吟落感觉自己回到了镇国王府的落叶居，正坐在院中大树下的木篱笆上仰头看着天。
再低下头时，段林风已经风尘仆仆地站在她面前，朝她张开了双臂。
叶吟落跳下来，扑到他怀里，满心欢喜，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抬起头来含泪望着段林风。
段林风紧紧地拥着她，热烈地吻她。
但他的唇不再如往日那般温暖，竟是微微的冰凉。
叶吟落睁开眼睛，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却惊骇地发现拥住她的人变成了皇帝段俊隆。他正用那双狭长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自己。
叶吟落猛地睁开眼睛，急促地喘息了半天。
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段俊隆坐在榻上，低头专注地望着她。他的眼神清澈，一瞬之间，叶吟落甚至差点相信他恢复了正常。
“陛下，”她试着开口，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怎么不睡？”
一道闪电透进寝室，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
段俊隆的目光没有离开叶吟落，身子却躺倒了下去。他紧紧地握住叶吟落的手，轻声道：“外面电闪雷鸣，要下大雨了。不用怕，有我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后，他径自睡去，只是一直没松开叶吟落的手。
叶吟落却再难入睡，不仅因为刚才做的那个噩梦，更因为段俊隆的那句话。在他的那句话，在叶吟落听来有些突兀，因为在话前少了两个字——秀卿。
当叶吟落睁开眼睛时，段俊隆早已不在身边了。看看满室明亮的阳光，她知道自己起晚了。
头有些发沉，胸口也闷得难受。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自然没精神，更何况叶吟落现在正怀着孩子。
“皇上去哪里了？”叶吟落低声问宫女。
“出去采花了，”小宫女笑得眉眼弯弯，还不忘接着说，“昨夜大雨过后，汲翠湖中的荷花都开了。陛下说，要采一些荷花来送给娘娘。”
在疯癫之前，段俊隆是不是也曾为孙秀卿采过荷花？只可惜，孙秀卿如他手中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回不来了。
成全了菩尔达和孙秀卿，固然是件美事；可却伤了段俊隆，伤得他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洗漱完后，叶吟落无精打采地坐在妆台前，看着宫女为她梳妆。
镜中人面容消瘦，脸色也不很好看，就连原本清亮有神的眸子也黯淡了下来。
正看着时，镜子里就开出了几朵粉嫩的荷花，清凉淡雅的荷香顿时溢入叶吟落鼻中。
段俊隆在镜子里仔细地将一支花枝截短，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叶吟落发间，然后，朝她一笑。
耳边传来宫女们吃吃的笑声，叶吟落一回头，便看见当值的两个宫女边掩着嘴，便互相推搡着往后殿走去。
段俊隆却拉起了叶吟落，慢慢地说：“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这句话的前面，仍然没有“秀卿”那两个字。
叶吟落没想到，段俊隆会带她来到永寿殿的后殿里。
他们两人正躲在屏风后，听着那刘太后低沉缓慢的语声便穿过屏风，清晰地传入耳中：
“赴南疆平乱的军队即已返朝，庆功仪式便要马上举行。立功之臣，该封封，该赏赏，一个也别落下……”
叶吟落的心猛地一跳，差点跳出胸腔。
段林风回来了！他回来了，他们终于能相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假痴不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