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之景》起司戚

2、凤临城（2）

　　刚刚走到门口，就有人来报说岳医生来给小姐复诊，已经在偏厅等着了。举荷听到后，大眼睛立刻燃起了光，像每年元宵节的烟花一般璀璨，迫不及待加快脚步跑向偏厅。她整理了下头发，推开门，扬起最完美的笑容，去见那个人。
　　阳光从落地窗户洒进来，身穿白色大褂的年轻人站在窗前，颀长挺拔，举手投足优雅尽显。金色光芒照射在白皙的脸上，高挺的鼻梁一侧映出一片淡淡阴影，越发显得轮廓分明。看到举荷进来，他微微一笑，本来因为奔跑而面色发红的姑娘，此时，更是红彤彤。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形容他，再好不过。
　　他从胸前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又自随身的医药箱里拿出听诊器，挂上脖颈。“三小姐今天气色不错，身体恢复得应该很好，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再检查一下。”
　　举荷红着脸，轻轻点头。
　　一如既往的优雅温柔，举荷想不论过了多久，她都会记得，初见时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他说，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他说，那里有她的名字。他说，他叫岳枫，以后会保护她，让她平安。那是将近四年前的事了呀，每一个细节，她都不会忘。
　　风荷举，这是他们的名字。
　　“身体基本上是恢复了，不过平时也要多注意，别着凉，还有多喝水。”岳枫的话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举荷点点头，坐在他身边，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钢笔，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写字。他身上永远有着淡淡的，青草似的气味，不会像其他公子哥身上刺鼻的香水味。这样的气味，清新自然，像雨后初晴那样让人舒适心安。
　　“岳医生，你身上的气味很好闻。”举荷迷迷糊糊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可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太不矜持，暗自羞愧，哪有女孩子会对男人说这话，岳医生一定觉得她是个放肆的女孩。
　　岳医生却没怎么多想，微笑着：“只是肥皂而已，在英国上学时每天和同学打球，满身臭汗的，所以每晚洗澡要用肥皂才觉得清爽些。你若喜欢这味道，下次给你带块女士用的香脂。”
　　举荷脸上漾开笑容，忙说谢谢之类的话。
　　之后，岳枫嘱咐了些事项，便背了药箱打算离开。
　　“岳医生！”举荷急忙挽留。
　　岳枫停住脚步，浓眉微挑，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嗯…今日盗贼横行，你…小心些。”
　　“盗贼吗？我倒是想见见呢。”岳枫笑道。
　　吃过午饭，王公馆又有人来访，是何家的少爷祥瑞。
　　祥瑞受父亲差遣，来探望大病初愈的三小姐。到了举荷的住所，送了父亲派人搜罗的一些新奇礼物，接着又客套攀谈了一会儿，祥瑞便起身离开。刚出房门，就遇上外出回来的王司令，他赶忙上去拜见。
　　“伯父，您回来了。我听说三小姐恢复健康了，就过来看望一下。”

　　王司令面露笑容，与小辈说了一会儿话。

　　“伯父，我父亲说近日大盗凤翔来绍城了，前几日市里几户富人家里都失了窃。过几天伯父寿辰，怕这宵小搅了您的兴致，家父托我告诉您，那天他会集合警力维持秩序的。”
　　王司令闻言甚是高兴，“有何局长在，还怕小小盗贼能逍遥法外？”随即又与祥瑞寒暄半晌才告了别。
　　祥瑞出了王公馆，扯掉颈上的领结，敞开衣领，又揉乱本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举步要往家的方向去。才迈出一步，似乎又想到什么，他脸上透露出一抹轻松笑意，立即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

　　这条从小走到大的路，无论何时景色都是极尽美丽。初夏时节，路两旁的合欢花开得正盛，像是从天边而至的片片红云，染尽了夏日的热烈，又像是提早来临的晚霞，瑰丽绚烂。他深深呼吸着浓馥清甜的香气，渐觉脚步轻快。空无一人的安静街道，少年不必理会他人眼光，只是肆意狂奔，找回一个十八岁少年应有的快乐。

　　最后在一户小院前，他停下来，气喘吁吁，推开虚掩着的门，轻车熟路径直向内走去。小院内不同于时下流行的欧式风格，更多的是花草树木与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以及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门和同样复古的建筑。祥瑞跑进正对着的厅堂，大喇喇躺在贵妃椅上，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与小心翼翼。也许是听到了厅堂里的声音，侧门被打开。来人是个与祥瑞一般大小的少年，身材瘦削，穿着传统的长衫，眉目俊秀，与祥瑞相似，却多了满身书卷气。少年似乎早就知道来的是谁，并不惊讶，只是带着暖人心肺的笑，提着青花茶壶走来，坐在祥瑞身边。
　　“今年新摘的茶，是我种得那株。”少年取了配套的茶盅，倒出半杯。
　　祥瑞一口饮尽，少年连连摇头叹息：“呆子，再好的茶也让你糟蹋了。”
　　祥瑞顽皮地笑着：“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喝茶定要品出个所以然。我只知茶水都是一个味，只用来解渴。你说我呆子，那你就是迂腐的陈年老怪了。”
　　少年辩不过他的歪理邪说，只能无奈摇头。
　　“清屏，你知道凤翔来绍城的事吗？”祥瑞把玩着茶盅问。

　　名唤清屏的少年，擦拭茶具，说：“这事最近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城东柳家月初不是被盗了家传的龙凤玉佩吗，说是凤翔所为。”

　　“我爹近日天天忙着想怎么捉凤翔，可是你想这二十多年，凤翔去了多少地方，盗了多少东西，但是就连租界的探长都捉不到，凭我爹的小小警力又怎么能成功。更何况，凤翔盗走的都是富人家的东西，少一两个玉佩金条，对他们也没什么大损害，他又没做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又何必紧咬不放，追究二十年？”

　　“这样说来凤翔也算是盗亦有道，但不论何种目的，偷盗就是有违法律，败坏伦常的事，这次你父亲抓不抓得到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不要多生事端，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
　　祥瑞伸了伸懒腰，道：“我倒希望凤翔在绍城多停留些日子，这样我爹就没有功夫天天耳提面命让我去讨好王家的小姐。”说罢，便闭上双眼会周公去也。

　　清屏见他入睡，从内室取了两个“竹夫人”放在他身旁，就去整理书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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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清风徐徐，傍晚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还残留着雨水冲刷后的泥腥味。这场过云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只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明月当空，繁星点点。云亭街——绍城的第一花街，车水马龙，亮如白昼。这里有最豪华的酒楼，最新奇的玩意儿，最大的赌坊，当然，还有最妖娆妩媚的妓女。白天空无一人，可只要夜幕降临，腰缠万贯的财主，嗜赌成性的赌徒，烂醉如泥的酒鬼，各色人等齐聚这里，好像聊斋里那个诡谲的兰若寺，光怪陆离，鬼魅横行。

　　时景紧紧攥着钱袋，穿梭于人群中，干了一天活，身上的粗布衣裳还未来得及换下，他满脸羞红，一直垂着眼，这使他显得与这条街更加格格不入。在路人或诧异或嘲讽的眼光中，他快步走进门口站着一堆浓妆艳抹的姑娘的花楼。他第一次来这里，什么也不懂，一众姑娘看见羞红着脸，手足无措的小伙子，只觉好笑，再看衣着打扮，就知道没什么油水可榨，所以久久无人上前招呼。

　　时景找了张空桌先坐下，打开钱袋，倒光所有的钱，点了一壶最便宜的酒。他四下张望，很久，都没找到他想看到的。又一刻钟，他终于按捺不住，拉住身边走过的送水丫头，问道：“请问你知道阿九在哪儿吗？”送水丫头十分不耐，环顾一圈，朝屏风另一侧一指，没等时景道谢便走了。

　　时景走过去，送完茶水的丫头正好转身，圆脸圆眼，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不高恰好到时景胸前。

　　阿九没有想到时景会来这种地方，瞪大了眼睛，还没开口，时景就抢了话：“阿九，你还好吗？我攒了些钱帮你赎身，跟我回家吧。”阿九早就料到他来的目的，虽然感动，却十分坚决地拒绝了：“我不能回去，回到家里住的是漏雨的房，吃的是十几年不变的咸菜，我才不想一辈子这样。在这儿虽然累了点，但好歹有个盼头。时景哥哥，你回去吧。”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对于女孩来说，这就是地狱啊！年轻时光鲜漂亮，老了以后还不是被扔在大街上自生自灭。回去平平凡凡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我就是不想一辈子平平凡凡。每天种地砍柴，过了几年就去嫁人，嫁了人事事都听夫家的，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阿九……”
　　“时景哥哥，你有雄心壮志，我也有不甘平凡的愿想。别劝我，快走吧。这是我自己选的。”阿九说完，就端着茶盘去了后院。
　　时景无奈，只好离开。
　　回去的路格外漫长，他一直在想，这里的生活真的就比家里好吗。越往家的方向，人越稀少，远离了烟火和拥挤人群，清风拂过，时景才觉得轻松。走到大路路口，时景突然转身，对背后一片空旷喊道：“别跟了，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数秒之后，路旁树木阴影中果然走出一人。一身黑衣，带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模样。黑衣人笑了笑：“年轻人够机警也够胆大。你放心，我不是抢钱的。”
　　时景翻了翻白眼：“是呀，你要是抢钱早抢了，何必跟我这么久，再说我这样的，就算被抢劫，也不会有人挺身而出。”
　　黑衣人仍是笑：“我刚刚在妓院见了你，本想小小年纪就上妓楼找姑娘，忒没种，不过后来听见你和那丫头的谈话，才觉得你这小子有趣。”
　　“你不是也上妓楼吗？而且偷听人说话，可不是大丈夫所为。”时景抛出第二个白眼。
　　黑衣人没与他计较，只是继续说：“那丫头太不识好歹，不救也罢。终有一日，她人老珠黄，总会明白你今日所做的。”
　　时景听了，激动起来：“可阿九同我一起长大，都是没爹没娘，天生天养，我怎么能看她往火坑里跳？”
　　“你说那是火坑只是用你自己的眼在看，又怎么能明白丫头的心思？顺便再说一句，你放心，凭她的姿色，老鸨绝不会让她接客。你这小子聪明，又有情有义，是块好苗子，还是想想你今后怎么走吧。”
　　“你……”时景还要反驳，可是那人眨眼的功夫，便不见踪影。他四下看了一遍，只有摇曳的树影，和晚归的飞鸟。

作者有话说

　　新人，初来乍到，请多包含。