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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凤临城(8) ...

  •   接连三日,他都来云亭街守株待兔,但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凤翔盗窃案无从进展,何局长整日都焦头烂额,所有人都提起十二万分的精力逮捕凤翔时,总有些人悠哉游哉,生活清闲快乐,比如何家公子祥瑞。事情的发展正应验了他当日所言,而他也因别人的祸事得了福,自从凤翔行窃,父亲就再无暇顾及他,省却了每天百般讨好王家小姐的烦心事,索性就一直呆在清屏家。

      这日,清晨起床天就下起雨。大雨如注,祥瑞洗把脸,连睡衣都没换,懒洋洋地斜靠在贵妃椅上,看着门外的大雨发呆。急促的雨滴拍打在瓦片上,然后汇成细流,沿着屋檐滑落下来,像一根透明的绳子,连接了天地。

      清屏照例端杯茶给他,他接过,一口饮尽。温润的水流进喉咙的刹那,一股清甜蔓延出来。祥瑞睁大眼睛,新奇的看着清屏,却急于回味那清香,半天开不了口。

      “你总是嫌茶水苦,好茶叶泡给你,都糟践了。所以我晾晒些合欢花,加蜂蜜泡水,这味道还行吗?”

      待那味道稍稍淡去,祥瑞一脸满足笑容,明亮的眼睛眯起来,像只餍足的猫儿:“如此甚好,这世上知我者,唯有清屏。”

      他又打发清屏多去泡些,清屏无奈地笑,他的要求,自己从来都不拒绝。

      喝足了清香四溢的水,祥瑞满意,竟然还打了个饱嗝。只是,转而,他笑容淡去,浓墨般的眉毛蹙起来,他开始变得忧愁:“明年开春,我就要去英国了,没有你,我身边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异国他乡,我的生活又回到十岁之前的样子,孤独寂寞。”

      清屏眼里闪过一丝难过,但是还要佯装镇定。

      “你到时同举荷小姐一起去,怎么会寂寞。”

      “举荷啊,她就是个任性的富家小姐,我对她没有任何兴趣。何况,她喜欢那个留学回来的岳医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没有可能的。真希望剩下的时日,我爹一直抓不到凤翔,这样他就没时间管我了。”祥瑞说着,视线散向庭院里那棵摇摆的柳树。

      真的没可能吗?只怕父母之命,谁都无法抗拒。清屏的目光变得幽深。

      “清屏,如果有来世,你愿意变成什么?”

      “来世啊…你想变成什么?”

      “一棵树,一叶草,或者一培黄土。总之不想为人,做人好累。”

      “那我还想当人。”

      “切,真是的,当人有什么好的…”祥瑞嘟哝一句,闭上了眼,下面说了什么,二人都没听到,他又去睡回笼觉了。

      当人很累啊,但总有要为人的,那就让我受那份累吧。清屏难得没有清晨读书,他侧卧在祥瑞身旁,任凭衣衫压皱。他睡了此生第一个回笼觉,甚至还做了梦。他梦见十岁那年的祥瑞,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绅士派头十足,他笑得温和,他说:“世有清平,然后有祥瑞。”

      自宋竭归来,芙芝的生活就不再平静。隔三差五送来热情如火的红玫瑰,附加激情四溢的情诗一首,时不时还会有夜半歌声,可无论宋竭浪漫的单膝跪地还是学话剧里男主人公爬墙,他的女神,依然是沉寂如水,不予回应,最多就是满头黑线地送上一场免费大雨。

      爱迪生亮个灯泡还试了一千多次呢,追求女孩怎么着也该有一千零一次吧。于是宋竭不在乎一次次的挫败,又捧着鲜花等在公馆门口。

      举荷刚刚起床,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窗帘,看到那个男人又站在大门口,眼睛里燃起兴奋的光。她顾不得换衣梳头,飞奔到芙芝房间,露出灿烂又饱含讥讽的笑容。

      “哎呀,二姐,那个蓝眼怪又来了。整天送那些随处可见的野花,可真是寒酸呀,二姐你真可怜,被这么个怪胎缠上。你还是跟他说说吧,像这样整天往我们家跑,会遭人闲话呢。”

      “是呢,每天送花挺烦的,可不管怎么烦,那些花我扔也罢,烧也罢,隔天还会有人送。三妹,岳医生送你的香脂可还没见你用呢,是不是不舍得,怕用完了,就再没人送了?”芙芝面含笑容,委婉反击。

      举荷的怒气被成功点燃,每次同芙芝吵架,处在下风的必然是她。

      “谁说没人送,我…我只是以前的香脂没用完。我今天就用!”说完,举荷气呼呼地跑了。

      芙芝不再管她,她站在窗前看看大门外的男人,无奈叹气,只好下去让他快点离开。

      宋竭见芙芝终于肯理自己了,激动得热泪盈眶,像只巨型金毛猎犬见到最喜欢的那颗球一样。他趴在铁门上,一张俊脸蹭到铁锈,看起来滑稽又狼狈。

      自小到大,唯一能打破芙芝那层冰冷隔膜的人,就是宋竭。他的坚持不懈,他的傻里傻气,他的固执,他的愚笨,他错误的风情,总能让芙芝满头黑线。就如此时,芙芝走进看见他的样子 ,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只有放软了语气,说:“你别闹,好不好?”

      金毛犬眼里的快乐与兴奋瞬间黯淡,不解与委屈填补空缺:“你不喜欢吗?可电影里都是这样演啊,那些女人都很高兴……我又搞砸了是吗?”

      金毛犬的委屈戳中了芙芝心中那块名为愧疚的,早就濒临消失的地方。她不禁安慰:“宋竭就是宋竭,不需要学任何人,也不需要迎合任何人。你很好,只是我不习惯。”

      芙芝的安慰让宋竭眼中的难过消减不少,他重新举起玫瑰花,只是那捧花在刚刚的挤压中变了形状,花瓣散落一地,只剩下修去了刺的花茎和数朵躲在中间的花。狼狈之色又爬上他的脸:“这……我去换束新的。”

      他准备离开,却被芙芝叫住。“给我。”

      芙芝接过花,放在怀里,说:“不要剪掉花刺。终究逃不过死亡,没有刺,会死得更快。”

      女孩捧着凋谢的花束,平静安详。午后热辣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在她脸上。常年苍白的肤色,更显透明,脖颈一侧被头发遮掩的地方,青色血管微微凸起着,暗红色液体静静地在那里流淌。

      也许是因为芙芝的话,宋竭眼里染起悲色,他沉默着,以往的疯癫不羁此时烟消云散。总有一个时刻,一个人,会撕开他的伪装,让那些柔软脆弱无处遁形,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出不了任何声音。他深吸一口气,酝酿很久,待那种磨人的感觉过去,才说:“阿芙你放心,我会找到那东西。在此之前,你不要放弃。等我。”

      芙芝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淡淡说道:“找了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获,我想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东西。人终有一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老天要收我,谁也阻止不了。”

      “有!一定有!已经找到了!这世上没有老天,有的是上帝,我每晚祷告,他会听见,不会带走你!”宋竭急得眼红,语无伦次。“还有我!我这么聪明,这世上有什么可以难得了我!上面的那个老头,”他指指天,“要是敢带你走,我…我就造好多炸药,把他炸开花!”

      “呵,宋竭呀,你什么时候才不像个孩子呢?”芙芝轻笑,低垂的眼睛里有谁也不曾见过的温柔。“我这么坏,说不定会下地狱呢。”

      “你乱说,没有地狱!我宋竭说没有就没有!”二十岁的男人,竟像个十岁的孩子,满脸涨红青筋暴起,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就算与天下为敌也在所不惜。

      一支玫瑰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眼前,鲜艳美丽,含苞怒放,芙芝捏着花茎尾端。

      “那就让它活得长久一些吧,希望能伴你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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